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淩曦表面上是那种斯文乖巧性格安静的少年,但是他的闷骚及别扭也是无人能及的,这麽小小的一吻——在俞楚冉看来根本算不上吻——已经足以让他钻进牛角尖里拔不出来。
所以他的青涩的、难以说出口的暗恋之花就这麽绽开了,而且连找个偶尔倾诉一下、共同赏花的人都没有。
在充满了对俞楚冉的桃色幻想、并屡屡为之面红耳赤的少年时期,由於性格别扭,他一直不敢主动接近俞楚冉,当然後者是全校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前呼後拥、追随者众,就算他想接近,也顶多当一颗游荡在陨石圈外的不起眼的小卫星罢了。
原本以为偷偷看着他就可以满足,没想到老天爷总是要和闷骚的人作对,学期还未终了,俞楚冉就要去英国留学,学校差点被依依不舍的泪水淹掉,送别的卡片、小礼物、平安符铺天盖地。
苏淩曦在那种满城尽带凤凰花的氛围里,怅然若失兼茫然无措了很久,终於在最後关头爆发,送别那天,他力挫群雄,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俞楚冉面前,抢了对方前襟的纽扣然後拔脚就跑,快得连让俞楚冉看清来者何人的时间都没有。
然後,苏淩曦缩在角落里看着飞机飞走,夜里,觉得自己的恋情已经死亡的惨绿少年默默地流了满脸的泪。
俞楚冉就像一个魔障,把他罩在里头不得超生,从那时起,苏淩曦接收爱情信号的雷达就失灵了,他一天天长大,从一个不起眼的柔弱少年脱胎换骨,变成俊美夺目的成熟男子,但是他依然走不出对俞楚冉的执念,依然没心没肺地忽略着向他示爱的电波,依然不知不觉地延续着他那无望的寂寞与空虚。
直到知道内情的小阮哥告诉他俞楚冉空降到天鸿当副总的消息,休眠已久的雷达似乎霎时被启动,他的生命一下子从黯淡无光的黑白布景变成花红柳绿的彩色画卷,这麽多年来隐忍堆积的感情沉重得让他无法负荷,他只求上天给予一次机会,让他靠近他。
第二章
到周六,天终於放晴了,苏淩曦打电话去夜总会订了包厢,又把珍藏的COGNAC拿出来,然後打电话叫他的死党们滚出来庆祝他跳槽成功。
昨天俞楚冉的秘书打来电话通知他下周一去上班,苏淩曦兴奋得一夜没睡着,今天一大早就激动万分地把亲友团都轰炸了一遍,一个个逼着他们道贺——把苏氏一门的亲戚朋友搞得很郁闷,虽然不怎麽真心地恭喜了他,但是心里直嘀咕: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
从资质一流、财力雄厚、根基稳健的家族企业「跳槽」到创立没几年、资质一般般、老板还有点脱线的中型企业,竟然还说「这是我人生的重大飞跃」——听到的人都是一头黑线,苏淩曦的大侄子更是心直口快地说:「小叔叔你这不是『跳槽』而是『跳水』好不好。」
不管怎麽样,苏公子还是拗到了他想要的祝福,并将之视为吉兆而欣喜不已——至於那些逆耳的废话,通通选择性失聪。
苏淩曦从小混到大的铁杆哥们有四个,年纪相仿,性格也半近八两,加上他可以凑五朵白菜花,其实阮亦杰和他由於不同的原因都保持着光杆司令的单身状态,剩下三个都是纵横情场的风流浪子,而且丝毫学不会低调,每次聚会都带不同的马子来。
有一双桃花眼的服装设计师陆逐云照例搂着模特的纤腰,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晃,如果换了平时,苏淩曦十次有九次会送他一句「衣冠禽兽」,不过这次他大爷心情好,只吐槽了一句:「这个妹妹穿高跟鞋会高过你诶!」
陆逐云在他身边坐下,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说:「小苏,你今天春风满面,泡到哪个妹妹了?要不要带来我公司包装一下当模特儿?」
「免了。」苏淩曦像挥蟑螂一样拨拉开他的手,别看陆逐云在人前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其实本性相当变态,不仅设计的衣服东露西露随时会走光,还老是没节操地对窝边草下手,身体力行地阐述了什麽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出道几年,名气有那麽一咪咪,带上床的妹妹却足够组一个加强连。
不过比起刚在戛纳影展当完陪榜、一个奖也没捞到、架子却提升一截电影导演临风,陆逐云就算小巫见大巫了,临风换床伴的速度比换床单都快,不仅来者不拒还要求人家自备保险套,其好色性格在圈子里人尽皆知,前一阵子有艺人出来爆料演艺圈潜规则,基本上都没人爆料临大导演风流史——对於一头公认的种马,观众听到他的韵事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不过这厮现在收敛了不少,原因他死也不肯说,不过他的助理有一次被陆逐云灌醉之後吐露真言,原来由於赶拍摄进度工作过劳再加上和女明星纵欲过度,有些力不从心……去医院检察结果有那麽一点点……肾亏。
所以临风走进包厢的时板着一张被骨头鲠到的臭脸,还留了一脸胡子以免因为太过帅气而被人勾引——以他那种面对任何诱惑都没有抵抗力的体质,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精尽人亡是迟早的事。
「哈,你的新电影是不是赔了帐?你不会穷得连刮胡刀都买不起吧?」同样没带女伴的富家小开成咏德像看猩猩似地打量他,阮亦杰则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捶了下手掌,说:「留胡子还挺能增加男人味的,改天我也试试。」
「得了吧,你留胡子只会增加人妖味。」成咏德口没遮拦地嚷嚷,阮亦杰一张秀气的脸开始泛绿,扬了扬手上的水果刀,说:「要不要我现在就让你变人妖?」
「好了好了。」聚会的发起人苏淩曦出声打圆场,「人都到齐了,小阮哥你想切他的小弟弟下次再动手,我们把DV带来,阿德你要再乱讲话就诅咒你一辈子被人甩,阿风我会问问这家店有没有虎鞭酒,至於姓陆的,你现在可以滚回去重温鸳鸯蝴蝶梦了。」
几个人都闭了嘴,在场唯一的女性也像只猫般乖巧地依偎在陆姓色狼身边,苏淩曦怕她尴尬,招手叫了夜总会的几个头牌过来陪酒,包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直臭着脸的临风也终於露出一丝笑容——虽然……力不从心,不过搂搂抱抱聊聊还是可以的。
几个人凑到一起就没个正经,黄色笑话满天飞,在场的两个纯情青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再加上被另外三个薰陶了这麽多年,早就练得老僧入定,刀枪不入,而且对女人从来没有产生过兴趣的苏淩曦听到男女间的咸笑话根本无动於衷,直到临风讲到他的新电影构思,才悄悄触动了苏淩曦心里那根弦。
「我打算拍一部香艳麻辣的GAY片,争取突破《麦克尔?卢卡斯之甜蜜生活》的尺度。」他喝了几杯酒之後,撂下豪言壮语,苏淩曦嘴角抽了两下,给他泼冷水说:「大哥,那个已经是三点全露,香艳刺激火辣辣,你还要怎麽突破?」
临风挥了挥手,说:「我要加入所有流行元素,全方位刺激观众,集合科幻、神怪、战争、史诗、政变、伦理、豪门恩怨……」
「不怕吃多了撑死。」成咏德打断他,啧啧两声,说:「你以为是哆啦A梦的口袋,拼命往里塞东西就能叫好又叫座?」
「可以拍成系列剧嘛!」陆逐云饶有兴致,成咏德把他推到一边,抢过话头,说:「你只要加入性侵犯的元素就可以爆红了,譬如感情,也不要像李安那麽压抑——我知道你想跟风他,你否认也没用,要爆发、要鬼畜,爱他就要上他,一天上一次,一次上一天,连拍一百天,票房超过断背山。」
临风斜着眼睛看他,问:「好好的乱发什麽感慨,是不是自己也快压抑得抓狂了?」
「啧!」成咏德灌了一杯酒下去,对着死党们大吐苦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的,没见过这麽难搞的人,朝夕相处了这麽多年,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掉拈花惹草的习惯,在他面前尽量表现得规规矩矩,结果他还是鸟都不鸟我!」
一屋子听众默契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问:「那你想怎麽办?」
「我还能怎麽办?」成咏德郁闷地又倒了一杯酒,「他是我大哥诶!就算我想过一万遍把他捆起来扔上床嘿咻到他肯爱我为止,但是我敢吗?你们说我敢吗?」
一屋子听众不约而同地摇头,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给成咏德面子,苏淩曦不禁生出同命相怜之感,拍拍成咏德的肩膀,问:「你什麽时候发现喜欢你大哥的?」
成咏德喝了口酒,说:「我第一次性幻想的对象是他,第一次KISS的物件是他,第一次被人碰钉子也是他。」
告白被打了回票的人和压根还没机会示爱的人,不知道谁比较惨,苏淩曦仰天长叹,引来陆逐云惊诧的鬼叫:「小苏你叹什麽气?不会你也喜欢男人吧?」
「你有什麽意见?!」在死党先出柜之後,苏淩曦产生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感觉,颇增加了几分信心与勇气,他抄着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陆逐云连连摆手,拖长腔调说:「我吃惊啊!我扼腕啊!小苏你怎麽不从我们兄弟里头挑?看看我们这些人,有帅的有酷的也有长得像女人的,姿色各异,总有一款适合你。」
「就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临风惟恐天下不乱地接上,故意往他的伤口上洒盐,苏淩曦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们终於觉悟了?现在要转变性向还来得及,反正阿风近期精力不济,乾脆找个情夫,你只要趴在床上就一切OK了,小阮哥一直没女人肯要,不如把目光投向另一半雄性生物,阿德尽管去侵犯你大哥,只要别被他打成猪头,至於陆逐云这个爱吃窝边草的家伙,你现在可以改去做男装设计了。」
「那你怎麽办?」几个人用充满八卦热情的目光注视着他,苏淩曦一本正经地思忖片刻,说:「我可以考虑试试阿德的法子……」
阮亦杰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觉得,就凭你,攻得下那个俞楚冉?」
呃……
一句话让苏淩曦无言以对,低头喝起闷酒。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来形容他现在的惨况。
「哦 ̄小苏你的目标是那个人?」陆逐云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用兔死狐悲的眼神看他,摇头感叹:「可怜的孩子,哥哥真舍不得你受苦啊!」
搞什麽?神经兮兮的,苏淩曦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说:「有屁就放,不要含含糊糊地!」
在一群人好奇的注视下,陆逐云清了清嗓子,说:「他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和我同校,我学妹还泡过他,回来跟我哭诉说那厮难相处得要命,别看在人前一本正经,其实私底下相当变态,而且又是霸道专制的沙猪一只,能把人活活气死的那一种。」
「啧!」苏淩曦本能地替他少年时代的英雄及心上人说好话,「道听涂说而已,你又没和他交往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老师教过你这两句没有?」
一群死党默默地对看了一眼,共同鉴定这小子已经情根深种走火入魔了,这个时候忠言不仅逆耳,还容易被人家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苏淩曦执意要去攀登那座险峰,就由他去吧,毕竟挫折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大家默契地岔开话题——作为朋友,在他栽了跟头之後伸出援助之手就够了。
喝到半夜,五男一女都醉得神志不清,别说开车回去了,连方向盘在哪里都摸不到,陆逐云先走一步,直接带女朋友去开房,成咏德又捉着他们狼嚎了几声之後,被突然驾临的家兄黑着脸拖回去,陪酒的女孩子们也被打发走了,偌大的包厢只剩他们三个,朦胧眼望朦胧眼,无聊人对无聊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失意感扑面而来——瞧瞧这人数,打麻将还凑不齐一桌。
这副德性是别想回家了,苏淩曦提议去开个套房混到天亮,酒醒了再开车,否则被查到罚款是小事,吊销驾照可就难看了。
临风和阮亦杰有气无力地表示赞同,三个人结了账晃出门,被夜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些,苏淩曦突然转身,拉住一个夜总会少爷,问:「你能不能带出场?」
少爷吓一跳,彬彬有礼地拒绝:「对不起,我不做这个生意的。」
「打牌而已,你想到哪去了?」苏淩曦笑嘻嘻地看着对方泛红的小白脸,指了指这边,说:「你看看这边,三缺一,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煞风景的吗?」
少爷有些犹豫不决,苏淩曦塞了一把钞票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去,跟你们老板说一声,外借了。」
「这……不太好吧。」对方显然是只菜鸟,显得十分窘迫,生嫩的很,临风捋了捋自己乱蓬蓬的胡子,推了他一把,说:「怕什麽?你看我们像坏人吗?」
「好吧。」少爷低头答应,回去和老板打过招呼之後,临时充当司机,载着他们一行朝酒店驶去,阮亦杰试图缓和他的紧张,问:「你叫什麽?」
「林瑞一,同事都叫我小林。」少爷低眉顺眼,细白的手指关节紧绷,几分钟後到达目的地,四个男人在前台疑惑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开了一间套房,然後摇摇晃晃地走向电梯,一路上也不忘互相调侃,三个喧哗的醉汉加一个沉默的夜总会少爷招摇地穿过大厅,相当引入注目。
「俞先生?」秘书软绵绵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俞楚冉收回目光,对几个远道而来的重要客户抱歉地笑了笑,请前台办理CHECKlN给他们。
招呼客户的时候,仍不禁一心二用地回想方才那一幕,他认出有一个是天鸿的员工,还有一个则是即将到他手下工作的苏淩曦,让他皱眉的是几个人衣衫不整酒气冲天,标准的花街浪荡子形象,而且从他们的言谈中,隐约听到「玩4P」这类的语句,使得他对苏淩曦的评分像荡秋千一样,才刚刚由面试拉高的赞扬度,又直接荡到谷底。
虽然员工的私生活不干他的事,可是个人的好恶一旦成形,实在很难改变,俞楚冉在英国生活了快十年,自认为观念比较开放,不过对群P仍然不能接受。
这算是看走了眼吗?他原以为那小子只是不够成熟稳重兼有些脱线而已——俞楚冉的脸色不太好看,有种美好印象变成泡沫的失落感,但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麽会胸闷,苏淩曦只是个助理,又不是他老婆,喜欢勾三搭四又怎麽样,跟他俞楚冉屁关系没有,自己在这里郁闷什麽东西啊?
不过道理归道理情绪归情绪,他的脸色一直没有放晴,惹得秘书也不敢跟他多说话,至於套房里那四个,则是大呼小叫地在牌桌上HIGH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一人顶着一双熊猫眼各奔东西。
星期一,苏淩曦神清气爽地来上班,由於还没办理正式入职手续,物业没有分配专门的车位给他,只好见缝插针地往空档里挤,结果不小心擦到一辆刚熄火的车子,苏淩曦认出正是面试那天溅他一身水的MustangGT-R,他也没看清司机是谁,先把手伸出车窗比了个中指。
等他停好车,下来一看到MustangGT-R车主,顿时傻了眼。
俞楚冉黑着脸站在车旁,双手插兜,像黑猫警长捉到独耳鼠一样看着他,苏淩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渗到脚底板,他看看车身的划痕再看看顶头上司,心虚得恨不能瞬间汽化蒸发。
一定是因为他不信鬼神、经常过庙不烧香,老天爷才会让他这麽衰,苏淩曦一想起刚才对俞楚冉比了什麽手势就只想砍掉自己的手指头,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小声说:「俞……俞总,早上好。」
俞楚冉突然产生了想叹气的感觉,为什麽这小子总在不遗余力地破坏自己对他仅存的那一点点好感?第一千零一次提醒自己对方的私生活糜烂不关他的事,但是有这麽一个莽撞又粗俗的下属,任谁都会多皱几下眉吧?
「对不起……修理费我会负责……」苏淩曦的脑袋快缩进脖领子里去了,上班第一天还没进办公室就触了个大霉头,希望他不要应了那句「高高兴兴上班来,愁眉苦脸回家去」。
俞楚冉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道:「下不为例,希望你的工作能力可以弥补性格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