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楚冉默不做声地点点头,一路无话,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电梯到达目的地,门一打开,警卫已经等候在外面,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经理刚打了电话给我,需要我带路吗?」
「不用,谢谢。」苏淩曦笑容可掬地谢绝了他的好意,不想带个电灯泡——虽然二人独处也不会发生什麽,唉!
拿着警卫借给他的磁卡刷开门,地下五层空无一人,昏暗的灯光、毛坯地面、巨大的水泥柱子和轰轰作响的机器,这恐怕是天底下最没情调的约会场所了,两个男人七绕八绕来到供水系统主机面前,俞楚冉看着那个正在工作的庞然大物,问:「这就是主机?」
苏淩曦摸了摸比人还粗的主管道,说:「自来水会注入下面的蓄水池,这座楼加上楼顶的餐厅一共三十三层,需要经过三次加压才能把水打到楼顶水箱里。」
俞楚冉瞪着那些憨粗的金属管道,问:「这些软接头有什麽用?」
「水锤。」苏淩曦收起满脑袋花痴思想,一本正经地解释:「主机遇到检修,停止工作的时候,管道里的水会全部坠落下来,这麽高的楼层会造成高速水锤,对机器的冲击很严重,如果没有软接头,整台机器就报废了。」
「这样啊。」俞楚冉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地说:「应该带工程部的人过来,我毕竟不是学这个出身,对技术并不精通。」
「我知道。」苏淩曦接了一句,俞楚冉挑了挑眉:「你知道?」
「是啊,俞总学的是管理。」苏淩曦在心里补充:你的祖宗十八代我都知道。
——身为家中独子,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继承了好基因的俞楚冉念书像吃饭一样容易,一路念上去,拿到硕士学位之後本来留英工作的,如今由於父母年迈,才飞回国尽孝。
俞楚冉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话里有话地说:「幸好我有了你,一切都变得顺利多了。」
幸好灯光很暗,不至於让对方看见他面红耳赤的傻样子,苏淩曦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讷讷地说:「俞总过奖了……」
暧昧的空气又开始漫延,然而这阴暗沉闷的场合让人扫兴,俞楚冉转身朝楼梯走去,说:「该回去了,淩曦。」
他没听错吧?俞楚冉竟然叫他的名字!
苏淩曦愣了片刻,然後像一只受到主人鼓励的小金吉拉,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短暂的约会(?)眼看就要结束了,苏淩曦绞尽脑汁地想用什麽办法可以打加时赛,就在此时,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停电了。
就在他们一前一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周围的灯忽地一下子全灭了,墙上的应急灯亮了起来,白惨惨的光照得人像鬼一样,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是整幢楼都在颤抖,苏淩曦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我有一种要被活埋的感觉。」
「少废话了。」俞楚冉抓住他的手腕,手心的温度偏高,烫得苏淩曦身体发软,好像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他乖乖地跟着俞楚冉爬楼梯,窄小的楼梯实在容不下两个大男人并肩而行,但是俞楚冉一直没放开他的手,苏淩曦像一袋行李似地被拖着往前走,结果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下,低叫一声朝前栽过去。
就在苏公子将要被磕掉两颗门牙的当口,俞楚冉回身一把抱住他,并且充当肉垫摔倒在台阶上——到底是铁血男儿本色,连哼都没哼一下,苏淩曦本来以为自己会跌成猪头,没想到因祸得福,和俞楚冉来了一次意外的亲密接触。
可惜现实状况让他顾不上窃喜,苏淩曦撑起身来,心急火燎地在俞楚冉身上东摸西摸:「对不起,你、你有没有撞伤?能起来吗?」
「你……」俞楚冉一只手搭在他後腰上,像是极力忍耐着什麽,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给我安分一点!」
苏淩曦立时不动了,在黑暗中又惊又怕,嗫嚅道:「万一……你摔成截瘫,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爱的力量让他毫不犹豫地承诺,就算俞楚冉变成植物人,也是天底下最帅最有魅力的植物人。
「我有这麽衰吗?」俞楚冉被气笑了,手慢慢从苏淩曦腰部滑上肩背,轻轻把他按趴在自己身上,明明是不经意的触碰,却撩起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火苗,苏淩曦静静地伏在他身上,身体紧贴,隔着布料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沉稳地、有力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灼热的呼吸拂过头顶,躁动的温度让他不知所措,心中油然生出一丝隐隐的惧怕,苏淩曦想起身,却被男人按住,哑声命令道:「别动。」
他不敢再动,黑暗像一只怪兽吞噬了他的勇气,也同时赋予他另一种邪恶的冲动,苏淩曦悄悄转过头,在俞楚冉胸口印下一吻,隔着衣服,偷来一缕甜蜜,让他这多年来无处排遣的爱恋稍稍得到纾解。
还没来得及回味,头顶上响起低沉的、带着笑意的男声:「这样就满足了?」
温柔的调笑让他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浑身细胞都错了位,血液像被水泵加压一样飙上大脑,一张小白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苏淩曦羞惭交加,很想翻个身滚下楼梯,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一直想靠近又怕被厌恶,没想到这层窗户纸就这麽捅破了,令他无地自容,为扭转败局,苏淩曦深吸了口气,试图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个……我是想听听你心跳正不正常,那个……你知道有时候在地下会缺氧,我、我只是想换这边的耳朵确认一下,不小心、不小心擦到而已。」
声音越到後面越小,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扯——哪一种擦到会像这样贴住不动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清了清嗓子,用几近虔诚的语气,信誓旦旦地说:「俞总,我、我真的没有吃您豆腐的意思。」
俞楚冉没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展开无声的对峙,苏淩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晓得员工守则里有没有不许性骚扰男上司这一条,被炒鱿鱼事小,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就太悲惨了——虽然以目前的状况,看不出这两种待遇有什麽不同。
就在他屏气凝神到一口气提不上来快憋死的时候,一根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在苏淩曦惊讶到眼珠子掉出来之前,俞楚冉不慌不忙地吻住他的唇。
像品尝一道新奇的菜色似地慢条斯理,苏淩曦脑袋里闪过这种念头,不禁产生被戏弄的感觉,贴着对方的嘴唇,他出声抗议:「喂,你搞什……」
狂热的吻吞掉了他後半句话,俞楚冉像一头蓄势而发的猛兽,粗鲁地啃吻着他的双唇,舌头更是不请自入,强势地侵占着他的口腔,苏曦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饥饿的野兽拆解下腹,被吻到快要窒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迫张开嘴,让对方尽情品尝。
脑浆快要沸腾蒸发,浑身上下软成一摊泥,苏淩曦无意识地蹭动着身体,鼻腔里逸出满足的哼喃。
狭小的楼梯间情色满溢,苏淩曦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冲本垒……不过,难道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要在这个鬼地方进行?还是他上他下的体位,难度也太大了吧?!
一吻终了,苏淩曦抖动着快肿成香肠的嘴唇,颤声问:「你……你怎麽……」
俞楚冉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是声音仍然带着可恶的笑意,答道:「我还以为你窒息了,所以给你做个人工呼吸。」
人工你的头!苏淩曦额角暴出青筋,低吼道:「你唬谁?!当我白痴吗?」
「彼此彼此。」俞楚冉冷哼一声,成功地让苏淩曦心虚起来,他大气也不敢出,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你也不应该……」
他的初吻,他的二吻,竟然全都栽在什麽破人工呼吸上——区别在於一群人围观和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又闭住气了?要不要再来个人工呼吸?」俞楚冉低笑着伸手捏他的脸,苏淩曦舔舔嘴唇,有点想要又觉得丢脸,他挥开对方的手,别别扭扭地说:「你用这招去把妹的话,肯定无往不利。」
「我已经有你了,还把妹做什麽?」俞楚冉半真半假地说,让苏公子心律又飙上新高,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快要亲到的那一?那,楼梯间的灯亮了,照得他无比尴尬,飞快地爬起来,面部表情迅速调整到正场☆态,俞楚冉也站起身来,连他的衣角都不再碰一下,一脸云淡风清,好像刚才什麽都没发生过。
唇齿间的温度还在,心里却渐渐冷了下来,分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难道自始至终,俞楚冉都是在耍他?
其实他不知道有人比他还郁闷。
俞楚冉命令自己不要再多看他一眼,在游戏中掺入感情是兵家大忌,把感情浪费在一个轻浮随便的人身上更是败笔中的败笔,然而窝火的是他根本分不清刚才发生的事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早就意乱情迷。
第四章
「苏先生?你们在下面吗?」楼梯口传来警卫的声音,苏淩曦打起精神应了一声,跟着俞楚冉回到地下一层,除了警卫小哥,世通的经理也在门口等他们。
「咦?叔……呃……苏经理,您怎麽在这儿?」苏淩曦硬生生地把舌头拗过来,装模作样地和自家叔叔握手招呼,趁人不注意挤了挤眼,小声说:「别说我是你侄子。」
他还不想让俞楚冉知道自己可以在业务上有这麽一条快捷方式,就算是作弊也无所谓,他想要俞楚冉的赞赏想得都快神经衰弱了。
苏云生虽然有些惊讶,还是配合了这个小子,客气地和俞楚冉握了手,解释道:「实在抱歉,刚才电缆出了一点小问题,希望没有给你们造成困扰。」
「不会,一点小事,还劳烦苏经理亲自下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俞楚冉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嘴里虽然说着客套话,苏云生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温和地笑了笑,给了侄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後礼数周全地送他们出门。
生怕穿帮的苏淩曦紧张得後背僵硬,直到坐上车才松了一口气,俞楚冉一直绷着脸,不知道在生什麽闷气,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坐立不安,苏淩曦系上安全带,小心翼翼地瞟了对方几眼,决定不冒冒失失地开口了,省得一不小心变成炮灰。
他的梦中情人虽然从哪方面衡量都完美无缺,就是太容易变脸了,动不动就表现得很不耐烦,好像在生气,而让人郁闷的是,苏淩曦根本搞不清楚他为什麽情绪变得那麽快。
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越来越懂得察言观色了,知道什麽时候可以讲话,什麽时候最好闭嘴。
意犹未尽地看了看俞楚冉的侧脸,他转过头欣赏沿街的夜景,俞楚冉手指敲几下方向盘,暗骂这个呆小子平时话多得要命,怎麽到了想听他说话的时候反而变成了闷嘴葫芦?
大概是他们两个缺乏心灵感应,俞楚冉眉头紧皱,沉声道:「我还不至於严厉到让下属连话都不敢说吧?」
老大,恐怕只有你自己这麽认为吧!苏淩曦腹诽了一句,搜枯索肠地想台词,大脑却像烧了硬碟一样,一片焦糊,磨唧了半天,他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俞总,你、你有女朋友吗?」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了,不过还是要说点废话好引出主题。
「没有。」
「那……打算什麽时候娶妻生子?」苏淩曦屏住呼吸,小声问,俞楚冉看了他一眼,说:「我是独身主义,没打算实行情人终身制。」
哈,这样他就不必担心对方因为要结婚而分手了——同志电影经常这麽演——苏淩曦心里暗爽了一把,说:「不结婚也没什麽不好,可以生活得更自由更随心所欲。」
「你也这麽认为?」俞楚冉嘴角抽搐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你呢?你现在有固定交往的人吗?」
苏淩曦摇头如拨浪鼓,绽开一个灿烂得眩目的笑容,说:「幸好我父母很开明,对我的生活方式从来不勉强。」
开明过头了吧?!俞楚冉眉毛拧得更紧,一路飙到苏淩曦公寓楼前,没好气地说:「到了。」
苏淩曦犹豫了几秒钟,又回味了一下楼梯上的吻给自己壮胆,他把心一横,问:「俞总,我那里有一瓶九?年的红酒,要不要上去尝尝?」
俞楚冉眼里终於有了几分笑意,用一种让他浑身发热的眼神看着他,说:「喝太多酒就没办法开车回去了。」
他没明确拒绝那就是有戏,苏淩曦胆子更大了,说:「那也可以住下啊,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俞楚冉「哦」了一声,慢慢朝他倾身过来,苏淩曦心跳得飞快,柔顺地凑过去,迎接他的吻,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刚刚聚起的旖旎空气瞬间烟消云散,俞楚冉又恢复了那张扑克脸,苏淩曦低咒一声,按下通话键,只听见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陆逐云直嚷嚷:「淩曦!快点过来啦,大家都在等你呢!阿德那小子要跟你切磋钓男人的技术……」
苏淩曦听得一头汗,赶紧挂掉电话,心虚地看着俞楚冉,知道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喝醉酒的家伙的大嗓门足以把死人吵活。
「俞总……」他怯怯地小声叫对方,俞楚冉脸色难看得足以把小孩吓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上楼去!」
「哦,好。」苏淩曦解开安全带,垂头丧气地打开车门,俞楚冉又加了一句:「晚上不许出去,我会打电话确认。」
苏淩曦连连点头,觉得黑暗中又亮起一线曙光,他迟疑了一下,说:「俞总,我们只是朋友,我没钓男人。」
怎麽可以用这麽纯洁无辜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谎?他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那些让人不快的片段再次浮现於他的脑海,让他一颗稍稍柔软的心再度硬如铁石。
「不用解释了,上楼吧。」俞楚冉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像打发苍蝇似的挥挥手,苏淩曦低头道了句晚安,然後蔫头蔫脑地走进公寓大楼,俞楚冉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心中五味杂陈。
急匆匆地进了家门,苏淩曦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换好衣服,然後就抱着毯子窝在沙发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八点档苦情戏,一边竖起耳朵等电话。
他把腿蜷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回想分手时俞楚冉的态度,胸口又是一阵酸楚。
对方显然很生气,而且生气的原因和那个中途打进去的电话脱不了干系,他是不是在吃醋啊?难道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可是他为什麽不相信我呢?
苏淩曦郁闷至极地扒拉着茶几上的糖果,看到电视里的女主角招呼了男主角一巴掌之後转身就跑,留下那个虽然被误会了但是在导演的安排下不得辩解的呆男人站在萧瑟的秋风里,神情悲凄地看着他的爱人越跑越远……
在哀伤的背景音乐中,苏淩曦抚平手上的鸡皮疙瘩,突然觉得那个衰男简直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而且看到电视里的狗血情节他心里平衡了点——至少俞楚冉没甩他一巴掌再走人。
怪不得越是煽情的片子越多人爱看,看那些旷男怨女们被导演和编剧折腾得生离死别泪流成河,多少能满足一下观众那种「看别人倒楣心里暗爽」的心态。
看到赶去订婚的倒楣男主角发生车祸摔下山坡,苏淩曦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悲惨命运了,果然,等得满肚子怨气兼猜疑的女主角面对迟到的男主角时,二话不说,又一个大耳光招呼过去,然後扭头即成陌路。
苏淩曦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笑过之後又觉得鼻酸,阴差阳错、莫名其妙的误会,让两个人天各一方,耗尽了青春,经历百般磨难之後才破镜重圆,虽然导演憋足了劲头洒狗血,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漂亮的女主角双眼含泪的悲伤模样,竟然轻易地触碰到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播下一颗苦涩的种子,慢慢地破土而出。
聪明的人要擅於从别人身上吸取教训,他可不想像那两个衰人一样惨兮兮地多少年相思不相见,既然有误会就一定要解释清楚,苏淩曦抓起电话,握了握拳头,拨通了俞楚冉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