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手握刀柄向后一拉,紧接着又是一刀捅了进去。
撕裂般的剧痛从腹部蔓延到全身,夏桥徒劳地蜷缩起身体,比疼痛更剧烈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季临杀红了眼,早已失去理智,刀子抽出来又捅进去,一下,一下。
夏桥直勾勾望着季临,那个男人皱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额头上全是汗水。
她记得,那时她是个整天做梦的中学生,喜欢穿一尘不染的白裙子,长头发总用手绢扎起马尾来。每天放学,她都在季临班级的门口等他,任进进出出的人对她侧目议论,都置若罔闻。她喜欢跟在他身后,不说话,就在金灿灿的夕阳里,小心追逐着脚下细长的影子。影子往左一点,她就移左一点,影子往右一点,她就往右一点,灵巧跳动。季临笑她小孩子脾气,总长不大,她听了,觉得美滋滋的。
有天放学的时候,几个外校的小流氓拦在路口,围住她起哄:“小妹妹,哥哥们早就注意你了,别装了,走,带你去玩玩!”
其中一个还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那个时候,季临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冲了上去,一拳将拉扯她的小子打倒。那一伙人立即将季临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可季临只揪住那个最先碰了夏桥的小子,按在地上狠狠教训着,一下,一下,皱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额头上全是汗水……就像现在这样……。
夏桥想,这依旧是我的季临……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眼泪从麻木的脸颊上滚滚而下。
可惜,季临不是她的,而且从来就没有过某一刻,是属于她的。
暗夜里,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夏桥的眼睛艰难地向窗外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停止了呼吸。
下雨了,那是今年深秋的最后一场雨……也是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场眼泪……
第二十五章:季临
深夜,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楚向宁站在阳台上,定定望着窗外倾泻而下的大雨,没来由打了个冷战。罗劲松及时周到地取了外套披在他肩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
楚向宁若有所思地说:“劲松,我怎么总觉得心慌呢?老感觉要出什么事似的。”
罗劲松上去对着他脸蛋好一阵揉搓:“你那是先天的,有事没事总要慌一下,学名叫早搏。老实歇着吧,别疑神疑鬼啦。快去睡觉!”说着,照准屁股拍了一巴掌。
楚向宁夸张地“哎呦”一声,斜眼瞪他:“比你好,您老是每天早上‘晨勃’,也是先天的吧!”嘴里这样说,却也挪进了房间,乖乖爬上床。
客厅里传来罗劲松的手机铃声,罗劲松屁颠颠亲了向宁一口,跑过去接电话。深夜里突如其来的电话,总是让人没来由内心纠结。楚向宁静静等待着,不知这一通电话又会带来怎么样的讯息。
老半天,罗劲松晃荡着手机一脸迷惑地走了进来:“大临打来的,说想找我出去喝酒。”
“喝酒?”楚向宁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他干嘛找你呢?像他那样的人,说想喝酒,不是大把人排着队作陪啊!”
罗劲松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对楚向宁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说得挺可怜的,什么看在二十年情分上,再陪他喝一次之类的。要不……我去看看?”
楚向宁不置可否地抿抿嘴:“想去就去呗,没必要请示我。”见罗劲松立在原地没动,又不耐烦地补充,“下雨天开车小心点,要是喝多了,就打车回来。有什么事给家里来个电话。”
罗劲松见他脸上虽有些不悦,话却暖烘烘的,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叮嘱向宁早点睡不用等他,便出了门。
季临没有约罗劲松去酒吧或餐厅那些一般喝酒的地方,而是约了在小时候的“秘密基地”等。
那是向宁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当年几架滑梯,几杆秋千,引得附近的小孩都聚到那里玩耍,每日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后来到处都在建楼,地皮越来越珍贵,小公园被一点点蚕食,如今只剩下巴掌大一块草坪,并几座凉亭石雕了。
罗劲松将车停在路口,冒着雨一路小跑冲进凉亭,季临正孤零零坐在里面,脚下东倒西歪丢着一地空啤酒罐子。季临扬扬手,却没发出声音,神色间写满了失意。他的衣服很脏,布满了斑斑点点可疑的污渍,双手也沾染着暗红色的不明物质。罗劲松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不禁问道:“怎么了你,摔跤啦,手上不是血吧?”
季临拘谨地将手在衣服下摆上用力蹭了蹭,木然地说:“劲松,我杀人了。”
罗劲松一愣,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又想起了夏朵的事,问道:“你又抽什么风,要喝酒就好好喝酒,要掰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可没功夫,二胖还等我睡觉呢。”
季临凄惨地一笑,将两只手举在罗劲松面前,上面的血迹凝结不去:“我杀了夏桥,就在刚才。拿水果刀捅的,不知道多少刀。”
“说什么呢!”罗劲松有些生气,觉得玩笑开过了。可是很快,从季临的眼神中读出,那些话都不是玩笑。罗劲松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疯了吗季临,你一定是疯了!”
“是吧,可能我早就疯了,只是别人看不出罢了。”话说开来,季临反而放松了下来,“等明天早上我就去自首。现在,最后再陪大临哥喝一次酒吧。以前出去喝酒,花儿他们都没什么量,只有你能一直陪我喝到尽兴。”
罗劲松一时间五味杂陈:“大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觉得脑子不好使了,什么也想不清楚。对向安,对桥姐,对二胖……有些事我真觉得你太不是东西了,让人没办法原谅。但气归气、怨归怨,你……永远是我和二胖的大哥。”
季临拍拍他的肩膀:“从小到大,一个个张口闭口都叫我大临哥,凭良心讲,我真当不起这一个‘哥’字。不管怎么说,当我赎罪也好,留点念想也好,关于‘蓝城’的项目,我整理出一份资料,发给你了。余下的事情,以你满脑子的鬼主意,应该不在话下。哥希望你们都好,希望你能顺顺利利的,还要拜托你,照顾好向宁。”
罗劲松憋着嘴,挤出个奇丑无比的笑容:“不用拜托,二胖是我决意要去照顾一辈子的人。”
季临愧疚地点点头:“是啊,我忘了,那是你的二胖……”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季临一大口灌下去,被呛住了,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很快眼角泛出了水光。他痛苦地将头埋进膝盖里,微微颤抖了起来。罗劲松不知所措地看着,叹息说:“如果向安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季临醉醺醺抬起头,对着罗劲松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仿佛怕别人听到似的,凑近了小声说:“你不知道,向安他啊,不是因为失望和痛苦才自杀的。如果为了那个,他早就死了!他啊……他是太气我了,在报复我呢……他知道怎样才能将我整得最惨!你看现在,他死了,我的爱人死了,我自己种下的恶果终于彻底无法挽回了!”季临癫狂地又哭又笑起来,“那些人,从小到大,从来不给我选择的机会!不让我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方向!用亲情逼迫我,用利益引诱我,用权利束缚我!都是他们,爸爸,妈妈,外公,舅舅,号称最爱我的一群人!他们逼我做个道貌岸然的人,和不想爱的女人结婚,和讨厌至极的人谈笑风生,和恨之入骨的人握手言和!现在向安也是这样!丝毫不给我等待和弥补的机会……”
罗劲松静静听着季临内心深处所有的怨憎和控诉,既同情,又悲哀。
世上有三样东西,失去后再找不回,它们是:纯真、信任和昨天。世上也有三样东西,会让人迷失,它们是:权利、金钱和名气。欲望永无止境,使人困顿于世间歧途,仇恨将其毁灭,罪孽吞噬其骨肉。或许只有爱,是唯一的救赎,能使人看破、放下,而后重生。
可惜,季临永远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早上,罗劲松在自己的车里醒来。他揉揉宿醉后混沌的额头,四处看去,季临早已没有了踪影。
之后,他收到一条来自季临的短信:很羡慕你们,那样的爱情,我差一点也有了。我去自首了,多保重。
这一年秋天,就在交织的死亡与刑罚中彻底过去了。
当罗劲松回到家里,打开家门的一瞬间,迎接他的,是楚向宁平常而温暖的笑容,以及……吐司被烤焦掉后散发出的刺鼻气息。
面包的尸体被掩埋在垃圾桶深处,桌面上,装满温热牛奶的两只杯子,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洁白晶莹的微光。这就是生活吧,不管发生了多少的错误和失败,只要懂得放下和忘却,眼睛看到的,依旧光鲜而美好。
很快,头发乱糟糟一团的楚向宁又从厨房钻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形状惨不忍睹的所谓煎蛋,几片破碎的蛋壳赫然参杂期间。楚向宁用脏手抹了把早已花猫样的黑一道黄一道的脸蛋,抱怨说:“罗劲松,你买的这是什么煎锅啊,重得要死,根本掂不动。还有你那个炉灶,太不给力了,稍微拧一下,火力就大得要命,还有还有,你买的这个鸡蛋,太小了,煎一煎都快缩没了……”
等不得这老太太一样的唠叨结束,罗劲松冲上去紧紧拥抱了他的二胖,发自内心地说:“胖,我觉得好幸福!”
第二十六章:滚蛋
季临的案子一审定了故意杀人罪,因其有自首行为,最终判了无期徒刑。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人生还有希望。
罗劲松曾经给他写过两封信,鼓励他放下从前那些是是非非,好好表现,过几年家里活动活动,说不定能减刑。但不知什么原因,季临并没回信。
天气更冷些的时候,楚向宁在罗劲松的照顾下逐渐健康红润了起来。他们常常去疗养院看楚妈妈,一坐就是一下午,罗劲松极尽能事地耍宝逗乐,母子两个一起被他哄得开怀大笑。
楚向宁学会了他人生中第一道拿手菜——番茄炒蛋。虽然盐的控制总是忽轻忽重,但总算能将菜炒熟,且看得出是什么材料了。只是……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番茄炒蛋之后,罗劲松看见红色物体就有种要呕吐的冲动。他以死相逼,再不许向宁下厨了。
罗劲松和刘竞接触了几次,到底是面和心不合,难以共事。彼此嘴巴上哄着对方,私底下却各自加紧脚步与锁定的科技公司洽谈。
楚向宁和几个早已毕业的学长关系不错,那几人合伙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楚向宁经常过去晃荡,顺便提前领略领略职场风光。这天本来约好一起吃午饭的,楚向宁过去之后,学长却临时要开会,便让楚向宁先在他办公室坐坐,等他开好会再一道出去。楚向宁百无聊赖,拿起桌上的摆设东看看西瞧瞧,“叮咚”,电脑提示有邮件需要接收。楚向宁无意间抬眼一瞥,发现那发件人的名字有些眼熟,他仔细思考一番,猛然想起,原来和罗劲松正在联系的那家科技公司有关。
不想到也就罢了,既然想到了,那封邮件总是勾着他的心神。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罗劲松急需要的内幕消息呢……可是不能看,一旦点开,邮件就显示为已读,会被发现的。不过,既然有这一封,是不定以前还会有……楚向宁中邪一般,鬼使神差点开了邮箱,他是个心细的人,平日里虽没特别留意,但几次看见学长输入密码,早就知道了。
果然,二者之间有频繁的邮件往来,对方公司正委托学长做份文件,言辞间透露了很多讯息。楚向宁紧张地逐条看过去,之后细心关掉网页,将一切整理如初,又给学长留了便条说临时有事,便匆匆离去了。
他做贼似的一口气跑出两条街,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拨通了罗劲松的号码。电话一接起,楚向宁便急切地问:“你在哪呢?”
“在陪客人谈事情呢,你知道的,就是科技公司那事儿。”罗劲松气定神闲地答道。
楚向宁咽了口吐沫,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你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只听见电话那头罗劲松欢畅地笑道:“好啦好啦,宝贝儿,就为了这么点小儿事至于吗,我都说不是去鬼混啦……”之后传来门响,又过了一会,罗劲松的声音恢复了正常,“行了,你可以说了。”
楚向宁理了理思绪:“是这样的,我无意间看到点东西,和这家公司有关。你别问我消息的来源,但是肯定可靠。这一家虽然能够提供你所需要的全部资格认证,但是它也是挂靠在一家国外公司旗下的。两者的合作明年即将到期。也就是说,你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公司,将很快一文不值。”
罗劲松沉默了一阵,似乎打定主意,对向宁说:“好,了解了。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晚上楚向宁一直心神不定,直等到深夜,罗劲松才晃荡着回了家,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酒气。楚向宁微微皱起了眉头:“跑哪去了,这么晚!那事怎么样了?”
罗劲松嘿嘿一笑:“陪那几位客人去轻松了一下。”
“我不是跟你说……”楚向宁有些焦急。
罗劲松拍拍他屁股:“放心,我没那么蠢。谈到这个地步才发觉对方有猫腻,是咱们的损失。但是要懂得随机应变,把失利变为有利。”
见楚向宁一脸懵懂,罗劲松耐心解释道:“好比两个人抢饭吃,你吃一口,发现饭有毒,怎么办,吐了?不!假意去抢得更欢。让对方来抢剩下的饭,让他中毒更深,这样再有别的好饭,他就抢不动了。同样的道理,引了刘兔子来抢,顺势把他推进陷阱,看他以后还拿什么跟咱们争。”
楚向宁觉得罗劲松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晚上上了床,楚向宁一直趴在那不说话。罗劲松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了,向宁便把自己今天偷翻邮件的事情跟罗劲松说了。临了他说:“劲松啊,我今天那么干的时候什么都没想,但是事后我觉得特不舒服。再加上你要借机使手段这事吧,我怎么觉得,咱们的行径,和大临和花儿他们那些人,没有分别了呢。”
罗劲松凑过去哄他说:“做都做了,别想了。等你走出校门就明白了,这不叫狠毒,这叫生存之道。社会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大森林,要么选择当猎手,要么选择当猎物。”
楚向宁想了想:“这么说我给猎人当帮凶了?那我……不就成了猎狗!”说完苦恼地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
见他郁闷的程度毫无减轻,罗劲松鬼哭狼嚎道:“胖儿啊……”
楚向宁很不耐烦:“干屁?”
劲松一下来了精神:“这算是向我发出邀请吗?”
向宁:“……”
楚向宁翻了个身,后背对人。罗劲松腻腻歪歪爬过去,贴着向宁扭动起来。楚向宁用手一扒拉:“罗劲松你给我滚!”
罗劲松从床中间滚到左边,又滚回来。搂着向宁说:“滚完了!”
楚向宁有点想笑,又故意憋着,假意骂他:“滚蛋!”
罗劲松翻身朝下,不倒翁一样左右摇了摇,说:“蛋也滚完了。接下来滚啥?床单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