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对了,王大夫他……高寿?”
最后俩字还没出口,红绫已经走上前来,杨倚天在姑娘的鼻子都要贴上自己的鼻子尖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挡了路,急忙灰溜溜地闪到一旁,杵在那里呆看着红绫拿出把小钥匙开了锁,推开了门。
还没看见王大夫呢,杨倚天就觉得一阵窒息,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太——香——了!!这是人住的地方么?!
他捂着鼻子连退三步,这才明白红绫身上的香味大概仅是从这屋子里沾染了几分而已。这王大夫……难不成也是个姑娘?
瞬间杨倚天脑海中再次升起关于“美女与英雄”的希望,也正在这时,那王大夫也叫红绫领了出来。她的个头似乎比红绫要小得多,不过背着屋里的灯光也看不出来算不算美人,只瞧着她浅色的发在暖洋洋的灯光里好似透明的一般纤细,想来这姑娘就算不是太漂亮,也该有几分姿色吧。
杨倚天不由动了心,捂紧鼻子悄悄往前迈了半步,想要凑近点一睹美人芳容,冷不防那边先发了话:
“阁下,你重伤未愈,怎能不穿外袍就光脚出来?”
杨倚天迈出去的脚登时僵住。
——这声音跟方才那少年的声音一样!
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被消遣了却还不大敢甘心的杨倚天瞧了少年一眼,又探头将视线越过少年和红绫朝屋里看去,企图再看看有没有另一个人在房里,然后便被红绫的介绍无情地打碎了幻想。
“杨大哥,这位便是王大夫了。”
杨倚天便又僵硬地把头转回来,一脸痴呆状打量着那少年。夜色里看不太清楚王大夫的长相,只见得他穿了一袭黄衫,茶色的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瘦瘦小小像个小孩子一般,却有种小孩子绝不可能有的气势。
一种特别冰冷的,一视同仁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这哪里像个做大夫的。大夫不都该跟老和尚一样慈眉善目的吗?
杨倚天愤慨腹诽。
不过腹诽归腹诽,末了杨倚天还是定定神一拱手,诚恳道:
“在下杨倚天,谢过王大夫的救命之恩。”
“不过是鄙人的本分,阁下客气了。”
王大夫的话淡到死气沉沉,虽然字眼里挑不出毛病,那口气却让杨倚天觉得他是想噎死自己堵掉自己后面的话然后扭头走人。
这么没耐心的家伙是怎么当上大夫的?!
可惜杨倚天已经决定怎么着也得看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再走。便也不收回手,死皮赖脸拱着手挂着笑继续道:
“晚来天寒,杨某冒昧请问可否入房和恩公一叙?”
不知是不是乌鸦嘴,杨倚天说这话时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升起来,冷得他寒毛都倒竖了,不禁打了个寒战。
结果王大夫就有话说了,却不是对他,而是扭头朝着红绫骂道:
“早说让你看顾好这位兄台,怎能让人不穿鞋也不穿外袍就跑出来?伤者最忌寒凉,若出了事怎么办?快将人领回去!”
虽然是“骂”,可口气还是慢条斯理淡而无味,一看就是演戏。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杨倚天不由暗自叫苦:自己自小习武,体格比一般人要好得多了,本没那么娇气。可这会儿没风没雨的,仅仅是初秋怎么就会冻得直打哆嗦?邪门儿!
便烧着脸尴尬收手,看着红绫在那边讷讷配合王大夫不断认错,只觉得俩人这出戏假得要命,还不如直接下“逐客令”的好。
“是杨某自己偷溜出来的,王大夫万不可错怪了红姑娘。”没办法,天助自助者,杨倚天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时候已晚,杨某就不打扰您了,先告辞了。”
王大夫闻言果然立即住口,十分爽快就应道:
“那便多谢阁下了。”
杨倚天真想一脚踹过去:多谢?就算他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罢!想不到方才看侧面是那么稚嫩好看的一张少年脸,却长在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家伙身上!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得,一个小人一个女子都凑齐了,他杨倚天“好男不跟小人斗”,那干脆退席吧!
于是便憋了一肚子气转身就走,不几步便叫红绫追上来。这姑娘脚步轻,总是闪到了人面前你才能发现,差点又把杨倚天吓了个激灵。
“杨大哥,王大夫吩咐红绫伺候你,之前是红绫疏忽了……”
姑娘的话虽然一点都不实在,但好歹是敬业地把这场戏演到底了,反观王大夫早就能躲就躲回房清静去了,叫杨倚天好不火大。
“没什么。告诉你那神医兄台少消遣别人就好。”杨倚天摆手,这次毫不掩饰话里的怒气,“多大岁数了,装神弄鬼吓唬人不好玩。”
红绫闻言沉默了一阵。杨倚天自觉失言,马上又解释道:
“红姑娘,杨某不是说你……”你虽然脚步轻一点,但也不是你的错……嘛?
杨倚天一面说眼睛一面往下瞄,看到红绫脚底下时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然后便结结实实一个寒战,脚下一动,疾退到一旁。
“——红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倚天警觉道,又低头瞄了眼地上:微弱的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就躺在那儿,一直蔓延到红绫空荡荡的脚下。
这个姑娘……没有影子!
杨倚天拼命回忆方才的王大夫是否有影子,却根本想不起来,只记得王大夫身上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比这红绫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还真是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杨大哥何必如此。”僵持了一阵,红绫幽幽叹了口气,“若红绫对您有恶意,只消任您躺在那悬崖底下不管就是了,何苦帮着王大夫救你?”
杨倚天不信,自从碰见三叔……老三的事之后,他也不想再那么轻信别人了。
“谁知道,也许是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想养个过冬的粮食呢!”
红绫阴森森地瞪着他:“那我们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你——!”
杨倚天隐约觉得自己又被消遣了,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只能在那里装哑巴。
红绫又道:
“杨大哥怀疑红绫没什么的,但王大夫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若连他都要怀疑,那红绫可不高兴了。”
杨倚天心道是吧你们不高兴了是吧!我就猜会这样!反正你们总要找个借口杀人灭口对吧?
正当他做好了准备,打算为自救一搏的时候,身后某处却传来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小鬼,你说错了吧,就你家那位先生,明明是‘救——命——恩——鬼’才对。”
******
红绫: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杨倚天:你说这话时能不能别看着我!大夫坏脾气,不如做秃驴!
王秋光:……她骂你你却骂到我头上看来你还真是猪。
杨倚天:好吧我谁都不骂了,作者是猪!
澄明之夏:……很好,这仇我记住了,咱走着瞧。
第3章:朝生暮死
杨倚天正要看看发话的是何许人也,红绫却一声暴喝阻止了他:
“别回头!”
她话音未落,自后头传来的一股异香已经叫杨倚天警醒起来,登时生生刹住了扭头的欲望,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前有红绫后有不速之客,杨倚天这次得真是给夹在虎狼之间了。他苦笑着看着怒气冲冲的红绫,竟见她两脚渐渐离了地面,心里已经能断定这位不是人了。而他身后的那一位并不似红绫这般动气,只是一步一步缓缓走来,慢条斯理笑道:
“鬼姑娘好大的火气,看来你家里人今年倒没少给你烧高香?”
红绫两眼已经血红,闻言声音抖地变成极尖锐的音调:
“狐媚子,杨倚天是王大夫的病人,不许你对他胡来!”
杨倚天心道明明你们两边都在胡来,嘴上却不言语,只是瞪大了眼瞧着一股子突如其来的阴风吹得一片飞沙走石,连四周围的怪石上和房屋都剥落下锈红色血迹一般的碎片来,瞬间一切都变得千疮百孔,脚下的大地都沁出红红的血迹。
接着红绫动了。
她猛一甩袖的时候,杨倚天看准了时机,一低头往旁边一闪,再看时那两方已经扭打在一起。就见红绫此时已经周身都冒出绿荧荧的鬼火,她披头散发,衣袖残破,一张面孔更是血迹斑斑不像活人,明摆着真是个“鬼姑娘”了,叫杨倚天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又看看他的对手,却见得是个出尘的美人:若非那敞开的锦衣下面露出一片雪白胸脯是平的,加之听过他的声音,恐怕还真会把他当成个高挑的美女。
只是,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瞧着新来的这位尖尖的好似爪子一般的指甲,杨倚天就明白他也不是个自己可以招惹的主儿,不由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冷不防新来的这位猛一扭头,四目相对之间杨倚天就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叫对方那对绿眼珠儿给锁住了一样,他想挪开眼珠子,却忍不住就是想盯着那美人笑吟吟的脸不放开。
杨倚天暗道糟糕,脚底下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不仅如此,心里竟然还有种要朝他走过去的强烈欲望,饶是他拼命克制,那双腿还是不听使唤地迈出了一步。
“杨倚天!不可过来!”红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景,惊惶地尖叫起来。她那双眼已经完全成了两个血窟窿,腐烂的嘴角有道污血挂下来,没有血色的脸更是透出一股死气的灰翳,极是恐怖狰狞,叫杨倚天一个激灵,好似被冷水泼了一样清醒过来,瞬间拔腿就跑。
“去找王大夫!他——”身后红绫的声音戛然而止,阴风也止住了,身边的一切恢复如常。杨倚天接着便听见不速之客张狂的笑声越来越近:
“好么,逃了你这吊死鬼还叫他去找那老厉鬼,鬼姑娘你还真是对那老不死的忠心耿耿!”
那股异香随着不速之客的接近而愈发浓郁,但始终不似老鬼身上那般刺鼻,只是叫杨倚天觉得一种令人舒坦的慵懒感觉蔓延上四肢百骸,叫他昏昏欲睡的。杨倚天赶忙狠狠咬住嘴唇,可就算嘴唇咬出了血却还是没法驱散这股睡意,当下脚步一顿,已经半跪在地上了,那不速之客白皙的双手就搭在他肩头,杨倚天甚至能感到对方的黑发掠过自己耳畔,痒痒的叫他想挠挠。
遗憾的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大侠不必担心,就算要在下用八抬大轿抬,在下也一定会把您抬回去的。”
听着对方得意洋洋的宣言,杨倚天不甘心地合上眼,终于沉沉睡去。
******
他在一汪红彤彤的恶臭扑鼻的血池边转悠了一宿,直到最后被秋虫在窗台底下的鼓噪吵醒。
杨倚天睁开眼,一声不吭伸手抹去了扎疼了眼角的一根睫毛,觉得眼睛都叫它刺得流出泪来了。外面的天光正打在他床边,亮堂堂的仿佛和昨晚的一切是另一个世界。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小心翼翼地下了地。
今天他们没忘记给杨倚天备着一双鞋。
他穿上鞋,好歹扎了下头发,披上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破损的地方已经给修补好了,还是他常穿的那套深灰色短褐。
而就在他往门口大踏步走去的时候,那边影子里站着的一个红衣姑娘发话了:
“——王大夫救了你,你不和他道个谢就走?”
杨倚天并不觉得意外,停住了脚朝着红绫笑了一笑:
“鬼姑娘起得倒还真早。”
这刺耳的称呼叫红绫微微扬了扬眉,不过她马上又平静下来,把手里漆黑的伞收起来拿着:
“抱歉,昨晚让你受惊了。”
姑娘的脸还是原来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说的话却默认了昨晚一系列恐怖的事实。大概也因为身份暴露,她连那呛人的香味也不用了,光剩下一股子潮乎乎的腐烂的味道。虽然不很刺鼻,却也不好闻。
不过,吊死鬼啊……可不像。
“我说你们还真傻。”杨倚天拉下脸子来,“过冬的粮食捉一个哪里够,最后分赃不均还起内讧……”
“——你还真当你是猪吗?”
红绫说。
被打断的杨倚天并不生气,只是认真地看了看她,敛了笑容道:
“哪敢。你太抬举我了,猪的话肉比杨某多多了。”
红绫微微一怔,然后一低头,抬手遮着点嘴,听声音似乎是笑了。
就算知道她是个鬼,杨倚天还是不得不承认红绫的声音是他见过的姑娘里面最好听的,那笑声尤其是。
他就一脸无辜地瞧着她:
“不然你们把杨某放了,好让杨某立即给你们牵三口好猪回来?”
“杨小弟!”
红绫再开口的称呼当真吓了杨倚天一跳。
但转念一想鬼能修行成这样大概没个百十来岁也不可能,被她叫成“大哥”才是煞风景哩!心里便也平和了。
“红姐姐有何事?”干脆顺着她的称呼把对她的叫法也改了,吃亏是福。
红绫也不客气,坦然接受,正色道:
“王大夫说在你痊愈之前不可离开此地。”
“杨某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杨倚天说着就伸手扒下自己的上衣要拆药布,“不信你看……”
他拽了下竟然没拽开,不由一怔。
“蛮力拉不开的,这可是红绫给你包的。”红绫略有得色,“红绫也是照王大夫的叮嘱行事,还请杨小弟见谅。若想散心可去院子里转转,不必妄想提前离开。”
“唔。”杨倚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绕开她漫不经心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杨倚天就大吃一惊,竟见得昨夜那光秃秃的“石林”已经变成一片郁郁葱葱的园林,连灰扑扑的石头上都爬着绿油油的青苔,屋顶上也有了杂草在风里摇晃着穗子,竟然是满眼的生机勃勃,更有蜂蝶在怒放的花丛里穿梭,好不热闹。
“红姑娘,这是……”
杨倚天转身想问红绫,可屋里哪还有女鬼的影子?
他只好满腹困惑地自己走进院子,心想眼前的一切大概只是鬼怪的障眼法吧,便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捏一朵花上的蜂子,冷不防被蜂子察觉了,一尾巴蛰在他指头上,疼得杨倚天“嗷”了一声赶忙缩回手。
这障眼法未免也太真了吧。
杨倚天吹着手指痛苦地想,目光一转,正看见一朵月季缓缓地绽开了,就见那一个小花苞好似吹气一样的鼓了,然后皱在一起花瓣便缓缓舒展开,到里面娇嫩的花蕊刚一露出,就立即有蜂蝶扑上去贪婪地吮吸花蜜。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杨倚天突然就想到小时候听二叔念过的这句诗了——二叔跟寨子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有学问的,不是粗人,也试图教给杨倚天些风雅玩意,无奈杨倚天从来就没好好学过,最后也没记住几句。
现在想学也学不着了。
杨倚天叹口气,又笑了一笑,蹲下身瞧着那蜂子在花朵里忙忙碌碌,一转眼珠又看到其他的地方也有花朵缓缓开放了。
他直起身。不由有些奇怪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园子,他这辈子还从没亲眼看过一朵花是如何开放的,今日可算长足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