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迷宫——洛无奇

作者:洛无奇  录入:01-09

这块机械表是他和哥哥买给爸爸的父亲节礼物,爸爸一度非常喜爱,每天戴着不离手。记得爸爸去世那天,本是穿好了外出的衣服,打算一起去听审的,只因为临时觉得有些头晕,在妈妈的坚持之下,最终留在了家里。那时他分明正戴着这块手表。

或许……是爸爸晕倒的时候,手表磕到了什么东西,搭扣坏了,表才会摔在地上,进而在慌乱中滑到了沙发下吧。

楚向宁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残损的表面,感受着爸爸仅存的一点气息。忽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抓着表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注意到,指针停在二十三号的十一点零五分,那么,这应该是爸爸晕倒的时间了吧?

楚向宁赶紧翻找出了家里的旧单据,在那张救护车收费单上面,清楚地显示着接电话时间为十一点五十分。也就是说,杜俊华很可能并没有在爸爸晕倒的第一时间打给急救中心,而是足足晚了四十五分钟。在这三刻钟里,杜俊华在想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一边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却又充满了恐惧,怕这些自以为荒谬的猜测,会有一天,被证实为真的。

楚向宁跑到卫生间,捧起冷水拍打着脸颊,在水流的刺激下,大脑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用力甩了甩头,终于将混沌的思绪随同水珠一起暂时甩掉了。

接着刚才的工作,整理了书房和储藏间,他又仔细清扫了沙发、床铺和家具背后的边边角角,然后将地板擦洗了两遍。所有工作结束之后,将脏衣服换下来塞进洗衣机,由着它自己洗了去。这刻意的忙碌果然有效,疲惫使人无暇他想。

一番辛苦之后,望着整洁的屋子,楚向宁心满意足地躺倒在沙发里,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手脚并用地伸了个懒腰。但这满足感很快被巨大的孤独所取代了。所谓的家,无论肮脏或是干净,如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见而已。

经过了刚才的一番折腾,楚向宁自觉体力有些透支,一阵一阵抽搐着头疼。想坐起来,全身都懒懒的没有力气。看看窗外天色已经灰暗,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也不踏实,不断梦见置身于幽暗的密林深处,无法呼喊、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出现的人影和光亮慢慢消失。情急之下大睁开眼,以为醒了,恍惚又是身处迷境之中,四周迷茫,无处遁逃。挣扎许久再次醒来,终还是梦。就这样不断在深浅不一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进进出出,怎么也醒不过来。有那么一刻,耳边似乎响起了电话铃声,声响忽而清晰尖锐,忽而又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嗡嗡传来。他想睁开眼,想伸手去接电话,却无法控制身体,怎么也动不了。

此刻罗劲松正在回家的路上。车子在街口等红灯的时候,他看到旁边校门附近有学生打架。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在前面跑,一群半大小子在后面追,还各自呼呼喝喝的,甚为壮观。这让他不自觉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的荒唐岁月,那次惹了事被人追堵、拖着二胖逃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于是他抓起手机,想打给楚向宁问他有没有吃饭,电话一直响,却没有人接。打到第三个的时候,罗劲松猛把方向盘,一个急转弯,向楚向宁家驶去。

罗劲松心里发怵,什么也不管直接用钥匙开了门,冲进去一看,楚向宁侧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呼吸沉重,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而手机就放在身前的茶几上。

罗劲松赶紧跑过去,半跪在沙发前面,扶起楚向宁的肩摇晃着,急切叫道:“胖!二胖!醒醒!听得见吗?”

好半天,楚向宁费力撑开眼,眨了眨,认清了面前的人是罗劲松,才有气无力地回答:“别晃了,没死!”

见楚向宁神智清醒,也能说话,罗劲松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他娴熟地打开药箱,找出体温计量了一下。又问向宁:“胸口闷吗?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楚向宁迟缓地摇了摇头:“只是头疼,没力气。”

看来是单纯的发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罗劲松还是打给了苏医生,详细地描述过楚向宁的症状,又一一记下了苏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

罗劲松想抱楚向宁去床上睡,楚向宁说还没洗澡。这也是他的臭毛病之一,不洗澡绝不能上床。罗劲松没办法,只得到浴室里放起满满一缸温水,然后小心地帮向宁脱去衣服,用浴巾包裹着抱进浴室,轻轻放在浴缸里,又另外用湿毛巾帮他擦脸擦背。

楚向宁有气无力地撩着水,说:“可别趁机吃我豆腐!”

罗劲松鄙夷地一哼:“你身上只有排骨,没有豆腐。早十年前就看腻了。”

第十章:伤疤

浸泡在舒适的温水中,楚向宁肢体的酸痛缓解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一点。

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洗澡。那个年代楚家的条件还没这么好,大多是到公共浴室泡澡的。最开始是爸爸或哥哥带着他去,后来楚妈妈认定罗劲松是个稳妥孩子,便每次都把小不点楚向宁交给罗劲松带去洗浴。一大一小两个,有时牵着,有时背着,还有时骑在脖颈上。总是欢呼雀跃的。

浴室里过于闷热,罗劲松不敢让向宁在里面待太久,总是用最快速度帮他清洗干净。一盆水淋湿了,毛巾打上肥皂上上下下搓几遍,再冲洗干净,就齐活了。小屁孩年纪的楚向宁还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难为情,任由人家搓搓弄弄,兀自将大小盆子放在水里玩着潜水艇游戏。

洗好换衣服的时候,罗劲松会三俗地说:“胖儿,揪个鸡儿吃!”

小肉球楚向宁就会象征性地对着自己软糯糯的小弟弟抓一把,然后假意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表情趾高气昂,仿佛那是个了不起的美味。边上的叔叔大爷们会哈哈大笑一番,使他更加得意。

想到这些,楚向宁愈发觉得丢脸。年纪小就是吃亏,什么傻的丑的窘的都被人家看了去,连尿裤子这种不堪回首的成长经历都被人亲眼见证了。

罗劲松帮他擦洗完后背,又转过来帮他擦洗前面。楚向宁身体一僵,不自觉轻轻躲闪了一下。罗劲松全无察觉,略显粗糙的大手在他胸前一下一下抹着,不住碰触着他的敏感地带,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令人心里不自觉产生一股火,剧烈膨胀着。楚向宁难堪地觉得,自己下面似乎有了反应,他赶紧翻身要爬起来,谁知脚下打滑,直挺挺摔了下去。就在头几乎要碰到浴缸的时候,罗劲松及时抱住了他,将他从水里捞出来,嘴里念叨着:“一时半刻也不老实!”手底下则赶紧扯过浴巾帮他擦干。楚向宁怕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看到,急忙缩进罗劲松怀里,将关键部位遮挡起来。

罗劲松将人抱回卧室塞进被子,包裹严实,又一阵风似地跑下楼,用最快的速度买好了海鲜粥和退烧药。楚向宁经过刚才一阵慌乱,发了汗,温度竟降下来了。罗劲松先在一边把粥里的蛤蜊壳挑了出来,再帮他背后垫了枕头坐好,想动手喂,楚向宁却执意自己舀着吃。他左手不方便,于是罗劲松就坐在旁边,一手帮他端着粥,一手帮他按摩着额头。

楚向宁被伺候得有几分舒坦了,眼神迷蒙地瞄着他说:“罗劲松,你可真贤惠!”

吃完药,楚向宁便睡下了。不知是药有安神的作用,还是有人守着的缘故,竟不曾梦魇,一夜好眠。半夜罗劲松过来几次帮他盖被子、量温度,都全然不知。

他以为只睡了不长时间,睁开眼却已天光大亮,看看表,上午十一点。

外间客厅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听起来不止一人,应是季临和杜俊华也来了。楚向宁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只略微有些发热,头疼的症状也减轻了不少。他扶着床沿缓慢站起,试着挪了两步,完全没有头晕,便开门走了出去。果然,那三人正围坐一处,低声讨论着什么。

见他出来,杜俊华关切地问:“小弟起来啦,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楚向宁赶紧摆手:“没事,睡一觉好多了。”

季临则认真观察着他的气色,好半天,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罗劲松起身将他拉过去,一道坐在沙发上,又将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后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楚向宁默默喝了起来。

在他喝水的当口,杜俊华斟酌着说道:“小弟,你看啊,你现在一个人住着,也没个人照顾。真要是有点什么事,好比昨晚那样,我们都离得远,也不一定顾得周全。所以刚才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先接你去大临家里住段日子。一则呢,有陶婶照看着你的饮食起居,对你身体有好处。再则我们几个也放心些。”

“啊?”楚向宁一时没转过来,想了想,不满地嘟囔着,“搬去大临哥家?我……不想去。”

作为一贯的领导,季临拍板道:“就这么定了。等下给你收拾东西。”

楚向宁望向罗劲松,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受了委屈一般。罗劲松招架不住,迟疑着说:“要不……搬我那去吧,地方够大,空气也好……”

季临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你那太远,不方便。他们学校离政府近,住我那的话,来回我可以捎着他。再说你管得了他吗?保不齐就跟着一起疯了。把他放你那,准被你惯上天。”

楚向宁小小声宣布:“我抗议!”

季临大手一挥:“抗议无效!”

这回楚向宁又蔫了,扭过身鼓起嘴巴垂着头不说话。罗劲松最看不得他发闷,上去揉揉头发捏捏脸,充满疼爱地揶揄道:“傻样儿,这回老实了吧!让你蹦跶!”

季临家是四室两厅的小复式。除了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帮佣陶婶。就是楚向宁同学兼死党陶桃的母亲。陶婶老家在广西,年轻时就出来打工,在季临家一干就是二十年。早先照顾季临的外公,后来照顾他父母,现在又改为照顾他本人。前几年陶桃考学来了这个城市,在季临的许可之下,周末可以过来跟母亲一起住。

这天罗劲松和杜俊华一起动手,把楚向宁平时一应生活用品搬到了季临家,楚向宁也极不情愿地被押了过去。晚间陶婶做了一桌家常风味,众人被留下同进晚餐。有杜俊华在,程榆很快也找了个对日程的借口,巴巴赶来了,

陶桃的外公从老家寄了一大箱芒果来,她听说楚向宁搬了来,很高兴,紧赶着将芒果带回来给大家吃。陶桃很热情地说,芒果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这些是自家树上结的,没有污染,算是纯天然有机水果了。

箱子一打开,楚向宁就循着味儿凑了上去,和陶桃两个小的脑瓜埋在里面挑选起来。他先找了个最大的,递给季临。然后在陶桃的指导之下,选出个号称最熟最甜的剥了起来。他做不惯这个,剥得满手汁水,杜俊华体贴地递上了纸巾,楚向宁嘻嘻一笑:“谢谢花儿哥。”

一颗芒果被他剥得如狗啃一般,但咬上一口,却意外地清甜软润,赶紧递给身后的罗劲松:“这个甜这个甜!”

罗劲松接了过去,毫不介意是楚向宁咬过的东西,开心地吃了起来。

季临问起了杜俊华获奖的事情,杜俊华谦虚地介绍了一番。大家都很替他高兴,并商议着要帮他搞个庆功会。杜俊华推让说,学校会出面搞个很隆重的酒会,届时还会演奏获奖曲目,那天大家只一起去就是了。又说,能有这些成绩,全是老师的功劳,十分感谢他。

说到楚爸爸,程榆好奇地问楚向宁:“诶,你哥和杜老师都是弹钢琴的,你怎么不学啊?要不你们家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音乐世家了。”

楚向宁一愣,转而玩笑着解释道:“我主要是为了你们杜老师着想。就咱这天分,向宁一出谁与争锋!怎么着也给别人留条活路不是。再说,换成你,从早到晚连着听三个人不停地弹弹弹,还学?不吐才怪!”

众人会意地笑了,只有罗劲松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楚向宁的左臂上,看着那条长长的伤疤,不自觉出了神。

心绪飘回当年,眼前渐渐出现幻象。

那天他答应带着楚向宁去买新的模型车,结果出门没多远,就被一群校外的小流氓堵在了路口。因为帮同学出头,惹到了那些家伙,对方扬言说,姓罗的不是很傲吗,就要给他点教训。

眼见那群人围了上来,手里似乎都拿了家伙,罗劲松赶紧操起背包抡了过去。很快双方混战成一团。战场从街口漫延到小路上,声势浩大。突然一辆失控的摩托车冲进人群,向他迎面驰过来。他听见楚向宁焦急地大叫:“劲松!劲松!”就被一把推开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楚向宁倒在地上,摩托车从他的小臂上直直碾了过去,皮肉绽开,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满地都是血。

送到医院,医生说没办法了,受伤的手臂肯定会落下残疾。那是罗劲松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哭,一边哭一边抽自己耳光,撕心裂肺。

在那次事故中,楚向宁手臂上两条神经线永久断裂,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无法活动,并留下了一条丑陋的伤疤。在那之前,楚爸爸不止一次骄傲地说,虽然楚向安和杜俊华都是音乐胚子,但这最小的儿子才是老天带给他的天才,他一定要权利培养。之后,这样的话再没人提起。

楚向宁原本与众人说笑着,不经意间瞄到罗劲松,发现他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发呆,立刻明白了那眼神背后的隐晦心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他付出的所有,依旧只是愧疚与补偿罢了。

第十一章:迷雾

酒足饭饱之后,陶婶收拾碗筷,陶桃下楼倒垃圾,楚向宁自告奋勇去帮她。两人一路叽里呱啦八卦着。

陶桃问楚向宁:“今天来那个女的,就是叫程榆的那个,和杜哥是一对吗?”

楚向宁想了想:“他们啊……目前不是,至于将来有没有可能,就不得而知啦。”

陶桃感叹地说:“那个女的在追杜哥吧?看眼神就能看出来。你说现在女生是不是都应该主动点啊?下次我也要学学她那样,喜欢谁就狠狠粘上他。”

楚向宁挖苦她道:“你?你追谁啊?也跟人家学去追你杜哥?”

陶桃赶紧否认:“瞎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就是选也不选他,我可不喜欢那种温吞水一样的的男人。”

“人家可是国际音乐大师,青年才俊,哪是温吞水,是无数女人的心水才对!”楚向宁瞪大眼睛。

陶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总之不是我的菜。没有点男子汉气概。我喜欢那种粗狂型的,骑在马上挥舞大刀那种。”

楚向宁好奇地问道:“那你觉得,他们几个里头,谁比较好点?”

陶桃认真比较一番,老实答说:“当然是季临哥啦,又酷又有本事,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人却很好。真男人就是那个样子的。不过向宁啊,我觉得你好像和劲松哥比较要好,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开心。”

“哦,是吗?”楚向宁自己一回想,倒也没错。他释然地说:“那都是因为我心脏的问题,从小我就被当成特殊照顾对象,被全家团团围着、保护着。其实我特怕这种感觉,怕被当成不一样的人来对待。只有罗劲松,每每遇到事情,不管心里多担心,脸上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这不算个事儿’的神情。我爱死这大而化之的性格了,有他在身边,好像什么都能过得去一样。全世界都那么复杂,身边的人就简单一点才好。”

淳朴的陶桃虽然不了解他心中所想,但对于朋友的倾述,她依旧郑重点头说:“嗯,还是简单一点好。”

从季临家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因为喝了酒,杜俊华和程榆是打车离开的。出租车开到半路,杜俊华忽然一拍脑门:“呀,钥匙不见了,八成是落大临家了。师父快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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