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我不说。”直到挂断了电话,江笑风才心虚起来,怀疑自己说得太多,顾延安要来找自己麻烦。更可怕的是,干舅舅循循善诱,他一冲动把顾延吉的地址也给说出去了。
孙思敏奈何不了顾延安,不等于他奈何不了顾延吉。年中时分,他那个公司业务量正值低潮,加之一身拈花惹草的好本事不得施展
,对孙思敏来说正是个闲出屁来的时节。
第四十六章
顾延吉那天睡到中午肚子饿了,摸上二十块钱,他打算先去马路对面吃一碗面,然后继续他的游戏事业。然而一出楼道,一辆宝蓝色车子正对着他的门牌号。顾延吉不知道这是什么车,只知道是好车,因为蓝得太炫目,简直闪瞎
了他的眼。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他见过的面孔。
顾延吉回忆起脸的主人是谁,立即羞涩了。见对方冲他招手,他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同时不知道该不该笑地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要不是从江笑风那里听说了这猴子的丰功伟绩,孙思敏真要把他当成一个文静腼腆的农村小孩。孙思敏笑微微地开了车门:“上车。”
因为自知没有被大老板拐卖的价值,所以顾延吉吃惊之余很高兴地上了车。坐上副驾驶座,他左摸摸右看看,发觉孙思敏在
看自己,他一咧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孙思敏先礼后兵,把顾延吉带去了一家自助餐厅。
该餐厅主打海鲜和西点,于是顾延吉兜兜转转半天,没找出来想吃的。孙思敏和蔼地帮他一起选了吃的,然后给他倒了一大玻璃杯可乐。
心满意足地吸着可乐,顾延吉看着身边衣着精致的男女顾客,感觉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在提升。他摇头晃脑地向孙思敏提问:“孙大哥,你真资助我哥上学呀。”
孙思敏理所当然地表示肯定,于是顾延吉感叹道:“你人真好。”
孙思敏吸着面条眼泪要流下来,终于又有人说他好了。
然后顾延吉试试探探地问:“你给了我哥很多钱?”
孙思敏觉得这个问题很怪,将餐刀搁在一边,他用餐巾擦了擦嘴:“为什么这么问?”
顾延吉咽了一口可乐,斟酌措辞:“今年年初,有人送了我哥三个笔记本,要八千多块,是你送的吗?”
孙思敏把头一点:“是我送的,怎么了?你哥成绩好,我想激励激励他。”
顾延吉咽了一下唾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没什么。凭心而论,他不敢把他那套逻辑套在孙思敏身上。孙大哥的人太好了,而且又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于是顾延吉认为是自己想错了。
孙思敏开始了:“我听说,你哥是你家抱养的?”
顾延吉啃着一片培根肉,重重把头一点。
孙思敏:“你平时听不听他话呀?”
顾延吉强忍着不说顾延安的坏话,于是含含糊糊一点头:“还好。”
“我听说,你前两天把你哥气病了?”
顾延吉猛地抬起头:“他病关我什么事?”然后他感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就又把头低下去:“他自己身体不好。”
孙思敏还是不急不慢:“据我所知,你哥身体是很好的。”
顾延吉感觉有些不对,孙思敏似乎是在敲打自己。抬头看看孙思敏脸色,却是无风无雨的晴天。所以他也摸不准了。
束手束脚地坐在椅子上,他低头咬了一口慕斯蛋糕,然后感觉太甜,又放在一边。可乐已经被他喝空,他无事可干了。
孙思敏又帮他满上杯子,告诉他慢点喝。
一刹那顾延吉生出了奇思妙想,认为孙思敏是他的哥哥就好了。
但是这个思想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孙思敏在把他带到一间空房子里后露出了原型。
第四十七章
那是一间沿江的观景房,属于一家三星级酒店。之所以是三星级,因为孙思敏认为这猴子不需要住太好。孙思敏把其中的一间房一包就是几个月,擅自决定在入伍前,把此人从顾延安身边隔绝开。
孙思敏诱导顾延吉和自己深入交流思想,然后他们之间爆发了战争。顾延吉歇斯底里地把自己那天对顾延安发表
的当兵包袱说原样抖给孙思敏时,孙思敏直接抽了他一耳光。
顾延吉一扇既倒,并且立刻蹦起来,张牙舞爪变成了一只峨眉山的大猴子:“你敢打我?我阿爸都没打过我!”
于是孙思敏捉手捉脚地把他捏了,大巴掌没头没尾地开始扇他:“我打了又怎么样,你上哪儿说理去?你去报警呀!”
打别人家孩子,孙思敏是真不心疼,他长久地没有耍无赖,所以现在耍起来特别得心应手。
顾延吉屈辱难当,嚎成了一匹被猎人捉住的小狼。
足足揍了顾延吉一个多小时,孙思敏感觉自己今天的运动量够了。
摸光了顾延吉身上所有的钱,并且把他扒得只剩一条短裤,孙思敏神清气爽地跑路了。
他给顾延吉找来了一个“男保姆”。那个本职是保安的小伙子虎背熊腰地在邻床上一躺,顾延吉蜷着身子立刻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他
感觉自己是羊落虎口,遇上了犯罪集团。
孙思敏自觉替天行道,为顾延安扫除了妖孽,而这边顾延安找不到弟弟,差点急疯了。江笑风惭愧的念头在心里滚来滚去,直到顾延安准备
报警了,他才不得不把实话说出来。他说出了实话,顾延安立刻石化了。
顾延安上门去讨弟弟,同时觉得孙思敏这人是从头到脚的不可理喻且多管闲事。
孙思敏承认自己藏匿了顾延吉,但是拒不说出藏匿地点。于是顾延安直接和他动了手,用书包做武器把孙思敏砸了个抱头鼠窜。顾延安跑不过他,踢掉一只鞋子捡起来就砸,而这一砸准头极好,孙思敏当即就歪了脑袋。
缩着脖子抱着顾延安的一只鞋,孙思敏没感觉出自己的狼狈,反而挺高兴,他隔着老远喊:“我又不会亏待他,你急什么!”
顾延安简直要被他气歪了鼻子:“你给我滚回来!”
其实顾延吉在孙思敏这里,的确是没受
什么委屈。他起初是隔三差五地混蛋,存着要偷钱逃跑的念头,然而保安哥把房间守成了一座五指山,顾延吉摸爬滚打都没机会逃出去。
孙思敏除了从精神上摧残他,还要从肉体上软化他。当顾延吉被保安哥带到东带到西地吃好吃的,川菜粤菜淮南菜,港茶日料泰国菜,他就颇有点坚守不住。保安哥还带他去泡澡,带他去按摩,带他去马场,带他去游乐园。最后,孙思敏扔给他一个能上网的平板电脑。
顾延吉没有那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于是立刻就老实了,天天抱着平板电脑玩连连看,打不过关的地方还要保安哥陪他一起点。
说起来,除了思想交锋时孙思敏会对他饱以老拳,其他时候,顾延吉心里很羡慕孙思敏,认为孙思敏能斯文能禽兽,很够资格做自己的大哥。
第四十八章
当顾延安和孙思敏来看他的时候,顾延吉抱着平板电脑蹭蹭蹭往床后退一直退到床头,然后低头继续玩游戏。
孙思敏堪称得意洋洋:“你看,胖了吧?”
顾延安左右端视,没有发现不妥。
于是孙思敏更得意了,他走到床尾一拍床铺:“小子,过来!”
顾延吉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摇头甩尾满不在乎地四脚着地爬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床尾,他盘着腿接着鸡爪疯似的点方块。
对孙思敏调教的结果,顾延安堪称惊奇,但料想其中不会是正当过程手段,所以还是皱了眉头。
伸手要拿顾延吉的平板电脑,而顾延吉只是挣了一下,就老实地松了手。
孙思敏一把捏住了顾延吉的下颚:“你小子没规矩啊,人都不喊,没看见你哥来了吗?”
顾延安冷眼看着孙思敏,觉得他是真不客套,简直把自己当成了顾延吉的老子。
然而他并不打算说穿,因为顾延吉能吃瘪,对他而言也很不错。
顾延吉抬了抬眼皮,偷看了顾延安一眼,然后把脑袋垂下去。末了又抬起来,伸手挠了挠鸟窝似的头发,他很烦躁地喊了一句:“哥。”
孙思敏急于展示调教的成果:“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
顾延吉坐着不动,然而心里早已一个鲤鱼打挺,恨不能蹦起来。昨天,孙思敏告诉他,明天顾延安要来,让他诚心诚意跟顾延安忏个悔、道个歉。而他唯恐孙思敏再拿他练拳,忙好汉不吃眼前亏地答应了。
现在顾延安站在他面前,他头脑和心灵一起倔强,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于是孙思敏照他脑袋上就是一掌:“你他妈说啊!”
孙思敏下手是一贯的没轻重,于是顾延安炸毛了:“你怎么打人啊!”
顾延吉心里坏水泛上来,故意苦了脸,他拉长了音调:“哥——他这些天老打我——”
孙思敏没想到这猴子还敢告状,当即脱了鞋子跳上床,把顾延吉摁住开始抽。从顾延安进门,顾延吉就审时度势地
下了判断,认为孙思敏顾忌自家三哥。结果孙思敏二话没说就殴打自己,边打还边说:“让你跟你哥告状?”
顾延安被孙思敏气到发昏,没想到他能公然在自己面前行凶。他跑过去拉孙思敏,结果孙思敏力大如牛,轻易还不好拉。最后顾家兄弟里外配合
,把孙思敏掀了个倒仰。
顾延安算明白了孙思敏是如何教育人,而顾延吉可怜兮兮地坐在床上,认为自己在哥哥面前丢了大脸。
但当顾延安要求顾延吉跟自己回去时,顾延吉却是往后一缩,清清楚楚地吐出一个字:“不。”孙思敏还说他要送他去学空手道呢,他才不回去。
于是孙思敏和顾延吉通力协作,又把顾延安给气死了。
当年十一月,孙思敏终于把顾延吉还给了顾延安。
顾延吉在本城浸淫了半年,已经不太像一只野猴子,然而因为才刚刚通了人情,所以也体面不到哪去。
他坐在餐厅里翘着二郎腿等面条,然后突然凑近桌面压低声音对顾延安道:“孙大哥喜欢你吧?”
因为他是一贯的语出惊人,所以顾延安打算装作没听见。
顾延吉继续道:“不然他干啥管我的事呢,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用了一句俗语,他起先还挺得意,然后一回味发现不对,因为竟把自己比成了耗子。
因为顾延安懒得理他,所以他尴尬得也有限。于是继续自说自话道:“你要是肯跟孙大哥好,我们家就发财了。”
他跟着孙思敏几个月,结果只得出了卖哥哥的心得。本来顾延安还对他抱着一点期待,听了这话就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
最好明天就滚,让革命的火车拉到共产主义的尽头去。
十二月中旬,顾延吉穿着军装当真踏上了革命的火车。临行前,他
别别扭扭地跟顾延安说了声谢谢,说得顾延安差点当场情绪失控。孙思敏站在顾延安身边,猛拍顾延吉的肩膀,那思想感情犹如送儿子上山下乡的父亲。
顾延吉走了,顾延安的感情寄托整个地空了,有些记不清顾延吉不来烦他时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孙思敏走在他身边,走得豪情万丈,似乎要去当兵的人是他。而顾延安摆脱了顾延吉,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你怎么还没订婚啊?”
一说到订婚,孙思敏当即想以头抢地。然而轻松地对顾延安一笑,他好像很神秘似的说:“再等等。”
他想等,顾延安不想等。于是出了火车站,顾延安坚决不坐他的车,强行跳上一辆公交车跑了。
第四十九章
顾延吉跑了,江笑风就高兴了,因为感觉折腾了这许久,顾延安总算又得到了清净。顾延安得到清净,他就愉快,因为感觉顾延安又回到他身边了。
距离上次在车内的一夜,已经过去很久。没有缘由,没有下文。江笑风想要拾一拾旧情,不知如何从何提起。
斜趴在床上,他以美人卧榻的姿势开了口:“老顾……你弟走了。”
这是一句废话,所以顾延安没有搭腔,盘腿坐在床上,一本大书摊上膝盖,他垂着头看得挺入神。
江笑风一个水漂打出去,石子直接沉了底,于是他晃了晃胳膊,又说话了:“老顾,你觉得我俩……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被他说得一顿三停,成功让顾延安抬起了头。顾延安的神情略显迷茫:“什么什么关系?”
江笑风抿了抿嘴唇:“我们……”他本来是真的努力在斟字酌句,然后一念之间,他突然变聪明了:“老顾,你别装傻!”
顾延安突然也变聪明了。一手拳头一手掌地轻轻相击,他先是哦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江笑风:“要不然,我让你睡回来?”
江笑风猛地一拍床铺:“顾延安!我和你说认真的呢!”
顾延安很是坦然地翻过一页书:“我也和你说认真的。”
江笑风突然就生气了。他自己先气了一会儿,然后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和你好,不是为了和你上床的!”
顾延安一边看书一边逃避江笑风的目光,然而语调还是很平静:“你想和我怎么好?”
江笑风也说不上来。平心而论,他们现在这样也挺好。但真刀真枪地干过了,总归还是不一样,那样的好,退回到这样的好,总令人有点不甘心。但作为他自己,并不希望用那样的方式来好,好像思想贫瘠到无法满足交流,非要肉体来掺一脚。更何况,他们都是男生,男生和男生,总是不该这样做的。
所以江笑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想和顾延安谈一场精神上的恋爱。
对于这一提议,顾延安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而是问江笑风:“精神恋爱……怎么谈?”
于是江笑风又纠结了,因为他也没谈过,不知道怎么谈。
孙思敏这边正在和沈疏影互相问候十八代祖宗。起因很简单,两个人在订婚和结婚的问题上发生了矛盾,沈疏影的意思是,订婚办仪式,结婚出去旅游,孙思敏的意思是,订婚简单点,结婚再说。
再说,是什么时候说。沈疏影挑字眼,认为孙思敏无诚意。
孙思敏确实没有诚意,既不想订婚,更不想结婚。他知道自己很不好,但也没有办法,爱不上一个人,说什么也白搭。
沈疏影大吵大闹后去洗澡,然后在浴室滑了一跤。孙思敏把她抱出来后,她躺在床上开始流泪。不说话,只流泪。眼泪是女人的武器,她不常用,但自以为能用得很好。
孙思敏一屁股坐在床沿,摸过一盒烟,自己叼起了一支。点燃后,他把烟凑到沈疏影的嘴边,沈疏影就着吸了一口,然后继续淌眼泪。
孙思敏说:“疏影,要不这婚,先不结了。”
沈疏影本来泪闸即将关闭,听了这话真泪奔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嚎啕的风格十分奔放,震得孙思敏耳朵和心一起抖。有那么一瞬间,孙思敏很想起身离开这个屋子。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沈疏影哭泪了,倚在床上睡过去,一个脑袋耷上了孙思敏的背。孙思敏站起来转过身,把她摆摆正,摆到枕头上。然后穿起衣服走人。
他没开车,就沿着马路走,走了足足一个半小时,走进了顾延安的学校。他也没去找顾延安,就在校园里头转。冬天夜里,路上很少学生。云很高,月亮很明亮,当然风也很凉,孙思敏孤独地走,被冻了个筋骨舒畅。他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己三更半夜出来吹凉风,与躺床上相比就是个不一样的面貌。
顾延吉跑了,顾延安就也跑了,彻底跑出了他的生活,把他扔给了沈疏影。孙思敏突然觉得,这孩子是真没良心,自己忙活了好几个月,他连声谢也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