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早便起床，直奔丹竹镇。
皇甫云的动作也算是快，已经全部收拾妥当，重要的装了车，一些零散的，便都留在原地给明达，方便随时取用。
明达赶到时，皇甫素文扶着皇甫云在外等候，车辆已经装的满满当当，只等着下令出发。
皇甫云看到明达来的匆忙，初秋的天气，额上竟然还出了薄薄细汗，很是心疼。
“着急什么，总归是会等着你来，我们才出发。”
明达只是笑：“早点过来送送你们，等会日头高了，上路就难过了。这边回去文汇城有很长一段路，别赶着，有休息的地方就停下来休息。毕竟年纪在这呢，别累着了。”
皇甫云不住点头，双目含泪：“记着，时常回来看看。”
明达又嘱咐了些，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而且又有皇甫素文在侧。不管他性子如何，对皇甫云都算是体贴的，也实在没什么放心不下。
看了看时间，再不出发，等到了正午，车上恐怕就闷热难过了。
皇甫云被皇甫素文搀扶着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不住的向明达嘱咐，有时间定要过去文汇城看看。
明达一一的应下。
直到车子走出了视线，明达才想起，似乎还未看到追心。
正想着，人已经到眼前，神色不若以往的跳脱，多了些许阴沉。目色深浓的盯着明达，唇未启，音先至。
“素言，葬在何处？”
此话问的突然，又戳在最痛，饶是久经江湖的明达也忍不住一阵慌乱。等着定下神来，看着追心痛心恍悟的神情，已然明白一切晚矣。
追心本来只是用皇甫素文的法子试探一番，却没曾想竟然真的被皇甫素文说中，心中也是一阵激荡，落下泪来。
“素言，真的不在了是不是？！你知道，是不是？！”
明达握紧的拳头紧了又紧，终是无言。
追心怒急，出掌击向明达，明达只是绝望的闭上眼，静待承受。
即将打到之时，看到明达不躲不防，追心蓦然收掌，受反噬之苦，跪倒在地。
抬头盯着明达，追心痛心道：“你是义父的亲子，我不会杀你。不过若是查清原委，我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素言的人！”
明达唇角勾起，只是浅笑，却说不出的苦涩：“素言是被我害死的，你若想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
追心努力克制不去杀了明达，义父对他们有养育之恩，就算是为了素言，他也绝对不能杀了义父的亲子。
手指紧扣掌心，紧到几乎青筋暴露，
“我说了，你是义父亲子，我不会杀你。”
手终于受不住追心的折磨，血顺着掌心，滴答而落，落在青灰的地面，染出一片妖冶的红，追心仿若未觉，脸色死灰一片。
“素言，葬在哪里？”
“暗林入口左转，溪水旁。”
追心再未多言，转身而去。
直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明达甚至觉得过了一生的时间。可是他动不了，也不想动，追心的出现仿若是一根刺，正扎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将他刻意隐瞒的事情戳破……
素言，是被无命间接害死……
“少爷，少爷？”
谁的声音惊扰了明达的沉思，明达微惊，转过头来，原来是皇甫云特意留下来看守宅院的小厮。
“少爷，是倦了吗？进去休息下吧。”
明达想要笑，泪却落了下来。急忙擦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啊……摇摇头，谢过小斯的好意，明达步履踉跄的离开。
不想回去无命谷，以他如今凌乱的心情，回去了也不过是为无命增添烦恼。
心思百转千回，身体却自有主张。直到凸起的树枝拦住了明达的去路，明达才恍然察觉，他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暗林，前面再不远，便是素言的墓了……
追心并不在，不知是还未找到此处，还是已然离开。
素言的坟前只有蜜儿，放下新的酒菜，被脚步声所惊扰，回过头才发现是明达。本想问好，却在看到明达青灰的脸色时顿住，微微叹息，福了福身子。
“你和素言聊聊吧，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明达对着蜜儿点点头，神色凄楚。
蜜儿拾起篮子离开，与明达交错而过时，微微叹息：“莫为了素言惹出什么别扭，他这人最是烂好心，若是你因他而不快，恐怕他只会更责备自己。”
明达强撑着浅笑，向蜜儿道了谢。
蜜儿再不停留。
直到蜜儿走出视线，明达才控制不住的跪倒在素言坟前。拿起蜜儿预备的清酒，为自己斟下一杯。
“素言，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再无法克制，泪滚滚而下。
夜幕降临。
无命迟迟等不到明达回谷，不免有些心忧，外出查看。方到暗林，便听到歌声传来，歌声低沉悠扬，带着特有的如侬，如今却满含忧伤。
这个音色他最是熟悉，正是明达。
微微一顿，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远远便看见明达，迷茫的坐在素言坟前，神色凄楚，手里拿着酒杯，仿若无意识一般，任由歌声自嘴里蔓延，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在无命到达时，明达也转过了头来。
看到无命，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无命……”
无命心中的痛楚不比明达少了半分，可是他却了解，明达向来隐私极重，问了他也不会说。而他，也实在问不出……因为只有关系到那个人，明达才会如此失控……
微微敛下伤感，无命浅笑：“这么晚还不回去，真像个孩子。”
走到明达身旁，伸出手：“回家吧。”
明达也是笑，点头，映着泪，美的惊心。
伸出手，任由无命牵着。
这件事成了一个隔阂，明达无法再遗忘，身边的人当初是如何的绝情，如何不顾自己恳求的杀死了素言。对于素言的愧疚被追心挑起，再也无法平复。
无命也无法遗忘，他是从素言的手里抢夺到的这个人，而如今，即使人已逝，明达的心却从不曾远离。
“无命，我爱你……”明达浅浅的道，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无命微微一顿，点头。
“我知道。”
两人离开后，皇甫追心自暗林中现身，看着素言的坟墓泪光隐隐。心中却已然清楚，明达对于素言的关心绝不少于自己。
只是为何，他要说素言是他害死的？
追心跪在素言墓前起誓：“素言哥，我定会为你查清一切！”
无命谷：
虚谷看着一切忍不住紧皱眉头。这可以说是他进入无命谷以来吃的气氛最为古怪的一顿饭了。
以往总是明达嘻嘻笑笑的给无命加菜，哄他开心。如今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又格外的诡异。
明达始终是笑着的，却笑的悲凉而凄楚。
“无命，尝尝这个，你最喜欢这个味道的。”明达夹起酥鱼，落在无命碗里。
无命点头，神色淡然，并没有回应。
微微抬头，视线不经意间和明达相对，微微一顿，两人会不约而同的避开，似乎陌生人一般。
生疏！虚谷叹息，他们两人的互动居然变得如此生疏……
荣垣似乎也有所察觉，对着虚谷摇摇头，这些事情，外人是急不来的。
尴尬的情景一连持续了多日，无命的神情渐渐由清冷变作绝望，然后以研究药草为由，将寝室搬去了药房，每日由哑仆送餐过去，刻意的躲开了明达。
不过才几日时间吗？无命叹息，他竟然觉得比他三世的记忆都要久……
夜深，无命盯着面前的药草，头一次打不起精神来研究。随手扔下，望着窗外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衣蒙面的男子熟门熟路的走到药房，右耳的红珊瑚耳钉在夜色的掩盖下异常的妖异，浅笑着，不请自入的推开了药房的门，斜倚着门站立。
无命懒懒的看了眼来人，并无反应。
男人轻笑招呼：“无命，多日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
“到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小朋友，查消息居然查到我玲珑阁来了，一时觉得有趣，接待了下。你可知，他要查的是什么？”
无命转头看向男人，问道：“什么？”
男人轻笑：“他问，皇甫素言，是如何死的……”
无命也笑：“他是如何死的，纵使我不说，你查的不也是很清楚吗？”
男人收敛调笑，正色道：“你想让他知道什么？”
“告诉他真相吧。”
甜蜜的时光已经过的够久了，他竟差点忘了，上天从来便不肯放过他的。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和明达，都该是缘尽之时了……
只是，靠自己，终于是放不下。不过就让别人来帮自己一个忙吧……
男人叹息，又浅笑：“难得看到你也有今天。”转身而去，不过几步却又回头：“你并非天生孤独，劝你，切莫错过。”
说完又笑：“经验之谈哦……”
无命点头，挥挥手，算作道别。
男人轻哼：“对牛弹琴了。”
45 绝处逢生（2）
红珊瑚耳钉的男人站于追心面前，唇角微勾，将素言的生死之谜尽数相告。
追心原本澄澈的眼眸渐渐被恨意所蒙蔽。
他一直以为明达是关心着素言的，却不想，他竟然包庇着无命。在他的心里，素言到底算做什么？素言为了他而死，他却还能和素言的仇人嬉笑！
追心狠狠的握拳，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怒气。
蒙面男人轻声叹息，转身而去。他不过是一届小小的玲珑阁副阁主，可管不来这些纠纠缠缠的恩怨情仇……
自求多福吧。
“等等！”
男人惊讶的转头，不解的看向追心：“什么？”
追心冷笑：“我再花十倍的价钱，无命有什么缺点？”
“无命有什么缺点？这你恐怕再花一百倍的价钱也买不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明达的一个优点，他，向来百毒不侵的。”
追心抬头，与男人对视。浅笑：“谢谢，十倍的价钱依旧是你的。”
男人叹息：“做事情之前，先想清楚。有时候，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
追心早已被恨意蒙蔽了心智，将男人的话抛诸脑后。
连同明达一起，他一定会报仇！他不会杀死明达，明达毕竟是义父的亲子，但是他定要杀死无命，相信，若是无命死了，明达也会生不如死吧？
追心冷笑，面孔褪掉稚气，只剩下阴冷。
离开之后，黑衣男人浅笑摇头：“说最不想死的也是你，如今何必设计这一切来让别人来杀你的，还是你。无命啊无命，你并非无命，你只是不想要命罢了……”
叹息一声，男人施展轻功而去。
追心连夜赶回文汇城，秘密约见皇甫素文。皇甫素文听闻浅笑，一切已然了然于胸，摇摇折扇，悠然前往大厅相见。
仆人们奉了茶水，皇甫素文随手屏退了。
追心心中怨愤依旧难平，口气冷然：“要不要合作？”
没头没脑的问题，皇甫素文心中自然知晓一切，却狡猾的不愿意吐露，只是浅笑。
“小弟，你没头没脑的在说些什么？只要你想要，当哥哥的肯定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哪来的什么合作不合作呢？”
追心冷哼：“在我面前还需要装吗？你的心思，整个皇甫山庄除了义父，无人不知。”
皇甫素文敛下笑容，神色幽冷：“小弟，说话可要有所凭据。”
追心直面皇甫素文，只是笑：“不管计划成功还是失败，一切都会由我一力承担。要不要合作，你可以想清楚，我也并不是非找你不可。”
话已至此，皇甫素文也自知没有隐瞒的必要，冷冷一哼，将心中思虑良久的计谋讲出。
追心听完，只是拍拍手，笑道：“思虑很是周全，追心佩服。不过素文哥有没有想过，凭我的本事，是想不出这种计谋的。到时候若真是事败，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皇甫素文冷哼：“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有方法了？”
追心道：“那是自然。既然事情成败由我一力承担，自然要用我的方法来。”
“你有什么方法？”
“义父自从回来，身体每况愈下，修养多日仍不见好。而且归来的路上，也确实遇到一波匪徒，虽然被我们合力退下，但是你猜，义父的病，会否是匪徒给下了药？”
皇甫素文皱眉：“你是说……”
“哼，让你捡个好人。到时候你只管前往无命谷，只说是担心义父的身体，请无命谷主出谷查看，剩下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处理。”
“由你处理自然可以，不过我要知道你想怎么做。”
“从无命谷回来皇甫山庄，有一条必经的小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家小小的茶庄为补给站。明达听闻义父病重，防备心自然下降，到时只要我先你们一步，从茶庄的吃食里下毒……”
皇甫素文冷笑：“你也是好计谋，恐怕是想帮着忆心，顺路除掉我吧？”
追心也是冷笑：“自然会先给你解药。而且你以为凭无命的本事，区区毒药就能毒死他们？就凭他身上携带的解毒丹和毒药，想要逃脱绝对不是问题。除非……”
“除非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去攻击他们？！”
“没错。只要毒药可以稍稍拖延下他们即可，到时我自然会出现杀了他们。事成之后，你仍旧是你的皇甫公子，而我，再不会回来皇甫山庄。若事不成，哼，反正是我一人下毒并杀害你们，自然也不会牵扯到你。”
皇甫素文浅笑，阴冷划过幽暗的眸子。
“一言为定！”
无命谷：
‘咚咚’虚谷敲了敲明达的门。
明达微微一愣：“谁？”
莫非是？
虚谷在门外轻笑：“小达，是我，开门。”
明达轻笑，失望却不自觉的蔓延至眼眸。叹息，无命恐怕躲着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来找他呢？
打开门，虚谷依旧是毫不客气的进门，选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做下。
“虚谷师傅，找我什么事？”
虚谷浅笑：“你和无命难得的默契，你不去吃饭，他也推说要研究药草，现在倒好，整个大厅就剩下我和荣垣两人，无趣的要命。”
明达的神情泛起酸楚，视线低低的落在地上。
“无命，他还好吗？”
“怎么？还知道关心他吗？放心，每天都有安排哑仆给他送饭，身体肯定没事。不过他已经连着半个月没有出来药房了，我倒担心再见面的时候，他会不会变成僵尸呢。”
明达惊讶的抬头：“无命……”
虚谷叹息一声，走到明达身边，如同小时候一般，疼爱的摸摸他的头。
“告诉虚谷师傅，到底怎么了？”
明达紧紧的握拳，声音哀痛：“虚谷师傅，我该怎么做？若是继续和无命在一起，我觉得很对不起素言，可是若是……我做不到啊。”
“那么多年了，自从发现喜欢他，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即使他没有回应，即使他从来没拿我当成一个大人，可是我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为什么……他当初为什么没有救素言呢？若是他救了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