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了张嘴,终究把声音吞没在了喉咙里。
竟然是他。
从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淡漠的气息和周围浑浊的景致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该死的融合在了一起。
心里掀起狂波,巨大的痛楚将自己包裹,一种被背叛,被抛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狠狠刺伤的痛!
浓重的血的味道压得安格喘不过气来。
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冷静,他看着男人,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明明走得很慢,却好像顷刻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睫毛稍稍低垂,男人恭敬的单膝跪地:“凌柏先生。”
宣誓效忠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空洞磁性。
心被狠狠刺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对面的凌柏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你可以起来了莫森,或许,你跟安格是认识的?”
“何止认识。”强迫自己微笑,仿佛带着面具,“我们很熟悉,不是吗?莫森先生。”刻意加重“莫森先生”这个称谓,眼睛里透出一丝嘲讽。
“我们的小美人似乎是生气了,莫森?”凌柏轻咳一声,歪着脑袋,“你好像惹到他了。”
男人站起,沉默的低着头。
“你大概没有告诉安格自己的真实身份吧。”凌柏笑了笑,看向安格,“莫森……斯内达普,业界最好的保镖和杀手,是我雇他来保护你的安全,顺便监视你的行踪,要知道,我并不信任你,安格。”他眼睛泛起一丝冷意,“无缘无故请求外出,借口甩掉加姆和特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搞什么鬼,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安格耸了耸肩,“至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向罗利,冷冷的看着他。
他发誓,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和他在这个地方同归于尽。
而男人只是不感兴趣的扫了他一眼。
“告诉我,莫森……”凌柏银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安格是不是在说谎,他都去了哪里?”
一片静谧。
安格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急速的跳动着,强忍着马上就要爆发的冲动。
然后,他看到男人回过头,直直的看向自己。
映不出丝毫光彩的黑色眼睛,似乎可以将他吸噬般的幽邃。
“是……”漠然的,事不关己的声音,“他说谎。”
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几乎要炸掉。
马上,就忍到极限。
想掐住这家伙的喉咙,让他永远都无法开口。
但对面的男人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低头看着他,用他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他这两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瞬间怔住,不明所以的睁大双眼。
一旁的凌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猜到了,莫森。或许真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这家伙的诱惑,连对任何事都完全不感兴趣的你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早知道这样,我就把这小子赐给你,免得他到处勾引男人,惹是生非。”
松开握着安格下巴的手,男人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凌柏。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凌柏双手托着下巴,“为什么你今天早上会把他丢下,为什么维玖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他给了我比你多一倍的价钱。”没有丝毫起伏的回答。
“所以你就把安格的行踪告诉了他?!”男人的声音倏地抬高,“你知不知道以他冲动的个性,会闯下多大的祸?!他开枪打死了四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我能买通法庭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判他无罪,但华宵的男伶发生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跟公众交代?!”
完全没有把凌柏的话听进去,男人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跟我无关。”他一手插在口袋里,“我只是收钱完成任务而已。”
“完成任务?”凌柏危险道,“你所谓的完成任务,就是和目标人物上床吗?”他稍稍一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莫森……比任何人都冷酷的家伙,自制力强得简直不像凡人……不喜欢暴露自己的行踪,也绝对不会和目标人物扯上关系……你是不会被一个小小的男伶迷住的……告诉我,莫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那么反常?”
“很简单。”漠然的看着凌柏,“我想要他。”
28.谎言
从凌柏的办公室出来,双脚踩在冰冷的青灰色地板上,安格才恍惚从噩梦中清醒一样,无数新鲜的氧气涌进肺部,被苦涩药味儿充斥着的身体,终于再次能够感受到阳光的热度。
“谢……谢谢你。”找回自己声音的男孩,抬头看向身旁始终如空气一样存在的家伙。
没有回答,他只是按下电梯按钮,径自走了进去。
安格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他。
终于,男人开口:“不打算进来吗?”
安格稍稍一怔:“哦,好的。”
踏进电梯,男人再次将按钮按下。
水晶门关闭,清晰的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可以明显看出彼此的身高差距,顶多只能够到罗利西装的第二颗纽扣,就算踮起脚尖,也勉强到他的下颚吧。
连说话都要扬着头的高度,总觉得忽然,他和自己的距离,拉得好远。
不止身体,还有灵魂。
“我没想过会是你。”轻轻开口,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男人也从镜子里看着他。
“不过,其实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吧。”自嘲的笑了笑,安格继续道,“这只是你的工作,更何况,你根本没有……啊!”
忽的被男人按在电梯玻璃上,黑洞般幽深的身影将自己包裹。
遮蔽了头顶的光芒,男人的脸淹没在阴影里,更显得深邃。
安格诧异的看着他。
他缓缓向他靠近,头斜倚在他肩膀上,从镜子里看去,就好像他在吻着自己一样。
余光透过男人的发丝,落在电梯角落里,一个一明一暗的小红点上。
立刻明白,自己被监听了。
怪不得罗利会制止他把话说下去。
男人靠自己太近,一片幽暗里,他身上优雅的木质气息几乎要浸入他的血液里。
因岁月的积淀而愈加醇厚,即使染满了血的味道,依旧如酒般使人微醺。
不经意的和他的目光相对,纠缠着彼此呼吸的距离,他看到他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脸。
直直的看着他,男人黑色的双眸,缓缓变得迷离。
被这暧昧的氛围所熏染,连安格的脸都不由得晕开一层绯红。
终于,电梯门打开。
逐渐升温的空间被室外的冷气吹散,一把将罗利推开,安格快步走了出去。
男人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那样毫无声息的步伐,只能听到他手中佩刀与布料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停下,确定周围不会有监控器或行人路过。
安格转过身,直直看向男人。
似乎没有一丝精神,他慵懒的靠在墙上,睫毛垂下盯着地面,身体弯着优美的弧。
“总之,谢谢你。”安格认真道。
“并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他睁开眼睛,虚无的映着空气,“相反,是我应该道歉才对。”说着,看了安格一眼,“昨天晚上……对不起。”
“不,没什么。”安格摇头,“倒是你,淋雨的滋味不好受吧。”
根本没有将安格的话听进去,而是自顾自的说着:“即使是男伶,但怎么说也是安格喜欢的人……安格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额……”安格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僵。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罗利忽然直直的看向自己。
“我……”瞬间语塞,只是磕磕巴巴,“他……他是……政府……”
“我查过了,西部帝国各个州县的官员名单……”直起身体,垂眼看着他,“……没有一个叫安格的。”
“或许他换了名字。”安格讪讪笑着。
对面男人的高度以及他无形散发出的压迫感,都让安格有种越发微弱的感觉。
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没有丝毫办法。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而……而且……”避开男人的视线,安格喃喃道,“而且他不希望你们去找他……”
“你在说谎。”罗利面无表情,“你说谎的时候,和安格的习惯一样。”
“啊?”安格睁大眼睛。
“……撒谎时会不自觉的避开别人的视线。”毫无感情的陈述着,“大概是觉得愧疚。”
“我为什么要说谎?”努力直视着男人的双眼。
黑色的眸子,映不出丝毫色彩。
半响,男人睫毛稍稍垂下。
细密的阴影没入幽邃的瞳眸里,淡淡泛起寂寥:
“或许……他真的不想被我找到,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安格不明所以。
罗利没有答话。
“哦~原来你们在这里!”一个粗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安格回过头,看到佩洛跌跌撞撞的走向这里。
满身酒气的高大男人,褐色的眼睛泛着红光,肆意而狰狞的盯着安格。
“听说你这些天一直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在安格身边停下,男人打了个酒嗝,“连一向以冷酷着称的杀手莫森都能成为你的入幕之宾,我真是太小看你了,安格!~~”
说着,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摸安格的脸。
男孩漠然的躲开,向后站在了罗利身边。
觉得并排站着的两人真是刺眼,佩洛被酒精麻痹的理智顷刻崩溃,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安格,你这个臭婊……子!是我把你从贫民窟带出来的!你这个不知感激的家伙!”
他愤怒的向安格扑来,被嫉妒染红的眼睛里,扭曲的倒映着男孩绝美的脸。
哭喊吧,哀求吧。
他喜欢看他在自己身下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要彻底占有他,这些天,他想他快想得疯掉了!
“你这个贱……货!”他一手抓住安格的衣领。
宽大的领口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男孩胸前的嫣红。
“你喝醉了。”安格稍稍皱眉。
他现在脑袋很乱,不想跟佩洛这家伙产生冲突,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反抗的柔弱模样,在男人看来,更像是种勾引。
他情……欲大发,脸上溢起猥琐的笑容。
“不,我没醉,不过看到你,我已经醉得不能走路了。”作势靠在安格身上,一手揽住男孩的腰。
这个姿势更像是将男孩抱在怀里一样,安格想要挣扎,目光不经意的扫向身旁的罗利。
用一种漠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男人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安格极不舒服。
“放开我,佩洛!”他警告道。
佩洛只是咧嘴笑着,忽然一把将男孩扛在肩上。
头瞬间晕眩,脚底脱离地面的漂浮感和男人身上肮脏的酒味儿混杂在一起,搅得安格一阵恶心。
男人的手在自己的大腿处暧昧的摩挲着。
忍无可忍,他抬肘狠狠砸在佩洛的脑袋上。
男人吃痛,发出“唔”的一声。
在他松开手的那一刻,安格从他身上跌落下来。
以为自己一定会摔倒但有一只手扶住了他。
骨骼清奇的手指,虎口处一道触目的疤痕。
视线中映入的是罗利俊美的脸,手臂被他用左手握住,一股强大的力道将自己向后拉去。
尽量不触碰自己的身体,他把他护在了身后。
被像弱者一样的对待,即使不甘心,但在华宵这种地方,还是尽量隐藏实力比较好。
于是安格没有再动,而是如小动物一般,从罗利背后稍稍探出一双眼睛。
对面的佩洛正在狠狠的瞪着他。
已经没有了理智的浑浊双眸泛着杀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
“我要……我要杀了你们!”愤怒的手指颤抖,喝醉的男人口齿不清的叫嚣着,“我要杀了你们!”
“佩洛!佩洛先生!”忽然,从不远处跑来一群身穿蓝色制服的护卫,看到拿枪的佩洛,纷纷惊恐的喊道,“佩洛先生,请马上跟我回去!”
“不!我不要!”佩洛大喊着,“我要安格!我要去见凌柏!我要他把安格还给我!”
“凌柏先生最近很忙!”领头的男人稍稍上前,劝道,“我求您赶快回去吧,不然凌柏先生该发怒了!”
“不!我一定要见到他!他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佩洛大叫着,“当初,就是他把安格从我手里骗走的!安格应该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
“啪”的一声。
仿佛瞬间响起的声音,快到根本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佩洛已经身体抽搐,呜咽着昏倒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罗利身上,而男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面无表情:“……你们可以把他抬走了。”
“是……是是!”
护卫们大气不敢出,纷纷上前将佩洛抬了起来。
很快,一伙儿人就消失在走道尽头,罗利向前走去,安格跟在他身后:“……谢谢你。”
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男人的声音冷漠的回荡着:“……如果不是安格,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总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29.露冥
即使生气也不会大吵大闹而是用低气压冻死你的家伙。
尽管浑身都散发着谜一样的气息,但本质还是没有变化。
依旧是小时候的那个罗利,生气的话就会一声不响的走在自己面前,想要上前跟他说话,他也会彻底的无视你。
就像现在这样,跟上去用手戳了戳他的脊背,虽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孩子气,可这是提醒男人不要忽略自己存在的最好方式。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安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但我并不欠你什么……还有,你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动,我会还给你的。”
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
安格立刻站在他身后。
稍稍侧过头,安格看到男人羽睫漆黑:“不要再跟着我。”
冷漠的声音,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安格稍稍怔了怔,愣愣的看着他。
男人继续往前走去。
好像一秒也不愿意多呆,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安格的视线里。
有点伤心,又有点挫败的感觉。
安格自嘲的笑了笑,无精打采的迈开了脚步。
脑袋空空的回到房间,倒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