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棒着一大包芸豆炸糕的左临风走到二人身前,连叫:“倪哥哥!好吃!”说着又眉花眼笑地将手中的炸糕各分一块给二人道:“大叔送我糕儿吃,好好吃……你的……你的……”
倪谦抚着他的柔发笑道:“谢谢你啊,风儿真乖。”他口中在笑,望着左临风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惋惜难过。
“少爷,你还要买多少吃的才够啊?连买的带别人送的,快要用车子才装得了啦!”拿着大包小包小吃零食的清漪在他身后笑着抱怨。
“你少爷真能吃啊!”倪谦终于领教到凤逍遥口中说的那个“无底深潭”一样的肚子,他们到城中个多时辰,左临风的嘴好像一直没有停过。
倪谦才说得一句,左临风的鼻子嗅了两下,又叫了起来:“豆腐包子!葱油拌麫……虾爆蟮麫!”他一边叫,一边早拿着竹棒探路,往街角转去,走过两条小街,众人果然看到买葱油拌麫的店铺,还是容城首屈一指的老麫店。
“厉害!风公子的鼻子和肚子是甚么做的!”卫悛二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左临风可不管许多,直接走到店内要了一堆麫点吃食,麪店本是人头涌涌,一看到衞悛两名武官,加上身上佩剑的南宫一鸣,知是来的是官府中人,忙自动让出一张桌子来,不论客人店伴,无不明明暗暗的打量着那青衫玉冠,人秀如玉的瞎眼少年。
“公子没带错路,这儿的东西好像挺不错。”倪谦也点了一碗葱油麫,果然油香麫细,甚是美味,正品尝间,店外马蹄声急响处,两骑奔至店前停下,马上官差往店里一望,叫道:“倪大人!”
“甚么事?”倪谦问。
官差把一张黄条子递过,倪谦一看,神色显得有些紧张,转头向官差说话时,一不小心,麫碗翻到挨着他坐的左临风身上,溅了他一身的葱油酱汁,清漪忙拿帕子替他抹拭。
倪谦歉然道:“弄脏了公子的衣服,真是过意不去,此处离官署别苑不远,倪某也有些公务要回去处理,不若两位和公子一同到别苑去换件衣服,顺道喝茶歇息如何?”
四人到了官署,守卫相当森严,连倪谦也要出可示符印才准众人入内,进堂之后,倪谦吩咐署中仆役几句,便匆匆去了,仆役领了三人到后院的房间中,清漪先替左临风换过刚买来的衣袍,梳洗整理一番,回到偏厅喝茶时,南宫一鸣却被倪谦请了去。
这时将近黄昏,细雪飘飘洒下,,左临风喝了两盏茶便不耐烦了,用竹棒探着路,笃笃笃的溜到园子里玩雪去。
“少爷!你的精力真好……啊哟!你怎么又光着脚跑啊!”追在身后的清漪叫道。左临风好像很享受赤着脚在雪上走似的,一到雪地里,便将靴子袜子全脱了下来,随手丢个一地,一边愉快地哼着他那些没人明白的奇怪歌儿。
“又来了……”果然如清漪所料,左临风跟着便将身上的披风棉袍一件件脱下,只剩下两件薄薄的衣袍才罢。除非赶路正急,否则每次天一下雪,左临风便会这样子在雪里玩耍,根据凤主的解释,他是受到身上霜华功玄阴真气的影响,特别喜欢纯净的冰雪精气,对他复元大有益处,换了在平时,清漪当然任他玩个够,但是此刻身在官衙,这就未免太过肆无忌惮了些。
可是这少爷兴致一来,谁也阻他不了,如果他没吃饱,还可以用食物引开他,偏偏他此时吃得饱饱地满心只想玩耍,用竹棒卷起雪片玩了个不亦乐乎,还那会管这儿是甚么地方了?
他可不知道,他的游戏竟然惹来意想不到的“危机”。
三十四.雪中仙(2)
“微臣倪谦参见皇上!”倪谦一踏进官署后堂的文书厅中,便向端坐厅中一名金冠华服的中年人跪倒。倪谦匆忙赶来,正是得知这位桑乾王朝的主人,竟然微服驾临容城!
“倪卿平身。”皇帝淡淡地道,这位桑乾国君,不过五十来岁年纪,皮肤保养得极好,双目仍甚具威严,只是两鬓星霜,眼角皱纹深刻,长而方正的脸面,柔和而不失阳刚气的五官,看来颇有学者的儒雅和涵养,只是目光浮动,看以刚直的嘴唇挂着有若无的笑意,却透露出此君风流自赏,贪花好色的本性。
“皇上,于阗公主进京在即,何以皇上……”倪谦站起来,垂首躬身的道。
“就是在宫里烦得喘不过气来,朕才要出来透透气啊!”皇帝笑道。
“皇上!”
看到倪谦不豫的面色,皇帝才正经起来道:“朕此来除了避静,更重要的是收到边关密报,说西域诸国近日颇有异动,更因公主来京,各国使节来朝,大批西域武士进京,借切磋为名,伤了不少京中武术名家,不但居心叵测,更大损我邦威名,哼!真是无法无天之至……”
“皇上早想微臣延请高手挫西域武士的气焰?”
“他们看准有官职的武官高手不能分身应战,越来越是放肆。朕闻得此次在送嫁团中,有不少武林高手出手相助……”皇帝言下之意,自是要倪谦从中游说和挑选高手出战。”
“不错,送嫁团中,不但有烟波剑阁、南宫世家、和丐帮的高手,尤以一批后起高手最为厉害,据同行的武官说道,他们曾在川南边界以四百人之力,力抗千馀马贼,杀敌达七百之多,当中以四公子中的云雩和凤逍遥武技最为精湛,此外,现与微臣同行的两位南宫世家的公子,身手亦相当高明……”
“有两人在此那就正好,倪卿代传他们前来,由银卫一试他们的本领。”皇帝一望身后的十二名白衣武士道,这批皇帝身边的贴身高手,共有三十六名,尽是御前侍卫中的精英。
倪谦苦笑:“恐怕叫皇上失望了,两位公子只能传一位前来。”
“另一个是涯岸自高,还是本领不济?”
“都不是,听说那一位本领极高,另一位公子的武技也是得他亲授才突飞猛进的,人品更是孝义俱全,全无高手的傲气架子……”
皇帝越听越觉奇怪:“那么更应传他前来,好等朕量才为用。”
“正因他事父至孝,才会在途中负伤后得悉父亲死讯,急痛迷心,言行变得与孩童无异,如何能以此疯疾病体朝见皇上?”
皇帝惋惜地道:“想不到草莽之中,亦有如此至性至情之人,可惜……那么倪卿传另一人前来就是,就说是毕城守的武卫想跟他比式试招就行。”
“此间地方浅窄,不若皇上移驾后院假山上的敞轩中,从轩中可以居高临下看到练武场,更不虞外人得知圣驾在此。”
皇帝点头道:“倪卿此言正合朕意。”
在倪谦传唤南宫一鸣时,皇帝在内监和贴身银卫簇拥下,已先一步到了敞轩中,果如倪谦所言,石山将后院和官署一分为二,敞轩之南是练武场,北面是官署的后园。
皇帝在轩中走了一圈,南宫一鸣已到了练武场中,跟一名换过普通装束的银卫比试,自经左临风传功授剑,加上沿途磨练,南宫一鸣不论功力剑法,跟从前已是判若两人,跟那名御前高手斗得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皇帝看到南宫一鸣风神俊朗,容貌英爽挺拔而不失贵气,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心中已有几分好感,待见他剑法玄奥精妙,龙颜更是大悦,赞道:“这少年剑法不错。”
一名较年长的银卫道:“依属下所见,这位公子武技与南宫世家似同实异,剑法灵动变幻,远较属下曾见过的南宫家子弟高明得多,如果他真是师承于那位疯了的南宫公子的话,那位肯定是分家的传人……”
“分家?”皇帝有些好奇。
那名银卫道:“南宫世家近数十年来的第一高手,并不是现任或前代南宫剑主,而是被遂出南宫世家,自立门户,一手创立三绝庄的三绝才子,此人才情绝世,跟昔年名士左兰轩一文一武,堪称当世奇才,这位三绝才子不单武艺高强,更兼通百艺,铸造兵器之术天下无变,宫中的冰麟甲和我等的佩剑暗器也是出自三绝庄。”
“是么?如此奇材,真令朕渴欲一见。”皇帝似乎甚感兴趣。
“绝才子归隐已久,没想到尚有传人,可惜他父子……”那侍卫说到此处,一阵奇异但出极动听的清朗歌声自庭院随风飘进轩中。
“是谁在这时候唱歌了?”皇帝奇道。
“让奴才看看……”一名太监走到北面窗前,启窗一看,惊噫一声道:“天!有……有雪精!”
皇帝斥道:“小瑞子休得胡说!”
小瑞子惶恐道:“奴才不敢胡说,那……那雪精在院子里结了冰的池塘上赤着脚飞哩!”
皇帝忍不住走到窗前,往院中一望,被冰雪点缀得琼堆玉砌似的庭院中,飘雪霏霏,轻衫淡淡,手执竹杖御风而舞的少年,俊颜无瑕似雪,淡逸更胜轻衫……
如果说南宫一鸣的俊秀是世间罕见,那么园中的轻衫少年之美,已经不属人间所有,无法以笔墨言语描画形容的精巧面容,轮廓线条玲珑分明,尽管他合上双目,但眉眼五官无不美秀到了极处,但又不染一点脂粉娘腔味道,彷佛是天外的白云清风,那样地清逸,那样地绝美。那种傲然独立于世外,不与世俗同流的渺遥孤峭之美,在那一袭如雾似烟的轻衫映衬下,那不实在的感觉倍更强烈,真像是溜到人间游戏的雪中仙灵,随时都会消失的一般。
只见少年玉一样莹润秀气的指掌,玩耍似的舞动起落,轻巧地把掌中的竹棒舞出荧荧碧光,重重翠影,在这渐渐变暗银白色的世界中,格外嘱目耀眼,但跟他清绝人寰的容光相比,却又像萤火般黯然失色,皇帝只觉整个庭院骤然亮了起来,变得与梦想中的仙界无异,一眼看过后,他的龙目再也无法从这“雪精”的身上移开。
“太美了……”除了那在飞雪中翩然往来的身影,空灵的天外清音,此外的一切已是浑然无觉。
翠影舞动越来越急,空中的雪花纷纷被少年的竹棒挡住,竹棒杖风所及处,一片雪花也没有,皇帝只觉好看有趣,但他身后的两名银卫却是暗暗惊异,舞棒挡雪,他们自问亦能办到,但定必迅快力重风声呼呼,声势惊人,绝不能像这少年般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儿,神态轻松得宛如儿戏,出棒看似虚飘无力,既无劲风声响,更无招式章法,彷佛只是随意而为,可以如此举重若轻,足见这少年的修为已到了收发由心,无迹可寻的武道至境。
被挡着的雪花不断增加,看来便似一个极大的碧玉盘中盛着满满的一盘棉絮相似,少年飘身而起,竹棒加快,变成一个碧色大球似的,少年绕着翠球转了几圈,移到翠球正下方,竹棒倏地回收,裹在杖风中的雪团立即坠下,有如白色瀑流似的,弄得他头脸身上白蒙蒙地雪人也似的,他却嘻嘻的笑着跳个不停。
正在窗前观看的众人瞧得大眼瞧小眼,不知他在干么洗澡也似的把冰雪往身上倒。
三十四.雪中仙(3)
少年举袖擦掉头脸上冰雪后,忽地懒洋洋的一个伸腰,把雪地当成最舒服的大床,就这么躺到了下来,如玉似雪的脸上眉眼新月般弯了起来,神态说不出的慵懒可爱,淡逸飘雅的双唇漾着比初雪更清灵的笑容,黑得发亮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地上,跟莹莹的白雪互相辉映,在无限纯美中但偏又那么惹人遐想……
“不管他是仙是妖,也不能让他走,不可以……”皇帝两眼放光,着魔似抓着窗框喃喃道。
“遵命!”四名银卫立时自轩中掠出,皇帝生怕他们惊吓伤害了那美丽的“雪精”,失魂落魄的下令:“千万别伤了他!”
“属下一定会以礼相请,绝不会伤害那位分毫。”那年长的银卫乃是队中头领,久经风浪,这“雪精”无故出现园中,形迹十分可疑,万不能掉以轻心,决意亲自出手一试。
那个在园中舞竹棒的“雪精”,自然是左临风了,他无聊中玩雪自娱,清漪劝他不了,见园中无人也就由他,不料他玩够了竟然想在雪地里睡觉,清漪忙从避雪的石山洞里走出来,想拉他回屋里去,四名银卫已掠到左临风身外四周,隐隐成包围之势。
抱着衣物的清漪在叫道:“你们是甚么人?干么围着我家公子?我们是倪大人的客……少爷!”她话未说完,左临风坐起身来,举棒拂起地上积雪,兜头往银卫迎头洒去,接着随手一个个雪球朝众人乱掷!
众银卫只见白茫茫的雪片扑面而来,四人忙各自运劲拂开,雪球又接连飞至,劲力虽然不强,但却又快又准,路线更是刁锁难测,一不留神,便被掷个正着,虽然不会受伤,但也甚是疼痛丢脸,但皇上明言不能伤害此人,只得闪身避开左临风的“雪球攻击”。
“小姑娘,你说你们是倪大人的客人,你家公子可是复姓南宫?”那银卫首领听到清漪的话,忙赶来道。
“当然啦!倪大人没告诉你们么?少爷玩起来全没分寸,说不定会伤了你们,快退开去!”清漪以为他们是衙中卫士,连忙加以警告。
“既然公子只是跟我们玩游戏,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我家主人欲邀你家公子……”那名银卫说话时,一个个雪球不断飞来,他随手接下两个,反掷往紧接飞来的雪球上,撞得半空中雪屑四散,有如罩上一片白雾!
“好啊!好啊!再玩!再玩!”左临风拍着手又叫又笑,竹棒一摆,便要往那银卫打去!
清漪怕他胡乱伤人,忙制止道“少爷!你答应倪大哥要听话的!你怎么这样贪玩!”
“风儿要玩!风儿要玩!”左临风不愿停下,挥棒四下乱打,搅得雪片四下乱飞,赌气转身往屋里跑。
“公子请留步!”众银卫上前拦截,满心不爽的左临风竹棒急旋,碧色的风墙猛然向五人同时压下,五人不敢还击,只得避了开去,左临风也没理众人,飞鸟般掠过庭园,遇上围墙,竹棒一点,人已跃上墙头,沿着墙头乱跑。
“少爷!别乱跑!”清漪急追上前,左临风边跑边叫:“不要你!不要你!”
二人追逐间,几名银卫跟着跃上墙头,正想说话,守在衙外面的官差听到吵声赶来,指着众人喝道:“大胆!竟敢来官署捣乱!”
一名银卫向官差喝道:“休得无礼!”
“吵死啦!”被吵得心烦的左临风一声大叫,不分东西南北的远远掠出。
清漪动身急追,在半空中不忘向一众官差银卫娇叱:“都是你们这些蠢材,吓跑了少爷!”
眼看二人先后去远,银卫首领下令道:“你们跟着他们,找到人时尽速回报,切记不可出手吓跑了人,我回去请示主子。”
清漪轻功不弱,可是那及得上左临风惊人的高速?不消片刻,已失去左临风的踪影,只在雪地上留下若有若无的足印,被风雪刮得几下,那浅浅的印痕也自消失不见。
清漪急得沿路大叫:“少爷!少爷!”
南宫一鸣跟那银卫战了半天,双方仍未分胜负,一名仆役匆匆走来道:“那位瞎眼少爷和姑娘跳到墙外走了!”
倪谦吃了一惊:“怎会如此!”南宫一鸣一听,立时示意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