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清随手放下筷子问道:“那以后你就想跟你爹学杀猪卖肉了?”
虎子又动了动筷子,扒拉了两口饭:“那还能怎地?好歹也是个手艺。”
“难道不想做玉器店的伙计?”
“当然想了,做玉器店的伙计,活计又干净又轻快,还能天天摸玉,多好,但是人家怎么会要我?都要吃得少干活多的,我这么能吃……”说完抬头若有所觉的看向徐长请:“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徐长清却是笑了,其实虎子明面上虽然傻乎乎的,但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傻,心思可细着呢,人缘也不错,天天笑口常开,一脸的招财纳福相,好好训练着做伙计可是把好手,看着他那张憨厚的脸,说上几句老实话,估计客人都得把钱往外掏,谁说伙计就一定得八百玲珑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自己进京城以来第一个认识的伙伴,自己现在有店铺了,自然最先要拉把一下好友。
“你知道是谁买下的玉远斋吗?”徐长清问。
虎子想了想,“这个,好像没听人说过……”随即疑惑的看向徐长清,见徐长清笑着看他,立即明白了:“啊……难道,你……”
徐长清也不拐弯抹角了,只道:“你愿不愿意来?”
虎子愣了下,然后兴冲冲的大声道:“要,我要去!”说完嘿嘿笑着把花生米推到徐长清跟前,自己又吞了两口肉,然后想到什么,高兴的冲铺子外吼道:“娘,我要去当玉店的伙计了,我不要去杀猪卖肉……”
当虎子娘急火火的进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由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当心肝宝一样的疼,今年十四岁了,愣是没让他跟他爹杀过猪,也想过给他找个好点的营生,但是这孩子吃得多,身体胖,人家一看都嫌弃,又不能让他去出苦力,昨天还商量着他爹,想今年就让虎子跟着他去学杀猪,总不能一直这样游手好闲下去,结果虎子还闹了一番脾气,谁想到,今日贵人就上门来了。
徐长清此次来确实是想拉虎子过去,想着是熟人,平日在店里也能帮他照看着,但见虎子娘这么感恩带德,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也最怕这样,急忙安慰她道:“婶子你不必担心,虎子是我朋友,我帮他,他帮我,日后生意好了,保准让他娶着媳妇买上宅子,这些都不成问题。
这么一说虎子娘更加感恩带德了,折腾了一番才算出来,顺带虎子也跟了出来,边走还边眼睛贼亮的看着徐长清道:“徐长清,我现在是不是要叫你少东家。”
徐长清顿了好久才强忍住打他爆栗的冲动。
城南的解石铺子一家挨着一家,离石场最远有间小铺子,木门微微开着,表面凹凸不平,显然是被石头碎块砸的,底边还露着一条口子。
徐长清与虎子从马车上下来,虎子看了两眼,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走错了啊?这不是我们以前解石的那间铺子吗?”他有些二丈摸不着头,明明徐长清说是要去雇掌柜,转眼怎么到了解石铺子里来了?
徐长清却是冲他摆摆手,先踏上台阶拉开门,里面的样子依稀还与一年前解石时见得差不多,只是地上多了盆火炭,有两个伙计正围坐着烤火,其中一个还烤着地瓜,显然生意不怎么好,否则也不会这么轻闲。
伙计听到门响,望过去便看到了徐长清,再见其穿着,可能以为是大生意来了,立即站起身,其中一个伙计问道:“这位公子需要解石吗?”
徐长清走进来后,朝里面望了一眼,没看到那个老头,便开口问道:“这里是否有位老先生,五十多岁,留着一撇胡子?”
那伙计一听回道:“你说的是陈爷吧,他正在里面雕玉。”说完便冲里屋大声喊道:“阵爷,有位公子找你……”
话落,半响后,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老头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件灰白的袍子,下摆还沾着些石头灰,脸上明显有着被打断后的不悦:“谁找我啊……”随即目光扫了一圈,最后看向徐长清。
显然他已经不记得徐长清了,毕竟当年徐长清只是个平民,穿得土不拉叽,现在却是锦衣玉带,认不出来也极为正常。
徐长清却是一拱手道:“徐老先生,在下今日来此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头打量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来人有礼数,这才顺眼些道:“鄙人这里简陋,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就到内室说话吧。”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徐长清与虎子随即跟进去,一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一间做玉饰的地方,各种石头被切开,用笔划着圈,有的是半处理好的,有的则是已雕出形的。
老头见状解释道:“解石生意不好,平日只能接些玉雕活来做。”说完挪了块干净的椅子给他们两人,待坐下后,便直接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找我有何事?”脸上明显露出我还有事要做,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的样子。
徐长清从桌上雕着一半栩栩如生的鸟兽上移开视线,面带微笑的说道:“在下想雇老先生做玉店的掌柜,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老头一怔,不由的再次打量起徐长清来,最后反问道:“你要雇我?”
徐长清点点头,重复说道:“是的,我想雇陈爷做玉店的掌柜。”
老头脸上似乎有一瞬间凝滞,没有立即应声。
其实徐长清并不知道这个赵爷有何来历,只是当初来赌石时,看出他是个极喜爱玉的人,在徐长清来说,他觉得一个玉器铺掌柜,可以不精通珠算,但绝对要有爱玉之心,懂得珍惜玉器,珠算是可以学的,但有这份心情的人却是极难寻得。
刚才进来又恰好得知他精通玉雕,这不仅对于自己日后自产自卖也极有帮助,心中一瞬间几乎笃定要他做玉店的掌柜,即使多付出些代价也愿意。
见老头犹豫,徐长清随即便从怀里取出那块鸡油黄翡翠,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块,当初就是在这个解石铺子里解开的,老头当时想出十两银子买下来,徐长清没卖,一直放在空间里温养着。
这么长时间,淡黄色的鸡油黄已经变成鲜黄了,比之前的卖相不知好了多少倍。
“赵老先生还记得这块翡翠吗?当时你要出十两银子买下来,我没有卖,一直留到现在,结果这块石头转了一圈后,竟又回到你手中,玉找有缘人,想来它与先生的缘份也是不浅,不如就顺应天意,与它结个善缘。”
老头见玉眼前一亮,郑重的将它接到手里,细看之下,似乎想了起来,是有那么一个小孩来解过一块石头,因为没买下来,还后悔过一阵子,他记得那孩子性子极是沉稳,用十两银子都没能将这玉留下来,所以印象深刻些,不由的再细看了徐长清两眼。
果然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是你……”
徐长清指着旁边的虎子道:“当初我就是和他一起来的,先生还有些印象吧?”
老头看了虎子两眼,这个胖墩倒是没少来,自然是记得,虎子则边傻笑边小心的把玩着老头雕好的小玉雕,有些爱不释手。
“赵老先生如果原意来的话,这块极品鸡油黄就赠送给老先生,每年的薪酬也是其它玉店掌柜的两倍,吃住全都算我的,先生只要帮我打理好玉器铺就可以了,您看怎么样?”徐长清自然知道这块极品玉对于爱玉之人的诱惑,相对之下薪酬反倒是其次了。
果然老头的犹豫,在见到这块鸡油黄后,立即就有些松动了,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起鸡油黄上面的那几个红点,完全可以雕出一块喜鹊登梅的图案来。
几乎没再费什么口舌,老头就答应了下来,其实他之前自己便有一个玉铺,但是因为那时年少冲动,极好赌石,最后竟是赔了进去,这些年凭着雕玉赚得了这么一块地方容身,但是因为生意冷清,还要养活两个徒弟,日子渐渐的吃不消起来,徐长清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
老头答应的痛快,倒也没其它要求,只是想带上两个徒弟一起,只要管吃住就行,不要薪酬,毕竟这块鸡油黄的价值很高,再要人薪酬便是不知好歹了。
徐长清略一顿,收下他的两个徒弟不过是多两张嘴,而且做玉饰还能帮得上忙,薪酬是一定要给,但也不必现在与他在这方向争执,便欣然同意,等明日与这赵老先生先签上几年契约,一切就都妥当了,随即心下也就松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养人
当陈老头第二天知道徐长清便是玉远斋的东家时,不仅大吃了一惊,毕竟做玉器这一行,上到开玉矿,下到售卖玉器,耳目都是极为灵通的,陈老头摆弄玉石几十年,自然人脉更广一些,却仍然没有猜到这位小公子居然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玉店老板。
说起来也确实有缘份,早年这玉远斋的地方就是陈老头家开的玉器店位置,后来赌输了以后将店面赔给了赢家,赢家又将地契卖于贾家,贾家因此将玉远斋重建到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可以说玉远斋另一半位置就是陈老头当年卖掉铺子的那块地方。
随着徐长清进入店铺内后,不由的眼前一亮,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这玉远斋虽是老字号的玉店,但是近些年生意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加上外观老旧,与新兴起的其它玉店一比,已是不讨喜,如今这样改建一下,竟是一下子又嘱目起来,再看里面雅观的布置,显然是大家手笔,件件布局都透着一个灵动雅致,是极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一个布置,心情舒畅的地方是做生意最好的开始。
随即想到什么,陈老头便跟徐长清提了一下,虽说玉远斋是老字号,继续用这个名字可以沾些以前人脉的光,但是,毕竟店铺是输掉的,一是在玉器这行不太吉利,二是既然换了主人,再用老名就有些不适合了。
徐长清其实也有改名的想法,表示会慎重考虑下。
此时玉店里面的布置已经完成了,陈老头的摸着上好楠木做得玉柜,及各种放置玉器的木盒,其中贵重的不乏有檀木,黄花梨,楠木精雕制作的,一只价值至少五两银子左右,放置的一般都是极为贵重的玉器,其它的则是稍差一些的木盒。
但是,玉店最重要的不是装玉的盒子,而是盒子里的玉,没有好的玉器,光有盒子是没有用的,随即徐长清让虎子取出他之前选的那些种好色好的玉件,已在空间内温养了些时日,件件光华溢彩,与买时相比,不能同日而语。
陈老头一件件拿出来细细的看,边点头边摇头,点头是这玉件成色还是不错的,虽然都是些小玉件,但也都是些种水好,色好,无瑕疵的好玉,并且有几件还带着荧光,可以说都是中上品的好玉件,摇头则是这些玉件做工奇差,他本身就是擅长于玉雕,一般来说,一块上品好玉,都会请手艺最好的玉雕师傅来做,中品的也会请个差不多的,而只有下品的玉石,没什么卖相,才会让些新手来雕琢,一般来说一块中品种好色好的玉块能卖到三百两银子,那如果雕工出色让人爱不释手,则要至少卖到四百两到四百五十两左右,所以,这雕工好坏也是极为重要。
可是令陈老头郁闷的是,这些明明都是中上品的好玉,怎么雕工如此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连貔貅的尾巴都没雕完就收工了,一对水滴耳坠居然形状不一致,更让人觉得无语的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紫罗兰翡翠手链,种细色美,但是珠子居然不圆,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将这些垃圾玉雕师揪出爆打一顿,这种手艺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纯粹是在糟蹋美玉。
陈老头不知道的是,这些玉件其实原本都是些劣质玉,劣质玉自然不会找好的玉雕师来做,否则那花费的银钱可能比玉本身的价值还要高,商人是不可能明知赔钱还这么做的,所以自然就找些玉雕新手,这样工钱少,即便宜又能雕出差不多的花样,只是这样的话,陈老就没什么怨气了。
但是奈何这些劣质玉被徐长清给挑了出来放进小山中的灵水里温养,十多日的时间,这些玉的瑕疵就养没了,种水也比之前的好了很多,所以品质就不能同日而语,在玉几乎完美的情况下,这些雕工也就成了最明显的问题。
徐长清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有些心虚,但这事也没法解释,只能糊里糊涂的一笔带过。
陈老头也没有质问徐长清这些玉件自何处买的,只是和虎子及两个徒弟一起将种类一一区分,并记录在册,之后才与徐长清淡这些玉的雕工问题,有些玉件若是能有更高的价值,需要重新反工,好在老头子的两个徒弟雕工方面,虽然不说精,但也都学了些皮毛,好在修得地方不多,他们倒是能派上用场。
徐长清就此事,便将自己日后想买石自己加工玉件的事跟老头子说了下,陈老头原本是不赞成,因为赌石的风险,他比谁都知道,但是徐长清说买明石,倒是可以,能赚些手工钱,只不过现在人手太少。
徐长清也知道,确实是人手少,不必说是雇玉雕师,单是伙计就不够,加冯满一共才五个人,五个人吃的用的都需要人打理,好在后院的房子都盖好了,冯满也按着他的要求,把几间房子盖的厚实,能够抵御冬天大半的寒冷,又盘了火炕,极为好烧,徐长清也早就扯好了粗棉布,让绣铺里的锈娘给做了几床厚实的棉被褥,火炕一烧,被褥拿来一铺,就能睡个好觉。
这住的地方解决了,衣服现买倒也不急,其它用具都有,只剩下吃饭这件事了,厨房是单独建的,院子里原来就有井,做饭也方便,但独独缺做饭的人,这人生在世,吃饭可是大事,没挨过饿的人是不懂得饭的金贵。
雇工若是不给人吃好饭,干不好活不说,也不会对你忠心。
饭固然重要,但是这做饭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主要是这几个全是男人,找个女人来做肯定是不妥。
而让他们几个自己做,又是不行,那陈老头爱玉成性,根本不会做什么饭,两个徒弟据老头说做得饭能让人吃坏肚子,更是不行,而冯满也不善长厨艺,虎子就更别提了,难道要自己留下来给他们做饭?怎么可能!
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就是烧饭的人,徐长清略一寻思,便换了外衣带着虎子离开玉远斋,直奔城北。
此时旱灾已蔓延,虽然赈灾款朝廷已经拨出,但远水解不了近火,仍有大批灾民涌入京城,之后这些灾民大部分都被朝廷妥善安置了,只剩下一些年老病衰的留了下来,成了讨饭的叫花子。
徐长清当年就是其中之中,几年内不停的辗转到京城的各个乞丐窝里,认识的人虽多,但他性子冷,大多与人没什么交情,其中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也都相继死了,那个教他厨艺的老乞丐,是最后一个,死前徐长清还把自己讨来的唯一的一块干饼塞在他口里,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咀嚼,含着饼子饿死了。
以前想到这些,只觉得世态炎凉,人情冷淡,那时遍地冻死饿死的,倒也不觉得苦,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有些心里发涩。
徐长清与虎子在几个他熟悉的乞丐窝附近转了转,他记得老乞丐说过,他入的京城时间比他早两年,算起来,应该就是现在。
虎子不知道徐长清找什么人,但也是瞪着眼睛到处看着,徐长清见状便把那老乞丐的外貌,及腿有点拐的特点说给虎子听,让他也留意下。
直到转了八九条街坊,徐长清找得心急火燎时,虎子突然大声开口道:“徐少爷,你看那个墙角的老头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就坐着那个,旁边有个木拐。”
徐长清急忙看去,待看清后,顿时心下一松,面露喜色,颇为高兴的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你晚上有口福了。”说完便快步走了过去。
老乞丐姓钱,名钱远,头发凌乱,黑中掺白,腹下辘辘,脚因为逃荒路上摔了一跤,也没有好好医治,一路走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