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雏鸡,一只红亮甘美,香浓辛辣而皮脆肉嫩,一只酥软细腻,碧绿清鲜,口味淡雅而香远,两者各臻佳妙,再配以“梅韵傲雪”这绝顶美酒,别说左临风这种老饕,连立秋这粗汉也吃得忘乎所以,连赞赏也忘了。
南宫绝见左临风虽然吃得远比立秋雅相,但食量速度竟不在立秋之下,本想取笑两句,但举筷一尝后,也忍不住连连起筷,几乎没跟二人抢了起来。
俏婢清漪见状,抿嘴笑道:“难怪人说抢着吃的才香甜,往日庄主不管是甚么好菜也只是随便尝尝,今天见少庄主吃的香,便也凑起兴来……”
南宫绝笑骂:“小妮子越来越放肆了!”
清漪看出主子心情极好,便撒娇撒撒痴的道:“婢子见主人吃得开怀,就算天天挖笋弄断指甲也值得哩!”
“办点小事也要邀功……”南宫绝拿出一枚倾钥匙,递给清漪:“到藏书室里,把盛簪子的金丝楠木箱子拿来,赏你和翠寒一枝,其他的拿来让你少爷挑些来使用……”
南宫绝妙手无双,闲来无事,总爱设计打造各式玩意以至簪环饰物,书室所藏的,全是他亲手所制,件件奇巧精绝,清漪众女垂涎已不止一日,此时一听之下,自然喜出望外,欢天喜地的接了钥匙,喜鹊般往藏书室便走。
“爹,我用这个束发便行……”左临风这么一说,立秋才留意到他头上仍是戴着那枚陈旧的乌木簪,这原是立秋祖母的遗物,当日左临风初次梳洗,束发无物,立秋随手拿来给他绾上,没想到他一直佩戴到今天。
南宫绝哂道:“穿得好好的倒插根烂木在头上成甚么样子!待会我替你挑两件好的戴罢!”
左临风只是微笑摇头,立秋却是喜形于色,南宫绝一看,便猜到木簪是立秋所赠,故此左临风不肯更换。
南宫绝会意一笑,不再说些甚么,命小婢取水来洗净了手,推着轮车到琴台前,向左临风笑道:“你方叔说要做“采莲曲”,我岂能不弹上一曲助兴?”说着五指一拂,便弹奏起来。
只听得一缕清音,彷佛自天际传来,清越无伦的音节回荡阁中,传至湖上,清音震动水面,激起阵阵回音鸣响和应,琴调舒缓悠扬,便似集诸般小调,随意而奏,大有江南水乡,明媚柔缓,花香水暖的风致,韵律跌宕似断还续,宛如丝丝春雨,连天碧草那样连绵无尽,回环往复,气脉相连,轻柔跳脱的曲调渐转空灵壮濶,意象辽远,音清广而情深款款,有若双鸾比翼,振翅万里九天之上,无惧罡风雨雪,始终并肩凌云,傲然翱翔天际,鸣啸唱和。
水阁外的方涛琴音入耳,便知南宫绝是借着琴音,向自己表明心迹,心中如何不喜?他心怀大畅下,烧起菜来更是得心应手,阁中众人无不被琴音所感,掀起心内最甜美的回忆,立秋不自觉的停下吃喝,呆望着左临风傻笑,一众丫鬟亦忘情地沉醉在琴音之中。
左临风同样听出义父琴中心意,暗暗为他欢喜,笑意从唇边逸出,菜香自风中传来,清扬的琴音更是入耳动心,左临风耳中彷佛听到立秋的胡言傻话,眼前重现少年时与云雩同行,胡闹闯荡的片段……欢乐的回忆瞬间挑起无边伤痛,云雩跟方涛同样烧得一手好菜,自己也曾对他生以死之,可惜云雩并不是另一个方涛……
立秋是可以与他生死与共的人,何以他内心深处,仍撇不下云雩的身影?想到云雩,他心中仍痛,但想起立秋,他心中更痛,左临风不觉长啸而起,拔起壁间挂的古剑,剑尖一振,风吟之声应手而发。
只见剑气森寒,有着长风骤起,风啸云卷的迫力气势,震鸣不已的剑气,脱胎换骨般以倍数增强,南宫绝起初见他拔剑起舞,也只含笑观看,对他的进境甚感满意,想到他跟立秋亦是一对时,琴音更是婉约愉悦,蕴藉缠绵,哪里知道琴声正正刺在左临风心中痛处。
直到南宫绝发觉他剑上鸣啸声带悲音,隐然与自己的琴音相抗,还以为他在试自己琴上的功力,待见他神色凄苦,剑气却越趋狂猛凄厉,风鸣之音似哭似啸,震音激烈得一众婢女无法抵抗,纷纷掩耳欲逃,剑音悲鸣越烈,杀伐魔气更盛,南宫绝看出他已被心魔暗制无法自控,虽然不明所以,仍即时当机立断的运起内劲,转过琴调,清泠泠的琴音倏地凝聚成线,破开风吟剑劲型成的音墙,直送入左临风耳中。
“嗡!”左临风脑中猛地一震,手中剑再也握不住,“当!”的一声,古剑坠地。
察觉水阁有变的方、铁二人先后跃入阁中,却见左临风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呆立当地。南宫绝手不停歇的将霜华清心诀所化的曲调奏起,替左临风抑制杀意魔念。
铁衣想要发问,方涛却示意他先去照看被剑鸣震晕的立秋,铁衣正欲上前,庄外却响起高手闯庄的警号!
十一.玉童(1)
本来能有血辟邪这样高强的家奴是件相当不错的事,可是凤逍遥此刻除了烦恼,还是烦恼,因他真的无法分辨血辟邪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他到底是因为誓言约制而跟随自己?还是暗藏祸心,找机会下毒手?凤逍遥想到头也痛了,也没真正结论,他只肯定一件事,血辟邪绝对是以看到自己烦恼为乐。
他看看身后的血辟邪,那张因少见阳光而过于苍白的脸上,略呈八字的双眉细而疏秀,微垂的眼晴虽小但水灵秀美,睫毛极长,鼻子不算高挺而是小而尖巧,唇型薄窄,嫰如吹弹可破的樱瓣,配上小小的杏子脸,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乖巧惹怜而毫无杀伤力的大孩子,但要是相信这个假象的话,便铁定要倒大楣。
“喂!你究竟用这法儿缠死了多少个目标啊?”凤逍遥叹气。
血辟邪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眨着那双使人一见生怜的小眼晴,道:“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很荣幸罢!”
“荣幸!简直荣幸得想死……你怎么不用这法儿对付雪老贼?”凤逍遥头痛地道。
“第一那家伙太强,我缠不了他,第二我讨厌他,只想干脆宰了他,没兴趣跟他玩儿。第三,我第一次被委托人出卖,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杀了他,跟你合作是最快捷可行的方法。”血辟邪数着手指计算。
凤逍遥心中一动,笑道:“那么在宰掉雪孤帆之前,你是不会动我了?”
血辟邪一脸无辜冤屈的道:“我的主子啊!我今天是你的家奴,以后都是你的家奴,试问我又怎会伤害主人呢?”
凤逍遥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被他说得全部竖将起来,打着冷战道:“你要是以后都对着我用这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态度说话,保证我很快便会挂掉……拜托!你做回以前的血辟邪,对我凶一点,好不好?”
血辟邪大笑:“那有主人这么犯贱!喜欢奴才对他凶巴巴的!”
凤逍遥回敬:“那有人这么犯贱!好端端的自己跑去做奴才!”
“我高兴!你管不着!”
“这个理由实在太好了!”凤逍遥对着他,早已灰得不能再灰,但不管怎么沮丧也好,以他现时的实力,绝对没法摆脱这附骨之蛆,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步行步,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有血辟邪在身边,自己片刻也不能懈怠,也算是另类的修炼方式罢!
一想到修炼,凤逍遥猛地灵光一闪,血辟邪虽是心怀叵测,但却不失为一个练功的好对手,只要善加利用,这毒如蛇蝎的小子绝对是他钻研日后如何对付邪道高手的最佳对象,凤逍遥想到此处,不禁瞟着他暗笑,血辟邪瞧在眼里,这回到他看不透凤逍遥的心思,被他笑得老大不自在起来。
“你不自在些甚么?我又不是立秋那乡下小子,不会拿你做老婆的!”凤逍遥故意眨着眼睛色色地邪笑。
血辟邪疏眉一竖,眼内寒气暴盛,以寒而狠厉的语声道:“你敢动我一下,我便毒烂你的双手!”
谁知凤逍遥听到,竟然鼓掌大笑:“谢天谢地!小邪你终于回复“正常”了!”
“你……”血辟邪为之气结,但随即森然一笑:“姓凤的,你果然是个好对手……放心,我舍不得让你死在别人手里的……”
“是么?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放心闯祸去了!”凤逍遥半点也没被他吓倒。
血辟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暗想:“看你可以玩到几时!”
一闻警号,方、铁二人交换一个眼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来人打扰南宫绝和左临风二人。
在南宫绝以玄功鼓动的琴音不歇的弹奏下,左临风脸上杀机迷惘渐褪,像是将从梦中醒觉的神气,与此同时,一个冰冷但低沉动听的男子声音远远传至:“啸天宫护法天童侯君玉,求见三绝才子。”
一听到“啸天宫”三字,南宫绝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左临风暗想:“他们的消息收得好快!”
方涛当先传声回答:“啸天宫跟三绝庄向无来往,未知侯天童此来所为何事?”
侯君玉传声道:“本人面见才子,自会向才子言明来意。”
“庄主正在抚琴,侯天童此刻前来打扰,岂是为客之道?”方涛道。
“久闻才子“琴绝”之名,难得才子有此雅兴,君玉岂能轻易错过?”几句对答间,侯君玉的声音自远而近,接着一条淡黄人影恍似凌波飞渡般横越数十丈宽的小湖,一晃已将掠到水阁前,方、铁二人看到来人露了这一手,都不敢怠慢,同时飞身出阁向黄衣人拦截!
方涛一双流云短剑刹那间幻成千万光点,嗤嗤的剑气铺天盖地的当先向来人洒去,铁衣手中重刀一扬,沉雄刚猛的刀气形成的铁壁,紧随方涛双剑之后缓缓推进,去势看似不快,但却将黄衣人的变化退路完全封死,二人一刚一柔,一快一慢,配合得严丝合缝,浑若天成,即使雪孤帆亲临,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好!”候君玉吐气换劲,在没可能的情况下,改前跃为横移,硬生生的左移三丈,闪电般向水面虚劈两掌,方涛剑锋追上来时,两股含有候君玉内劲的水柱候疾冲他和铁衣脚底,如换在半时,方涛自然不惧,但此时只要稍一分神,便会让侯君玉乘机闯关,他虽无侯君玉“步虚凌空”的移形之技,轻功却不在侯君玉之下,一个翻腾,水柱落空,双剑自上而下的向他狙击!另一方面,铁衣全不理水柱攻击,仍旧拦腰杀至!
侯君玉冷笑声中,一双碧玉连环自袖中射出,碧色的光环将空间破开,不分先后的一下猛割到二人身前!手中现出另一双玉环,划出片片弧型的冷翠精光,朝飞临上方的方涛迎去!
“铮!”阁中清冷悠然的琴曲突然发出一下高亢的琴音,然后戛然中断,清楚表示有不悦逐客之意,但侯君玉并无让步的意思,手中玉环丝毫未有停顿!
琴音馀音未歇,水阁中一人冷冷道:“侯三你好大的胆,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十一.玉童(2)
即使是天雷骤至,侯君玉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水阁中清寒傲冷的男子语声,赫然是失踪四年的左临风的声音!
侯君玉心头大震,手中玉环不觉一缓,方涛左手一剑将飞临身前的碧玉环挑飞,但却被环上的奇强的劲力震得左臂一阵酸麻,右手剑却乘侯君玉那一线空隙破关直入!
候君玉手中双环一锁,方涛的剑游鱼般在双环交错间巧妙地一滑,玉环竟未能将剑锁住,但这一剑已自失去准头,仅削去侯君玉的几缕鬓发,左手剑捷如响应地连环上前夹击,而铁衣的重刀亦已劈至后心!
“铮!”双环骤然发出震人的鸣响,侯君玉脸上泛起异样的晶莹光彩,玉环一振,毫无花巧地架开方、铁二人的一刀一剑!他的人借劲冲天飞起,脱出二人的包围,但仍不免被劲气震伤,手中双环再把握不住,索性来个顺水推舟,手往外一推,带着二人劲气的双环猛然转向水阁交尾飞漩!破空鸣呜之声直如地府索命的鬼啸神号,势道猛恶,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方铁二人没料到侯君玉有此一着,想将双环截下也来不及,暗叫不好之际,水阁中射出一道乌光,竟然在两枚玉环交错的刹那空隙,将来势汹汹的双环一并穿住,带动双环转向,投往水中,侯君玉挥袖一卷,将双环卷住,斜斜掠到水阁左边地上。此时他才看清,破去双环的不过是一根残旧的乌木发簪而已!木簪巧妙地钉住两玉环缕空处的小孔,簪环全无伤损,可见发簪者用劲之巧,眼界之准,令侯君玉不禁心中暗惊。
水阁前青衫轻扬,披发垂肩,双目垂帘的左临风现身在栏杆前!侯君玉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道:“帝君……”
“你是本宫座下天童,不来参见已是不敬,居然敢向本宫动手,侯君玉你该当何罪!”左临风眉端冷霜凝聚,不怒自威,傲然卓立栏前,丝毫不减从前啸天宫主的威势。
侯君玉此来另有目的,并不是如方、铁等人所想的前来追捕左临风,众人一看到侯君玉进退失据的神情,众人便知错估了他的来意。但他的震惊也只是一闪即逝,回复倨傲冷漠的神态道:“左临风你失踪四年,音讯全无,置宫主职责不顾,你从前已有私逃先例,所以元老会一致同意撤去你宫主的尊位,治以叛教之罪……”
“大胆!别说你仅是护法,今日即使元老会七老齐来,也只有我问他们的罪,几时到他们治我的罪!”左临风冷喝。
“啸天徒众遍布天下,你就算有事前赴远方,也可遣人回宫报讯,分明是你泰山战败后,无颜面对宫众,更怕长老怪罪,乘机叛宫私逃!”侯君玉振振有辞的道。
“你瞧我的眼睛!”左临风倏地把双目一睁,侯君玉才赫然发现他那对天下无双的“碧水寒瞳”业已变得死灰无光。
“你……”
“这就是本宫要向你们问罪的原因!”左临风寒声一笑,道:“当日本宫刚离泰山,便遭拜火教高手伏击围攻,本宫跟拜火教向无怨仇,他们却是谁引到泰山去的?本宫孤身抗敌,你们有谁来应援了?我且战且逃,虽然尽歼邪人,却落得眼瞎身残,若非被山民所救,本宫早已命丧荒山,我双眼未盲,宫中尚有人意欲置本宫于死地,你说我毁目之后,还敢贸然求救么?只怕人未还宫,已遭奸徒所害!今日护法前来,声称本宫被逐,莫不是早有预谋……”
侯君玉听他句句暗指自己勾结异教,加害于他,须知啸天宫对付背叛者的手段最是残酷,若是被左临风一口咬定他叛教害主,那便大大不妙。“属下实在不知帝君驾临三绝庄,更不知帝君先前失踪乃是迫不得已……”侯君玉心惊之下,口风不觉软了下来。
“本宫流落四载,几经辛苦才拜上三绝庄求得三绝才子出手相救,你却持强闯庄,阻碍庄主为本宫施治,侯三你到底是何居心!”左临风见他虚怯,更是步步进迫。
“属下不知才子正为帝君治病,才有闯庄冒犯之举,绝无背叛之意,请帝君明鍳!”侯君玉惊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好一个绝无叛意!”左临风便似听到最可笑的笑话般狂笑起来,笑声戛然中断,神色更是冰寒凌厉,语声却反常地平淡:“本宫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君玉你只有两条路选择,一是向本宫效忠,代我带信回宫,告诉长老们本宫因力抗邪教,身负重伤,现在三绝庄中疗伤,伤愈后我自我回宫给他们一个交待。另一条路是趁本宫有伤在身,杀了我,提头回去领功,做啸天宫的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