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极。窗外偶尔传来很轻微的声音,中断那些幽微的喘息声。像是耳鸣时的幻听。
我从床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目力所及之处是空荡房间的床位,那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深深埋头,压抑的喘息从他埋头的双手中传出来。
“子言……”我勉强站了起来,疼痛灭顶般压了下来,一回头才惊觉床单上早已血迹斑斑。
只是那个男人,埋头在做什么呢?
我走至他的身边,贴着他坐在床尾,抱住了他的头。手指触到的是一片让我揪紧了心的冰凉——这给了我强劲依靠的男人,竟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一样蜷着身体默默的哭泣。
“我竟然……”他低着头啜泣着,摊开了双手。手掌里纵横交错着眼泪与血迹混合的浅浅的颜色,在幽暗的月光下像极了陪过饮料的红酒。他说,“我竟然伤害了你,我是不是很该死……”
“如果你该死,我是不是早就应该去死了?”我握住了他冰冷潮湿的手,过往与他的所有像是浪潮般拍打着我的身体。
我想起了很多,从顾宇峰的出现到如今,我真的有全心全意的如子言爱我那样予以同等的爱么?在与他体验爱情的同时,我不是仍然因为顾宇峰留下的种种而在他身上索取慰藉么?我真的烂透了,当我去拥抱他的同时,爱与对另一个人的恐惧不仍是并存着的么?
我从来只想着自己。因为顾宇峰而情绪失控,却忽略了他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还能微笑着给我安慰的?我有多么自私,才会过了那么久才发现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与情绪。他也会累,可我却只想着自己,毫无顾忌的把他当成盾牌,以为永远懦弱的躲在他背后就可以了,没想过也要让自己坚强起来。
刚才,我凭什么让顾宇峰任意妄为呢?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知道子言会保护我?所以我懦弱的僵持在那里,等待着,而不是自己主动地反击……
“对不起……”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耳朵,“我一直都太习惯去做一个弱者了,忽略了你也会受伤、也会疲倦、也会难过……”
“猪,我是真的累了。我们明明可以很快乐的,可每次他一出现,那样的快乐就会被他打断,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怎么做才可以让你拥有真正的幸福……每次看到你失了魂,头脑里占据的都是他,我真的好难过,好像我们的爱情穿插满了他的影像,而不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仍然低着头,凄凄的言语在这宁谧的夜充满了悲伤的荒凉,“和你在北京的三个月里,我真的好开心。没有了他的城市,你露出了原本该有的明朗,我那个时候才是觉得真正的拥有了你。可是新年里的你,又为什么会哭呢?还是因为他吧……有时候我多想亲手杀了他,或者用一块橡皮擦去你脑海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我逼着自己不要去在意你的过去,可我真的做不到不去在意你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里面……”
“我懂的,对不起——我一直都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从没有在意过你的感受,抱歉……”我抱着他,突然好想哭。为了他哭。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弱者,平日的坚强分崩瓦解,那么脆弱敏感。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无能。为什么不能抹杀他给你一片可以抬头自由呼吸的天空呢?我就是一个废物。嫉妒燃烧着我,我却还为这些伤害你……”
“你怎么会是个废物?从你将我拉出过去的泥淖到现在,你一直在保护着我。你很好的,只是我现在才明白:爱情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用力的把他揉进怀里,贴着他耳朵用最亲密的声音说,“相信我,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也会像你对我那样爱你、保护你。我再也不会让你那么辛苦了。”
“可是我……”
我站起来跪在他面前,捧着他满是泪水的脸,亲吻着他的眼睛,吻去他咸咸的泪水,笑着说,“你哭起来真难看,明明是我该哭的。我是不是被你弄成受虐狂了?被你这样对待,心里还是好温暖——”
话还没说完,他把我用力扯了过去,一个没准备就跌进了他的怀里,身体这样一折腾像是要散架了,没来得及发出抗议,他就把头埋进了我的颈窝里,呼出的气在皮肤上来来回回。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快告诉我,你爱我。”他轻轻的哀求着。
“那听好了,我真的只说一遍哦。”我贴在他的心口,对着那跳动的心脏说,“我爱你,周子言。”
围绕着我的双臂收紧了,他垂着头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抽了口气,被他搂紧着,浑身又酸又疼,还是忍住了没叫。
过了好久,被抱上了床。真的是很困了,就毫无顾忌的任凭睡意侵袭。
我其实都听见了,他以为我睡了,轻声的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嗯,周子言,我都原谅你。
第一百十五章
梦见一刻会说话的柳树,它在用自己刚淋过雨的枝条抚摸我的脸颊。之后,它突然发出了子言的声音在和我说对不起,一听那声音,我立刻被吓醒了,一睁眼就真的看见了子言出神的脸。
“你在干什么?”我把手搭在他放在我胸口的手上,倒是吓了他一跳。顿觉搞笑,一起身骨头都他妈像被错开一样,又酸又疼的,直接就骂了无辜的他娘。
“你别乱动。”他把我按了回去,起身就往外跑,我一头雾水,赶忙叫住了他。
“你干嘛去?”
“去给你找药箱。”
他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跑,我叫住了他,“算了,你看伤口上血都凝住了。”
他迟疑地站在门口,满脸犹疑的望着客厅里,“可……”
“可口可乐?”我取笑着他。其实我知道,昨天之后,他看见我尴尬。
“啊?”他疑惑的对我的话张大了嘴吧,那双眼睛呆呆的定在我脸上,又马上无措的离开。
“你不是说‘可’么?我就接下去咯!”我张开了双手,命令着说,“快,抱我去洗漱!我是伤者,要疼爱!”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摇着头无奈的走过来把我抱到了卫生间的洗脸池边,为我挤好牙膏,又在杯子里放了热水。
我是耍了小心机了。要他抱进来是有目的的。
坐在洗脸池边侧身刷完牙,洗好脸后,我转身就抱住了扶着我的他,狠狠地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带着牙膏泡沫的印记。看着他捂脸惊讶的表情,我立刻凑过去舔了舔他干燥的嘴唇。
“你别逼我,我可警告你。”他托住了我的后脑勺,嘴唇几乎贴着我的嘴在威胁着,声音低得像是可以传来“嗞嗞”的电波。
“可你也知道……我最喜欢被人警告了。”我靠近了用力啵了他一口,原想全身而退的,他却用手把我推近了。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回答他探寻的答案。两人都是一口牙膏清新的薄荷味。
“猪,我……”他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燥热的看着我。
我好纠结,不就是那什么什么么?都老夫老妻了,竟然还会又害羞的一天。
“我用手……”我靠近他怀里,他搂着我的脖子,嘴唇贴着我的耳朵说了句“对不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上敲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却是打破了之前伪装的那份宁静。
“其实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我抓起了他的手放在心脏的方位,小声的说,“现在它是因为你才跳动着。以前,它以为不会再去爱上别人了,可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曾经的不会爱让它不敢爱了。现在,它懂了,终于学会了真正的爱。它很爱你,就好像你对着它说了千千万万遍那样,只是它太笨的主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它的心思,只能让它藏着那些漂亮的话。”
他低下头和我接吻,完美的力度,让我的嘴唇覆上了麻痹的感觉。我靠在他怀里,汲取着丝丝让我沉迷的疼爱,继续说道,“自从你出现在火车站的那一刻起,它就在胸腔里说,要把这一辈子都给你。”
自那天起,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就是生命的全部。我们义无反顾的相爱。
“那让我们在一起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我耳边坚定地、吐字清晰地问着。
“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我用力的抱住他。
“要一直在一起,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刻、每一天、每一年、每一生……”
“你太贪心了……但我,答应你。”
——是我太贪心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是上苍给予的仁慈。一辈子、一生一世,这些话都是奢侈的幻想。
——周子言,曾经我说,你就是生命的全部。可当你有一天你终是离开了我的世界,带走了我的全部生命,那空留一具躯壳的我,还要怎样才不会像行尸走肉呢?
第一百十六章
身上的伤基本上都好了。后来还是腰疼的厉害,所以子言跑出去买了跌打损伤的药膏给我涂抹按摩。
看他每每露出愧疚的眼神我就特别想笑,抱着他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邮过去了,很快到了三月份,北京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我也不想去那个避难所了,子言打电话给Rex把房子退了。回C城的时候,钥匙什么的都放在了Rex那里,新家具全给了她,等到她回来也会把我们的竹子带回来。
Rex在电话里大叫着我们不守信用,我隔了那么远都可以听见她这人妖高分贝的嗓音,真是服了她了,魂都被叫飞掉了。
和子言的妈妈去逛了好几次街,她给我们俩买了好多衣服,真是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
上次被她看到脖子里的疤痕,我只好骗她说是摔跤蹭的,结果直觉灵敏的她还是把子言叫过去批评教育了一番。
现在我们真像一家人了,平时偶尔还会和子言一起到他父母家吃顿饭,聊聊近期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温馨。
和子言这么一闹,反而是比以前更加亲密了。“卧病”在床期间,Yore和小洛还来看望过我,看我满身淤青,虽然不明原因也知道我是被“教训”了,但见我还发挥着仍性的本质,就说我有受虐倾向,然后嫌他们吵的子言直接把他们轰了出去。
Rex不久就带着张昀回来了。到之前我和子言还收到了一个特大的包裹——子言在北京买的捷安特自行车。当我开门时看到送货员那张纠结的脸以及他身后黑青色的崭新自行车,差点想死的心都有了。
事后Rex还说,“难道你要我骑回来?我日!坐火车都要十几个小时,骑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要到坟堆里去了。”
我对这人妖真的无语了。她就不能放在她那四合院里么?她就不能把那车当成在北京的代步工具么?她脑子是卡屎了,还是真的只有个位数的智商啊?
不过寄都寄了,子言为此也暂时不打算买汽车了。天天早上,我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竹子跟在后面跑,然后我们一起到郊区散心。子言总是喜欢煽情的说,“这样不快不慢的速度,可以让我们好好看路边的风景。”
每次听他这样说,我就环住他的腰,用脸颊贴着他的背更琼瑶的说,“可你就是我的风景啊!”
之后,很显然,他骨头都轻了,摇摇晃晃的,吓得我特别想跳车。时间长了,我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得瑟,以至于因为这习惯,这次终于是发生了意外,他重心不稳连人带车的和我一起摔进了郊外下坡的花圃里。
习惯什么的,真不是一件好事。幸好这是草坪,不然我估计也要摔残了。至于竹子,这家伙真不是一条好狗,见我们摔了,早就挣脱了绳子自个儿跑到草坪上去哈皮了。
虽然没摔成重伤,腿还是被自行车压了一下,真疼。我挪出了自己饱受摧残的右腿,刚想骂人,突然一个黑影压了过来,抱着我顺着斜坡一路下滚。青色的草坪和碧蓝的天空在我眼前接踵变幻,等到终于滚完了,我仰躺在草丛里,只觉得无数透明的小点在眼前闪烁不断。
他肯定是故意的。我一缓过神来,这想法就在脑海中扎根了。
“死猪,给我起来,重死了!”我看着伏在我身上偷笑的他,顿时没话说。
“不高兴起来。”他酷酷的甩下一句话,伸手抚上我的额头,五指插进了我的头发里,暧昧的看着我,缓缓靠了过来……
我看着他的脸逼近,望着他那深邃的眸子,心里出奇的痒痒。他老大的,想亲不能快点么?
用手抵住了他的胸口,在他诧异之际,我一个挺身,干净利落的把他压在身下,低头就吻了上去,把他弄得狼狈到喘不过气来。
其实我也是实力派啊,这叫深藏不露。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悍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他舔着嘴唇仰面朝天注视着我,那笑容真够玩味的。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翻身躺在他边上,头枕着他的胸膛望着天空,出奇的安静。
“可我怎么觉得你从里到外都被我看透了呢?”他笑着把手搭在我脖子上,呼出的气息拂动着我的头发。
春天快到了。远处的树木枝桠上已经覆了一层茸茸的嫩绿色,像是披了一件单薄的绿色毛衣。风拂过身侧,阳光温柔的照在我们身上,这样的惬意让我轻轻的哼起了儿时的歌曲。
“就这样下去吧。”我含糊的说着。
有些倦了。竹子已经回来了,贴着我的手坐着,吐着舌头望向遥远的地方。我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是子言把我推醒的。睁开眼时,天空已落入一片昏沉沉的柔光里,太阳消失在远处金属大厦的背后,余留一片灿烂的云彩。再过不久,夜将撒下大网笼罩这个城市。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子言举着手中一棵半透明的球状植物递到我面前。
“蒲公英啊!你这种白痴不会没见过这东西吧?”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去忽略这人脸上孩子气的笑容。
“怎么可能没见过!喂,你干嘛——”
我好笑的看着那些白色的小降落伞在他脸上飞舞着,看他气恼的用目光指责我玩笑的吹气,然后替他拿走了他头发上粘着的一顶小降落伞。
那些白色的小绒毛飞舞着,慢慢坠落到草丛里——这样的画面,突然让我有些伤感。
小时候总是喜欢在草丛里寻找那一簇簇白色的绒球,然后折断它们纤细的茎用力一吹,看着它们四散飞舞会很开心的笑。可如今,这种破灭的美感,却让我心里微微酸楚。
“蒲公英的话语是——无法停留的爱。一生漂泊流浪,下一生同样也只为了贯穿它们的宿命。”我平静的说着,执起从他发丝中摘下的一小簇绒毛用力一吹,看着它在视线范围内飘远,没由来泛出淡淡的悲伤,“所以我讨厌蒲公英。”
我怕了拍衣服上的草屑,站起来拉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家去吧。”
“好。”他似乎才会过神来,那一丝落寞很快被遮掩了。
我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可我不想继续那样的话题。
走了一段路,我突然停了下来,尴尬的问道,“那个,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他牵着竹子,疑惑的看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