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文就像剪掉指甲被驯养的野猫,又像巴普洛夫的狗,在还没来得及品尝禁果之前就被训练得只对男人有感觉了。那么一个风度出众,弃恶从善的大帅哥摆在他面前,单纯得近乎蠢的许小文开始希望眼下的“幸福”生活一直过下去。
那段日子,大概真的是苦尽甘来,许小文全然想不起遇到蒋毅之前的生活,只是在几年的驯养之后,遗忘了所有的生存本领,把跟在蒋毅身边当做生命的唯一价值。
对许小文的“忠诚”,蒋毅不吝回报。他的心思扑在了事业上,生活琐事大多由助理高迪处理,每个月许小文都会通过高迪收到蒋毅的礼物,除去高额的金钱外,各种奢侈品、美食、衣物……
也许是驯养得太成功,许小文始终谨记一个原则,就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蒋毅的男宠不止他一个,却只有他一个在蒋毅身边待了五六年仍然没有被蒋毅腻味。许小文相信原因在于他懂事。
变化真是神奇。
把他对一个人纯粹的痛恨变成连本人都难以想透的复杂感情。
在许小文对自己妥协认命的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命运又开始转弯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叫安然的男人。
许小文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蒋毅已经命令高迪开始处理他身边的宠物。
震惊!慌乱!难以置信!手足无措!
一群被豢养的宠物聚在一起,商量共同解决困境的方法。被养得太好了,他们只能想出一个笨办法。去夜店买了个鸭子在蒋毅面前制造出安然和鸭子有染的场面,有洁癖的蒋毅一定会厌弃安然。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这种低级的手段轻易的被蒋毅安然识破,顺藤摸瓜把一群笨蛋摸出来。本来可以荣退的宠物们自然是凄凉退场,和蒋毅吵过一架的安然收获了蒋毅的内疚和心疼。
见到同伴的下场,许小文心惊胆战。他没有参与他们的策划,却也没有向蒋毅告密。在心里他和其他人一样希望蒋毅离安然远点。能够让蒋毅专情,不管这个期限能维持多久,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蒋先生不会见你。”高迪永远是那么一板一眼,对蒋毅的命令一丝不苟的执行。
许小文卑微的哭求高迪,让他见蒋毅一面,给他一个挽回蒋毅的机会。他不过是绝望下的挣扎,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高迪居然真的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是几号,天气怎么样。他只记得那天的安然,一身白色的西装,眉目精致如画,惊愕的质问蒋毅:“他和你什么关系?”
蒋毅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冻结。
他恐惧的想求助,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对他露出怜悯的神色。
安然不知道蒋毅的私生活,安然眼里的蒋毅是洁身自好的,是上进有为的,是专情温柔的。
被赶出别墅那刻,许小文终于从高迪眼底看到了一丝怜悯。
那又有什么用呢……
过了六七年脱离社会的生活,除了讨好蒋毅之外许小文什么也不懂,他没有在社会上生存的技能。
不,就算有,蒋毅也不会让他安逸的生活下去。
许小文被蒋毅赶走不过一个月,已经深刻的体会到蒋毅的无情和权势。身无分文的离开,没有一技之长,他只能找不需要学历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
即使是这样的体力劳动他也做不满一个星期。
每当他找到一份新工作,总会跃上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他丢掉工作。有的老板心好,按天数给他一两百块钱,有的老板直截了当的让他走人,有一份清洁工的工作他弄丢了公司的工具,不但没钱拿,还要赔偿公司的损失。
饥一顿饱一顿的熬了一个月。
偏偏每次意外都要留给他一些线索让他知道所谓的意外全是人为。每次绝望之后才发现还有更绝望的困境。许小文不习惯反抗,他只会求饶。求蒋毅没用,他也根本见不到蒋毅,连传话的人也没有。他只能去求安然。
安然是大学老师,他跑到安然任教的学校去找安然,避开人群,他跪着求安然,求安然给他一条活路。
他真是太天真了,他凭着对安然浅薄的印象去哀求,然后自取其辱。
那个人,他以为是心软善良的好人,安然,勾起一抹浅笑,用春风拂面的表情说着恶毒的话。
许小文失去了反应的功能,傻子似的听安然说话。
“你以为阿毅有时间去关心一个失宠的宠物?真是笑话。”
“遇到的意外是不是让你很疲惫?这段时间很绝望是吧?那就好好享受……”
“这不过是开始,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不要露出那份无辜的表情,谁让你和阿毅有段我无法插足的过去呢?”
“你真让我讨厌。”
“看到你,我就有了破坏的欲望……你为什么这么让人厌恶呢……”
许小文瘫倒在地上。
过了很久,夜幕低垂,学校要关门他才被保安发现送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逃的远远的!
许小文没法思考为什么安然会对他存有那样惊人的恶意,为什么蒋毅真心喜欢的回事这样的安然。他被吓坏了……好可怕,安然的样子安然的话让他连着两晚上都噩梦连连。第三天他买了回家的车票,孑然一身狼狈的逃回家乡。
每个受伤的游子都会选择回家在亲人的身边舔舐伤口。
许小文一走就是八年,八年里,只有第一年和吴凯一起回过家一次。姜云和吴军看到他时当然大吃一惊。
他待在蒋毅身边那几年,一半的“收入”都寄回家,从姜云的电话里知道他们盖了新房子,做生意,吴军退休,吴凯相亲枋县的变化。
姜云过得很好,儿子每个月都寄一大笔钱回来,她家的日子是亲戚里过得最好的。虽然难过八里只见过儿子一面,但是谁不羡慕她有一个在外面挣大钱的儿子呢!咋见应该在外面意气风发的儿子落魄的回家,她还以为是犯错了被炒鱿鱼了。压抑了满心的疑问,给儿子布置房间慈爱的安慰。
许小文住在家里,姜云吴军对他突然回家只字不问,给了他平静的空间。
然而,不过才一个星期,村里就开始流传,他的钱来得不干净,是卖身钱,他回来是因为染了脏病做不了那一行了。这谣言对小地方的人来说太惊世骇俗,压根没人信。但是传的久了,就开始有人嘀咕:许小文八年没有回过家,每个月寄回家七八千甚至上万。姜云又说不清他具体的工作。泉镇也有去B市S市Z市打工的青年,都说普通打工的一个月最多四五千。
许小文没法反驳那些流言。渐渐的开始有人相信,连姜云都羞愤的问过他。
许小文只能讷讷无言。他想,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还要连累老妈和叔叔丢脸抬不起头做人。
许小文想走,但是走去哪儿呢?
他还没来得及走,谣言变成了事实。
匿名寄来的照片某一天贴在吴家门口。不堪入目的照片在相对保守的泉镇掀起轩然大波,波浪中心就是许小文。
那是许小文连回忆都不敢的一幕。
在无从分辨的事实下,姜云喝药自杀了。她受不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是那样不要脸的怪物。
许小文茫然的抱着姜云的遗体不许吴军办葬礼,最后是吴凯和吴军硬把他打晕才安葬了姜云。
老家他没法待下去了。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不过是回家一趟竟然会赔上姜云的一条命。姜云又什么错?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自己的错误?该死的人是他才对……为什么姜云死了他还活着?
是了,他还活着是因为姜云死不瞑目,他怎么能让安然过得那么好呢?要死也要让安然陪葬才对。不是吗?
许小文又回到B市,买了一把水果刀揣在怀里,在安然的学校附近徘徊了好久也没等到机会。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安然落单,报仇的机会来了。
他握住刀柄的手心汗涔涔的,心缩成一团。他低着头慢慢的往安然的方向走去,他相信安然认不出他如今乞丐似的样子,他又恐惧又兴奋,他的脚在颤抖,他……止住了脚步!
他转身逃了!
他做不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做不到!他想象把刀子捅进安然身体的感觉,想象安然的血染红地面的样子,他就退缩了!
即使有仇恨在心中燃烧,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卑微胆小怕事的废物。同归于尽的壮烈他办不到。他可以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地放默默无闻的死去,也不愿意触碰法律的界限,去结果一个人的生命。
许小文逃了。
风雨露宿几天,姜云悲愤的面孔和安然的轻蔑在他的梦里交织。他无法摆脱,无法洒脱的去死,姜云好像在说他还没有为她报仇。
许小文以为自己要疯掉了。他站在那里,那把刀揣在怀里,对面就是安然任职的学校。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终于一辆失控的车替他做了决定。
再睁眼,他回到十三岁那年。不认识蒋毅,姜云正年轻。
38.
许小文满身大汗的醒来,背上一片湿润。他起身冲了个凉,换了睡衣,重新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原卓阳睡的很沉,咕哝了两句模糊不清的话。他干脆在黑暗中瞪着眼发呆直到天亮。
心里面装了事,干别的就心不在焉。
坐在许小文旁边的女同学用胳膊肘碰碰他,他猛的回过神来迎接社长不善的眼神。
“抱歉!”今天已经是他第二次走神了。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一定要记住每周二下午五点社团都要开会,所有社员必须到场,有意外情况需需要请假的提前一天告诉我或者副社长。”社长没有责备许小文,交代完事情就散会。
许小文浑浑噩噩的走出书法社的活动室,在学校里乱逛。听到铃声才想起他还有课,已经迟到了,干脆就不去了。他这种状态坐在教室里也听不进去。
灰蒙蒙的天空好似要下雨,路上的行人拢紧衣襟匆匆而过。许小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未来科技办公楼下。
六点钟,上班族陆陆续续从办公楼里出来,安然和几位女同事也说说笑笑夹杂在下班人群之中。看得出他擅长交际,上班才几天,就和一群挑剔的女人相处融洽。女同事中就有那个刁难过许小文的前台徐丽娜,安然侧着头和她说了句什么,她捂着嘴一阵娇笑。
许小文躲在花坛后面,两手无意识的蹂躏花枝,脚边的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呢?”保安发现了这个采花贼。“破坏公物罚款!”
“啊!”许小文被保安的大嗓门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来干嘛!”保安学着电视里的台词,斜睨他:“说再多对不起罚款也不会给你打八折。”
周围好奇的目光让许小文不自在,只想赶紧走人:“罚多少您说吧。”
“哟~大款啊,难怪……”保安叫来一位戴红袖章的大妈:“罚款200,交给这位阿姨。”
交了罚款,许小文坐公车回去。原卓阳出差,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耐烦做饭,用泡面草草解决晚饭。
再见安然,许小文才发现什么释然什么遗忘什么抛掉过去过新的生活全是假的。他可以习惯和蒋毅接触,可以把蒋毅当做陌生人重新认识,却在面对安然的时候所有的建设所有的理智全面崩溃。
他死去后无从得知安然和蒋毅的故事。想必他们那样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应该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
就是这样才无法原谅,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如此凄惨他们却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甘心……
他知道上辈子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事,这一世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安然耀眼的笑容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可以忘记蒋毅对他做的一切,因为他自己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任。但是他碍了安然什么事?蒋毅已经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已经落到那样的地步,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黑暗中,许小文的指甲抠入手心,刺破了手心娇嫩的肌肤却毫无痛觉……
出电梯,许小文给朱莉打了电话,朱莉很快就出来接他。他现在不是未来的员工,一出现徐丽娜的眼光跟探照灯似的往他身上射。
看到朱莉走过来,他扬扬手上的盒子:“带了蛋挞来看望你们。还有半个钟头下班,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朱莉双眼放光的盯着许小文手上的盒子:“不会不会,反正老板不在。”减肥大计挪后再说。
和好久不见的安德鲁、凯文等熟人打过招呼,熟门熟路的把蛋挞分到每个人的桌子上,收获了一箩筐的赞美之词。临近下班的时间每个人都处于肚腹空空的状态,有小点心填肚子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连不爱吃甜食的凯文都吃了两个。
“对了,新同事怎么样?好相处吗?”寒暄中自然会说到新同事。
“小文你不知道咱们公司多了个大帅哥——”朱莉指着隔壁的方向,“天啊,比老板还帅!”
“切~你们这些女人,那种娘娘腔的家伙有什么好。帅哥应该像这样阳刚有男子汉气概。”安德鲁指着自己说。
朱莉回他一个白眼,凯文大声附和。
“安然人帅性格又好,上次还主动替我加班。”朱莉生怕别人认为安然不好。事实上自从安然来到未来科技,对他的态度基本呈两极分化。女同事对这么一个长得帅又有的风度的大男生非常欢迎,相反的,男同事对小白脸似的安然非常不感冒,特别是小白脸还和公司的女同事打得火热,更加看他不顺眼。好在大家都是有教养的高学历精英,做不出故意刁难某人的行径。
在办公室里消磨了四十来分钟,又在朱莉办公室里逛了一圈。许小文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掉了。
大都市,夜晚和白天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璀璨的路灯霓虹灯将夜晚点缀成光华灿烂的绚丽世界。沿着熟悉的道路,许小文等不及回去,在一处光亮的路灯下打开从朱莉办公室顺来的东西。
一份简历。
安然的照片在简历的第一页。普通的证件照却有艺术照的感觉。
许小文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薄薄的简历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简历里知道的东西有限,有用的只有安然的电话住址。许小文看到简历才知道安然和他一样大,只不过人家是跳级念书,已经大学毕业,研究生在读。简短的求学经历和培训经历显示了简历主人堪称精彩的履历。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在路边坐了半响。办公区附近的渐渐人烟稀少。温度下降,外套抵御不住变强的冷风,许小文拢紧衣襟,慢慢往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站牌下一个人也没有,虽然是春末夏初,但是三四月夜晚的温度仍然不适合久待。下班的办公一族都早早的回家了。许小文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着公交车。
他的心思留在刚刚看过的简历上,没注意到站牌后面阴暗的小巷子里慢慢走出四五个人影,向他靠拢。
“啊——”许小文背脊剧痛,猝不及防下踉跄着跌倒在马路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棍棒如雨点敲打在他身上各处,他只能慌乱的用手臂遮挡,蜷缩身体,护住内脏的部位。
“你们……是谁……”
施暴者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徐下文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十分钟,他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很显然是出血了。已经尽量护住头部和内脏部位,但是背上胳膊上腿上的痛楚也让他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