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离得近,呆呆看了一会,抖着身子尖叫道:“鬼啊啊啊……”
同样呆住的王江山被傻子的尖叫唤回了神,先是一巴掌将那傻子打晕,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正在嗜血的小白,咬咬牙,朝着白狐后颈劈下手刀,将白狐也打晕了。青瑰不知道被小白吸去多少血,脑子里昏昏的,看着被打晕在地的白狐,心里异常难过,最爱护他的小白,怎会做出这种事,就像……就像骇人的野兽一般。
王江山此刻敛去了那一番流氓鸟气,锁着眉头看看青瑰,又看了看晕倒在地上的小白,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往地上铺了点干草,将小白小心翼翼搬上去,还给小白擦了擦嘴角上残留的血迹。
地上还跌落着王江山的那把菜刀,青瑰恢复了点气力,探手摸过那把刀,入手便感到一股寒意,冰得他心口窝都发凉。青瑰问道:“你这是什么刀?”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王江山也松了口气,老实规矩回答道:
“家里杀猪的,有些年岁了,听俺爹说,老祖爷爷那会就用这把刀。”
青瑰心头隐隐明白了些,开光玉、桃木剑、杀猪刀,都是克鬼辟邪的法宝,以前磕磕碰碰也有过伤口流血,小白都没什么异常之举,莫不是因为被这煞气极重的杀猪刀割了口子,才惹得小白出了异状。
青瑰觉得倦怠,闭着眼睛靠在柴草上休息。王江山坐在一旁也没了声响,青瑰睁眼看了他一眼,那高大的汉子正直勾勾盯着躺在地上的白狐,看了会还脱了衣裳给小白盖上。
青瑰心里一酸,他与白狐,白狐与他,一直是双生般不可分离,可天地那么大,充斥着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若是哪天小白同别人去了,可不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了。青瑰见王江山挪到小白身边,轻轻捻出小白发丝间地杂草,青瑰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若他不是凡人,他是……你……你休要痴想。”
王江山被突然出声的青瑰吓了一跳,低着脑袋想了会,道:“小白怎会是凡人,我看他是神仙下凡。”
青瑰更气,道:“闭嘴,小白岂是你叫的!”
王江山朝着青瑰笑笑,道:“你可是小白的弟弟?打见你二人之时,你便躲在小白身后,全仰仗着小白,你们兄弟二人之事,我外人本不该插嘴,不过你兄长抑或是你自己都有独门独户过日子那天,难不成你想黏在小白身边一辈子不成?方才小白怕是中了什么邪术,不过是喝了你几口血,看把你吓得一副魂飞魄散样,男人得有自己的担当,成天躲在别人身后求庇护,岂不是成了孬种。”
青瑰头次被人这般说辞,心里堵得厉害,眼泪吧嗒落了下来,骂道:“你个鸟人懂个屁,小白是我的。”
王江山被青瑰骂了一句,不禁失笑,摸着自己后脑门想着,自己在跟个孩子斗什么气。想罢,跟青瑰和颜悦色道:“不是关心则乱嘛,小兄弟莫怪。”
“你算什么,关心个屁。”青瑰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过去摇晃着白狐道:“小白,快起来,咱回南山,大不了一个天雷劈死一双,也不再外面受鸟人气。”
青瑰没把白狐摇晃醒,倒是把自己摇晃晕了,两眼一黑,趴在小白身上不再动弹。
王江山看了看柴房里躺着的三个人,拾起杀猪刀重新别在腰间,将白狐打横抱了出去,没一会又折返回来,蹲在地上端详着青瑰,青瑰的那块玉正巧从颈间滑落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王江山捏起那块玉翻弄着看,觉得是值钱东西。正端详着,那靠在柴堆上的傻子冷不丁说道:“画里人的玉,画里出来的鬼,短命鬼,鬼玉,鬼玉……”
王江山笑道:“好你个鸟人倒是醒得快,你认得这人?也认得这玉?”
傻子害怕王江山,被他一问缩着身子抖成一团,王江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笑道:“好你个傻子,乖乖答爷的话,若是爷高兴了便放你回家可好?”
傻子不懂,仍旧埋着脑袋发抖,王江山摇摇头,将玉塞回青瑰衣襟,扛起青瑰出去,锁好柴门,只留傻子一人哆哆嗦嗦低语着:“鬼玉……鬼玉……”
白狐醒来时,身畔躺着面色惨白的青瑰。青青大概是哭过了,腮上还留着白白一道痕迹。白狐轻轻抬起青瑰的手腕,看到狭长的伤口还有四周极深的几个牙印,他不忍再看,侧身抱住青瑰,闭上眼睛听青瑰浅浅的呼吸。
青瑰醒来,知道身后是小白在抱着他,心里稍稍安稳些,念着:“小白,好想回南山。”
白狐抱紧他,道:“好,这就回。”
“算了,小白,是我任性了,咱别再停留,往南走吧。”
“好,都依你。”
“小白,咱把傻子一起带走吧,交给知县换些银两,别的都不管了可好?”
“好。青青,昨天我……”
“小白,莫说了,怪不得你我。若是老天爷想告诉我们,日后自然会让我们明白。”
白狐撑起身子,在青瑰眉心轻点一吻,换上一脸笑模样,道:
“青青,咱去提了那傻子,再去饭馆吃些好吃的,可好?来,咱这就起身去。”
青瑰还有些头晕目眩,白狐将他抱在怀中,出门时正巧那王江山端着盘碗往里走,白狐跟青瑰都给了他个白眼,掠了过去,白狐道:
“我要带傻子下山,你若想拦,便来拦拦试试。”
青瑰捂住白狐嘴巴,道:“小白,你别跟那鸟人讲话,咱快些走吧。”
白狐浅笑,道:“青青,你何时开窍了?竟懂得吃醋了。”
青瑰脸上一红,埋在白狐肩头,对着呆站在那里的王江山吐了个舌头。
王江山看他孩子气的样子,哭笑不得,这还没怎么着就把两人都得罪了。王江山跟在俩人后面来到柴房,一路上几个好奇的兄弟也尾随着,最后走到柴房时,寨子上的汉子几乎都齐了,王江山打头站着,白狐抱着青瑰踹开柴房门,将青瑰放下,从地上拽起傻子,三下两下绷断绳子,扯着傻子走出来,握着青瑰的手,连正眼都没给王江山一个,径直去了前面马厩,牵出仅有的那两匹马,把傻子弄上去,又抱着青瑰上了另外一匹。
寨子里沉不住气的男人见王江山竟是不阻止,急切道:“大哥!”
王江山摆摆手,对马上的白狐道:“我定会寻你。”
青瑰赶紧捂住白狐嘴巴,道:“小白,莫跟这鸟人讲话,快走快走。”
王江山在后面吼道:“定会去寻!”
两匹不怎么健硕的马踏起了一地尘埃,没了马的响马子,连个响都蹦不出来了。
白狐将傻子带回县衙,知县颠着大肚子迎出来,抱着他那傻儿子一把鼻泣一把泪,那傻子却推开他老爹,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没了人影。
知县请两人进屋喝茶,白狐本不想再多牵连,但看看虚弱的青瑰,决定蹭顿好饭再走。谁知那知县却存了别的心,在茶水里放了蒙汗药,白狐早已闻到,跟青瑰使了个眼色。青瑰心里愤恨,干脆将计就计,做出头晕目眩的样子歪倒在白狐身上,小声道:“小白,既然来了,干脆拿了这狗官再走,免得他日后又要祸害人,连山上的鸟人都不如。”
小白暗笑,也作势歪在了椅子上。
知县见俩人都晕了,叫来衙役捆绑结实,抖着肥下巴得意笑道:“早就看出你们跟响马子是一伙,变着法来敲银子,本官可是好惹的!”
这次换他俩被捆在柴房里了,待人走后,青瑰睁开眼对白狐笑道:
“小白,怎么觉得咱俩这般落魄呢。”
白狐心里一黯,是啊,若是不带青青下山,现在还在暖和的炕头上过悠闲日子呢。
正想着,柴房推开了,那傻子抱着一卷轴画冲进来,蹲在青瑰面前,指指青瑰,又指指画轴,道:“画里人。”
说着傻子抖开了画轴,映着柴门缝隙中透进来的缕缕阳光,青瑰看清了画卷上的人。
一样。
他在画上看见了自己,就连画中人腰间佩戴着的碧玉,也是一样。
那玉上古朴地镌刻着“青瑰”二字。
第十五章
傻子摇晃着那副画像,讨功似的龇牙咧嘴,白狐早就挣开了绳子,探手就要将画夺过来。傻子却紧紧攥住不松手,两人一人拽着一头,青瑰悬着心,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将画像撕裂。正僵持间,忽听外面有人惊呼:“死人了!”那嘶喊声又惊又惧,傻子听见,瞪圆眼睛,松开画卷,窜出房门去了。
白狐不想让青瑰再瞧见那画上的人,瞧多了乱心,便麻利地将画卷起来收好。青瑰见白狐那般小心翼翼,苦笑道:“难不成我也是似人非鬼的妖物?小白,会不会我已在这世上活了好多世,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嗜血也好,画轴也罢,白狐心里也是忐忑,不过既然谁都说不清,倒不如坦坦荡荡走下去。白狐笑道:“你若是妖,咱俩岂不是一样,我倒是高兴。青青,外面好像出人命了,八成是那缺德知县又作孽,咱快去瞧瞧。”
松榆县城北住着一位老药农,时常去松榆四周的深山中采药,采回药材便卖给药铺,换些钱粮度日。老药农心肠好,家中常年备着齐全草药,邻里乡亲若是有病痛便去找他,老药农成了老郎中,也不收大伙的钱,与别人推辞间,老药农时常摆手道:“行善积德,行善积德。”
几十年如一日的行善积德,老郎中终于得了善果,他夫人本是及难有孕之人,不惑之年竟为他诞下一女儿,那女儿长得水灵灵甜腻腻,一日日长大,愈发乖巧伶俐,还绣得一手好花。老药农天天瞅着闺女,眉眼都多乐出了好几圈皱纹,寻思着得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自家仙女似的闺女。
良缘天赐,闺阁中的姑娘平日里鲜少出门,便年年盼着那元宵佳节,等到那一日便仔细可梳妆打扮,夹在人流中,大大方方地看灯,也瞧人。今年元宵节,女孩着了杏子红的夹袄,水嫩嫩的脸蛋略施粉黛,撞到了同来看灯的书生,俩人一同红了脸,坊间歌女清婉地唱着前朝旧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歌声传到耳畔,便诺了相守。
那书生出了正月便进京赶考,姑娘在闺中绣着荷包等着郎君。可那日在院中帮爹爹晒药时,被矮墙外骑马而过的知县瞧见了模样,知县起了歹心,软磨硬泡来了一番,见不起作用,竟将人绑了过去逼着给他做小。
这便是王江山口中所讲的张老头和他家的闺女。
自古男人有男人的志,女人有女人的贞。
知县见女孩不从,将她关在府内房中,不给饭不送水,本想饿她几日叫她顺从,谁想三日后待下人去开门时,那女孩已经吊死在房子梁上,早已咽气。
吓得魂飞魄散的下人一路尖叫,没多久整个知县府都知道那个新纳的小妾上了吊。
小白跟青瑰躲在暗处,先是看那傻子冲进房中,围着还吊在房梁上的姑娘转了几个圈,接着是知县颠着肚子过来,瞧了两眼,不耐烦地骂道:“不识抬举,弄出去埋了。”
上吊的人不好看,那姑娘的身体已经冰凉僵直,被人七手八脚地弄下来横在地上,青瑰攥着拳头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白狐握住青瑰的手,轻声道:“世间多少不平事,青青,这桩事你想不想管,若是想,咱去还她个公道可好。”
青瑰点头,白狐一笑。
隔天,下人又来报,说是关在柴房里的那两人不见了,只有一地碎绳子,知县焦头烂额,骂了一顿,又派人去抓。又过了一两天,那县丞的老婆都来哭喊,说是找不着人了。知县一想,这几日确实没见县丞,还当他喝花酒去了,怎么都寻不到人,知县心里一惊,莫不是吊死的女人变成鬼来索命了?先索了县丞的命,最后再来要他的命?
知县心肝一紧,直挺挺晕死在太师椅上。
其实县丞是白狐与青瑰绑去的,一番恐吓,那人苦哈哈地将知县罪证一一罗列,青瑰执笔记录了厚厚一沓纸。因县丞说知县在府中藏着从各处搜刮来的钱两珍宝,青瑰又惦记着亲自审问那知县画卷的来历,就决定再去知县府探他一探。
那天下午黄昏时,天边的火烧云难得红艳了一回,白狐走在几步远的前方,青瑰仰头看天,那天边的几片云有些像先生家蝴蝶簪上的红宝石,红亮通透。青瑰想起了南山,莞尔轻笑,心里松快了些。只记得看天看云,忘了看路,青瑰撞上了迎面的路人,忙不迭说着抱歉,那路人低头微微颔首,侧身避让了过去。
路人侧身时,青瑰听见那人身上传来金属相碰的清脆响声,清清亮亮,甚是好听,青瑰不自觉地驻足,朝着那路人背影望去,直到白狐在前面唤他,他才回神。
入夜,二人来到知县府中,藏在花圃冬青丛中,知县府中灯火通明,听路过小厮议论,原来是那知县这几日变得异常怕黑,命府中夜里全掌上灯。青瑰不屑道:“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
青瑰刚骂完,就见堂屋那边走过来三人,其中一个是那傻子,正歪头探脑地挽着一个妇人的胳膊,瞧那妇人的模样,八成是知县的老婆,而第三个人,看着有些面熟,青瑰一想,可不是下午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人嘛。
三人往花圃这边走,青瑰听那妇人道:“先生的手艺自然信得过,天下怕是没有比先生手艺更好的银匠。先生暂且留宿一夜,家里再整理些银子给先生带回去,我这傻儿子要娶媳妇,就这一个儿子,金子银子总不能亏待了他。”
那被称为先生的银匠只是点点头,别过后转身走向花圃这边,白狐看见那妇人两眼发直地看着银匠的背影,冷哼了一哼。那银匠路过花圃时,侧脸看了冬青丛一眼,青瑰心头一紧,大气不敢出,不过银匠也只是看了一眼,很快就路过了。
夜晚慢慢安静了下来,白狐与青瑰从冬青丛中潜出,白狐本想与青瑰一同去知县书房中翻找着证据,还没走出花圃,白狐突然看见院落东南角上金光一闪,白狐心中一惊,将青瑰按回树丛中,嘱咐道:“青青,在这里藏好,我未回来,千万别出去。”
青瑰拉着白狐衣袖想问他去哪儿,白狐掰开青瑰的手,没有言语,兀自窜上了高墙。
青瑰蜷缩在矮树丛中,有些气恼,春寒料峭时,入夜愈发寒冷,等了几柱香时间,还不见白狐回来。青瑰吸吸鼻子,有些担心,想起来那鸟人王江山骂他“孬种”,一跺脚,也从冬青丛中猫腰窜了出去,一路摸着墙根,也不晓得书房在哪儿,见着个拱门便闪了进去。
青瑰进去后发现这院落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可不就是那天上吊姑娘陨了的屋子吗?黑漆漆的院落里俱是寒意,青瑰打了个寒颤,他瞪大眼睛环视四周,未见鬼魂,可倾耳细听,又闻见那房门紧闭的屋子里有簌簌声响,似是脚步之声。
青瑰额头上沁出些冷汗,算算日子,那姑娘陨殁了也差不多七日了,莫不是回煞之鬼?青瑰轻手轻脚退出院子,虽说与那姑娘并无瓜葛,但若是碰见缠上,怕也难脱身。青瑰退出院落本是舒了一口气,正想原路折回,冷不丁听背后有人道:
“何人?”
青瑰打了个寒战,从脚底板一路颤到头发稍,硬邦邦扭着脖子回来一看,竟是那银匠。银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重复问道:“何人?”
青瑰微张着嘴巴傻站在那儿,不知如何作答,正发僵呢,听见方才那院落中沙沙之声逾响,青瑰连忙拉住银匠衣袖,拽着他往方才藏身的冬青丛中躲去,那银匠先是一愣,微微锁着眉头任由青瑰拉着他。待躲进矮树中,青瑰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