刘仕诚与季蒙讨论案子,一直到下班,差不多是律所里面最后两个离开的人。
出来一看,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在下着的雨竟然还没有停。
今年气候挺暖,降水也尤其多。
节后一个月——这个往年还在飘雪的时候,竟然已经开始下上了不小的雨。
刘仕诚一边想着,一边向自己停车的位置走了过去。
这种天气里很难找到地方停车,早上来的时候刘仕诚也没有怎么绕,便随便选了一个禁止停车的路边,便缓缓靠了过去。
下来之后才发现,附近那些违章停车的,都挺眼熟。
看来律所的律师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可能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这下雨天,警察大概不会出来贴罚单,虽然这还真是挺不一定的事儿。
其实律师大概也是最没有法律意识的一群人,总是看见个空子就想钻。他们觉得自己最聪明,最懂游戏规则,因此总是想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点什么好处,不然就像是吃亏了一样。
——刘仕诚站在车前,打开门锁,坐了进去。
然后插上钥匙,试图启动,但车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刘仕诚心里有点不好的感觉,又放下了手刹,挂上前进那档,一踩油门……果然,车纹丝不动。
刘仕诚又检查了一下——全都没错。
于是他拔下钥匙,重新再来……依然没有任何起色。反复几次,依旧不行。
他那绿豆颜色的车——死火了。
本来就是低端汽车,又开了这么多年,此刻终于出现了问题。
刘仕诚坐在车里,心情实在有点好不起来。
雨点噼里啪啦地拍在窗玻璃上,水顺着留下去,形成一道一道的沟壑。
刘仕诚很怀念他的雨刷。那是刘仕诚车里最有存在感的东西,每次使用的时候,都会发出极大的噪音,一下一下,有着非常刺耳的声响。可是现在,想开都开不了。
刘仕诚面色阴沉地看着前面,却突然感到窗玻璃被人敲了几下。
抬头一看,竟然是季蒙,看样子好像是在问自己怎么了。
于是刘仕诚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看着季蒙,说:“车坏了。”
“我先送你回去。”季蒙的口气好像是在下命令:“明天天晴之后再找拖车公司过来。”
“不用。”刘仕诚说:“我自己打个车。”
“这种天气不容易找。”季蒙说:“快点走,别磨蹭。你家应该很近,顺便送你一程。”
“你怎么知道?”
“一猜就是。”季蒙回答:“你平时哪儿都不去,有必要住很远吗?”
“……”
最后刘仕诚竟然没有拒绝季蒙,就这么让自己的客户将自己捎回了家。
谁知道,到了刘仕诚家门口,季蒙竟然也将车熄了火,跟在刘仕诚后面。
刘仕诚问:“你干吗?”
季蒙说:“看狗。”
“……”
“你不是说你的狗喜欢我?”季蒙道:“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它平时自己在家待着没意思,也想再见见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得来的,以后却再也碰不到,多可怜。”
“……”刘仕诚有点犹豫。
“还有,”季蒙又说:“雨比刚才大了。”
“……”
“我眼睛有散光。”
“……”
“最好避免雨天开车。”
“……”
“想等小一点了再走。”
“……进来吧。”刘仕诚转身继续向家的方向走,一边道:“希望你刚才说的那两个理由至少有一个是真的,否则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到我家里看看。”
季蒙笑了笑,没说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突然之间就想去瞧瞧,瞧瞧刘仕诚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
——刘仕诚的家里,与季蒙想的差不太多。
差不太多的乱七八糟。
刘仕诚一看就是一个不会特别注意家里整齐的人,虽然不至于说这是个狗窝,但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蒙看了看茶几上——全是巧克力。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巧克力,每一个都拆了封,吃了办块。除了巧克力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电视柜里竟然有一套影碟,唯一的一套影碟。
季蒙仔细看了看——“西游记”。
“……”
刘仕诚的狗一看见季蒙就扑了上来,季蒙侧身一闪,狗扑了个空,挺委屈地趴在地上,有点幽怨地看着季蒙。
“……”季蒙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
力道依然很大,那狗要竭尽全力才能够使将自己的脑袋固定住,不顺着季蒙的动作仰到后面去。然后,每次季蒙将手从额前顺过去的时候,狗的眼皮都会被大大地撑开,样子非常诡异。
可那狗依然是一副很爽的样子,只要季蒙一离开,就要凑上去不停地蹭,非让季蒙继续虐它不可。
“我去给你弄饭。”刘仕诚突然道。
“哦?”季蒙抬起头笑了笑:“好啊。吃什么?”
刚说完这一句,季蒙的表情就定了格——因为他看见刘仕诚端着狗粮走了过来。
“……”季蒙在这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过去从未体会过、并且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体会得到的叫做自作多情的东西。
原来刘仕诚刚才是在对狗说话。
这边刘仕诚放下狗粮,没管季蒙,转身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做自己一个人的饭。压根就没想到季蒙的事。
他将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洗好,切了一切,然后全部丢进锅里炒,再丢进去一坨炒面,过了一会儿,就全熟了。
刘仕诚对吃饭这件事没什么热情。
他只喜欢巧克力。
季蒙走过来看了一看,张口问:“你就吃这个?”
“……”
“看起来真恶心。”
“……”
季蒙打开刘仕诚的冰箱门,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在里面拨弄了几下。
这还真是什么都有。看起来刘仕诚每次都会将各种各样的菜都买些回来,只可惜完全不会做。
“你出去吧。”季蒙说。
“……?”
“呛。”
“……”
刘仕诚站在原地没动。
季蒙拿出刚才刘仕诚化好了的一些虾,减掉虾须挑出泥肠,然后在锅里倒了点油,放入葱姜蒜、朝天椒和香菜根,小火炒香,又将处理好的大虾丢进去煸炒,喷入料酒,加入生抽,放进白糖,转成大火煸干汤汁,顿时香味四溢。
“这是干锅香辣虾。”季蒙说,“只能这样了,你家里只有最简单的调料。”
“……”
之后季蒙又拿出些瘦肉切了丝,用生粉、食盐和料酒腌好,将芹菜和香干切段,锅里放油烧热,炒热肉丝、姜丝和泡椒,最后扔进芹菜和香干翻炒,倒入食盐调味。
“……”看不出来,季蒙还挺会照顾自己的肚子。
季蒙将菜装盘,说:“上桌了。”
“……”刘仕诚绝对不会欠人人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享受别人的招待。
刘仕诚想起了自己烘烤的小饼干。
这次的饼干也全都是动物,昨天晚上刚刚烤好的。
于是刘仕诚将小饼干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季蒙低头看了看那盘东西,然后抬起眼问:“是你做的?”
第十二章:晚餐
听到季蒙这么问,刘仕诚随口答了一句:“嗯。”
“这样,”季蒙捡起一块扔进嘴里:“怎么这么甜。”
“……”
“可以定制吗?”
“……?”
季蒙拿起了那个鸭子饼干:“我更喜欢狐狸。”
刘仕诚问:“为什么?”
“好看。”
刘仕诚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样?”
“我看看吧。”
一般来说,“我看看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差不太多”,塞红包求办事的时候,对方的答复通常就类似于这个“我看看吧”。
季蒙也没再追问,起身出去,将刚刚才好的米饭端了进来。
刘仕诚家没有餐桌。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餐桌这样的东西并没有用处。刘仕诚不会邀请别人做客,也不可能有人不请自来。
好像……也不太对。
刘仕诚看了看旁边的季蒙。
——还真有一个。
虽然刘仕诚一直都没弄明白是为什么。
平时刘仕诚都是在那张小茶几上吃饭,今天虽然多了一个人,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使用。
两个人凑在一起,明显有点挤。
刘仕诚真的很不习惯。季蒙身高腿长,胳膊随便一支,刘仕诚的空间就被压缩了很多。
刘仕诚低头嚼着。
——他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美味。
巧克力明显要更诱人。
刘仕诚吃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不吃会死。如果不是由于这个,他根本就连一口都不会去动。吃菜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只兔子,吃草一样,而吃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像只蜥蜴,把眼前的东西乱吞进去。
不过……这确实是父母家人之外第一次有人邀请自己共享他或者她亲手做的饭菜。
一瞬间,刘仕诚有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这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刘仕诚不想与人交往,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互动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到头来还不是渐行越远,直到彻底淡出视线。既然这样的话,一开始就没有牵扯的必要。
——其实刘仕诚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不说话。他只是不与不喜欢的人说话,陌生人或者不熟悉的人通通都在这个范围之内。但是,时间长了,刘仕诚也会根据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而对一部分人产生些许好感,那个时候,刘仕诚也会偶尔来上那么一言片语,常常让人讶异非常,受宠若惊。在律所里,刘仕诚如果有点什么事情,都会去找一个姓梁的助理姑娘。不少人都知道,刘仕诚交谈最多的对象就是梁梓,虽然那时刘仕诚也依然是惜字如金,所有言谈都是工作需要,绝对不会说出任何没有必要的话,但是,刘仕诚却会在有事要交待的时候特意绕过他不熟悉的那些个助理,舍近求远地去找梁梓。因为刘仕诚看得出来,那个姑娘非常善良。后来来的那个姓叶的也还不错,刘仕诚还记得第一次对她说“谢谢”的时候对方眼底那不敢相信的表情。
但是,偶尔说话可以,刘仕诚却绝不会与人深交。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那样的事,光是想想,便是觉得很没意思。
但是现在,季蒙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煮饭烧菜,共进晚餐。
刘仕诚觉得难受了。
一直以来的生活模式和交往模式被人硬生生地搅了一下,怎么都有一种很不协调、很不自然的感觉。
……
晚饭之后,刘仕诚看了看天:“雨已经小了。”
这是逐客令。
“哦。”
看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刘仕诚又重复了一遍:“雨已经小了。”
“哦。”
季蒙依旧在逗着狗。
此刻他正用两手分别扯住狗的两只耳朵,随意地拽着,一会儿给掀过来,一会儿给提上去,一会儿划着圆转几圈。
那狗发出了极其满足的哼哼声。
刘仕诚的心情更坏了。
季蒙来自己家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平日里,这时候自己应该早已经吃完了饭,抱着他的狗在看电视。
——多么放松。
那个时刻足以让刘仕诚觉得开心,一天的疲累全都不见。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季蒙撵走,像以前那样享受一天之中不多的与狗独处的时间。天色越来越晚,看来今晚是泡汤了。
刘仕诚又看了看那一人一狗,起身拿了本书,走近书房。
结果,让刘仕诚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一会儿,季蒙竟然也进来了。
“……”
“你不高兴?”季蒙问。
“……”
“因为被冷落了?”
“……”
可能有一点这个原因吧,刘仕诚想,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被冷落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季蒙那些貌似亲近的举动。
“真的是?”季蒙笑了,好像心情不错,“是我不对,我道歉。”
“……”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应该只顾着狗。”季蒙又说:“没怎么和你说话。”
“……”
“……?”
“你误会了。”刘仕诚说:“我想和狗单独相处。”
“……”
“……”
季蒙盯着刘仕诚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去吧。”
“……?”
“你不是想和狗单独相处?”
“……”
看来季蒙是准备离开了。
刘仕诚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晚上,还没有完全被浪费掉。
“看狗去吧。”那边季蒙又道:“我去洗碗。”
说完,一转身就出去了。
“……”
刘仕诚简单不敢相信。
应该说这个人脸皮太厚吗?在显然不受欢迎的情况下,还非要一直赖在这里。
还是应该说这个人自虐?明明没要求他做什么,却又要烧菜又要洗碗。
其实不只是刘仕诚,就连季蒙自己也不是非常明白,到底为什么想要在这多待一会儿。
刘仕诚跟了出去,发现季蒙还真的去洗碗了。
自己的狗也站了起来,摇晃着尾巴跟着季蒙也进了厨房。
“出去。”季蒙拿起一个碟子,轻轻踢了一下那条狗。
狗往出跑了两步,有点委屈。
“……”刘仕诚也走进厨房。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刘仕诚真的很希望季蒙早点出去。他觉得,如果自己也去帮忙洗碗的话,能让进度变快一点。
第二,刘仕诚也不是不懂礼节。他虽然不喜欢与人来往,但也并不说明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坐着,让客人洗碗这种事情,就太失礼了,无论如何都应该进去帮忙。
于是刘仕诚也站在一边,默默地拿起盘子,放在季蒙正在用着的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刷。
季蒙稍稍侧头,扫了一眼刘仕诚,突然很讨人厌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