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分配最无异议的就是斯堪纳一家,他们本身就不擅长入山为猎,煮盐也好,捞蚌壳也罢,雨季前这份工已经让他们干出甜头了,一家子创造的价值几乎养活了全部落半个雨季,狠狠的甩掉了无用的帽子,所以这次罗森的认命一下来,斯堪纳带领儿子们上路的异常干脆。
可剩下来的就不同了,尤其是猛犸象,以往象群里担任挑夫工作的都是种群里的老弱病残,这回怎么一刀切的全下二线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还有骨龙,还有信鸥,凭什么让我们干后勤?我们也是有力量的!
吵吵嚷嚷的兽人从集会上一路吵到纪浩然家,嚷嚷着一定要罗森给个说法,纪浩然没睡饱被吵起来,浑身难受的直哀嚎:让罗森给说法你们倒是找罗森去啊,干什么来我家啊!
所幸这些兽人们在圣兽面前还有着千万年来潜藏在骨子里的畏惧,尤其跟随纪浩然从圣金源分裂出来的这批,骨子里对圣兽的尊崇更深,所以那些不平那些愤怒都集中在纪浩然家的房子外,真到了要和金鬃面对面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的,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三大族公推出来的五个人,长牙,蒙冲,雷霆,雷震,翔风,出现在金鬃面前。
都是老熟人了,虽然是被人堵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纪浩然还是先礼后兵的给五人都盛上一碗半温的貘羚排骨汤。
那是雨季开始后为了给长生驱寒而长期备上的汤水,因为一直用貘羚粪备火,熬到现在早就成了醇香的老汤,火候十足不缺料,长生很喜欢,一天三顿加上下午茶宵夜都离不开,现在被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伙抢了,小家伙难得爆出超标的火力值,恶狠狠的瞪着来们。
可惜兽人的神经直径都是以米甚至公里更甚至者是光年来计算的。
就以跟纪浩然家打交道的次数,打头阵的是雷霆,雷霆很开门见山,“圣兽和圣兽伴侣都是和我们骨龙家族共事过很多次的,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去年的土伦兽围攻圣金源,圣兽虽然不在,可是圣兽伴侣是在的,我们骨龙家族的每一只都悍不畏死,全力以赴,为什么现在却把我们摘除出战斗的序列?”
“我知道现在部落的食物充足了,而且连被索卡剥削的部分都可以省下,但是这不是骨龙可以偷懒的理由,我们自己有能力捕捉猎物,为部落贡献力量,奉献食物,只因为剑齿虎能做到,就把我们养起来,骨龙没有这么厚的脸皮!”雷震补充说。
“信鸥也没有!”
“猛犸象更没有!我们有长牙,有象腿,可以在密林里开路,即使对上塔莫里蝎龙我们也不惧怕,猛犸象擅长用生命为所有部落里的兽人争取机会,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弃我们?!”相比起抿着嘴的翔风,蒙冲就激动多了,一番话说完,脸都涨得通红。
兽人代表们还在用各种语言表白着自己的种族的力量,能力等等各个方便,七嘴八舌的,但是纪浩然很快就明白了,争论的焦点在罗森不让其他部落干活上!
当然在纪浩然看来,猛犸象也好,骨龙,信鸥也好,罗森的分配是各自都有一滩事情的,但是坏就坏在兽人们耿直的个性把除了直接参与捕猎外的所有事情都看成是副业,是义务劳动,虽然像是往部落里搬东西之类的活计,也必不可少,但那是因为体能的问题天赋的问题而必须得义务承担起来的,它们不算真正的为部落生计奔忙,就不能算在贡献与奉献里!
弄通了这一点纪浩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现代社会分工合作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偏到了这种原始的地方,就成了呃瞧不起人了,搁他那时候要能被养起来那是多少人的追求啊,可是兽人们耿直的死死认定那就是侮辱,耻辱……各种辱……
纪浩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天才都是寂寞的,莱利当初是,现在罗森也是!
牵扯到创新观念的问题,纪浩然不得不慎重了,他甚至抢在金鬃呜呜之前先把人打发走,只说晚上先听听罗森的意见再说。纪浩然的意见其实有点喧宾夺主,因为不管是长牙蒙冲还是雷家兄弟还有翔风,人都是来问金圣的,但是好在金鬃一向很妻奴,纪浩然说啥就是啥。
119.真正的英雄
打发走各家代表们,纪浩然火速连线罗森。
能够意识到分工合作,这毋庸置疑是个进步,但纪浩然却不敢肯定罗森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个想法,很好,但却绝对是动摇现阶段部落社会形态的创新,如果罗森是有意的话,纪浩然很想知道罗森下一步的想法是什么,但如果罗森是无心,纪浩然觉得他更应该弄清楚罗森的下步走法了,要知道五千年的历史用鲜血告诉我们,改革那么好改的,要么鲜血铺路,要么国破家亡!
有白圣纡尊降贵亲自当传令兵,罗森来得很快。快是快了,人的精神状态却不太对,而且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圣兽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做法太过分?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我也是年纪大了,想得跟们都不一样了,他们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这个反应完全不在纪浩然的预料中,乍然抛出来还真把纪浩然给噎到了,罗森见话已说完,圣兽并无意见,觉得自己已经交代完了,该走了,于是转身就走,纪浩然这才动作起来,伸手拉住他,“你干什么去,话还没说清……”
“可是金圣……”
“金鬃怎么了?有他什么事?”纪浩然被问得莫名其妙,回头瞄了一眼,金鬃正老神在在的趴在窗户根底下晒太阳啊。
然而纪浩然话一说完,再扭回头的时候,就发现罗森的表情,有点微妙。
咳,敢用打发小工的口吻打发圣兽,纪浩然的确算的上古往今来第一份,不过,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家金鬃不会在意的啦,纪浩然把罗森拉,“跟我说说,你的那个血缘分队然后各种族分工合作的想法是怎么来的,还有你到底打算怎么协调这些队伍的关系,你的这个想法,我……跟我们家金鬃都很感兴趣的!”
为了给伟大的圣兽留点面子,纪浩然顿了一下到底把金鬃捎带脚的提了进来。
这一说,差不多就说到了天将破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送走了罗森,纪浩然困得上下眼皮直掐架,但精神却亢奋得不得了,黑地早搂着长生睡得口水飞流三千尺了,金鬃和白底倒是一直强撑着,白眼更是飞了罗森无数个,可惜纪浩然拉着罗森聊得欢畅,完全没感觉。
如果说饥饿促成了莱利的玲珑心,那么发生在罗森身上的变化就完全是用鲜血浸泡出来的苦果。
罗森的兽形是一只剑齿虎,与猛犸象,骨龙,信鸥这些兽人相比,毋庸置疑,剑齿虎是更擅长杀戮,鲜血与战斗的种族。然而,这真的就可以自豪了吗?
骨龙,信鸥有翅膀,当战斗趋于失利,他们有天空做退路;猛犸象体型庞大,他们在战斗的时候更多的是依赖超卓的体重踩踏对手。
只有剑齿虎,他们翅膀当做逃生的利器,也没有绝对优势的体重在战斗里保持不败之地。剑齿虎在战斗的时候是没有退路的种族,一场近身遭遇战打起来,要么生,要么死,别无。
求生是一种本能,只有别无选择的时候,一个有生命的个体才会义无反顾的投入进去,纪浩然对罗森的感慨特别能理解,兵家所谓的背水一战,已经被多少年的历史多少场战役验证过其正确性了。
两个儿子的死亡让罗森在还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思考剑齿虎的出路在哪里,就算他们是圣金源乃至整个大陆兽人种族中的大头,无意识完全仰仗一腔武勇的战斗,也早晚会伤害到这个种群的根基,思考的结果就是罗森觉得剑齿虎应该团结,放弃小家庭式的战斗方式,开启大家族式的统筹合作战斗模式。
他这么想的,也自己是阿妈最大的儿子的身份硬是将比他小的弟弟们归拢在翼下,使得自己的家族从此以后走上团结协作的道路,大家庭合作捕猎,伤亡少了,多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成绩,可是背地里,罗森也顶着很大的压力,比如说,他们家族没出过让整个部落都另眼相看的英雄。
兽人的功绩是以猎物计算的,有人大丰收,打下了塔莫里蝎龙,就有人运气背到谷底,在外面扑腾个月余,都撞不上一只像样的猎物,兽人会赞美打到塔莫里蝎龙的英雄,英雄走到哪都能收到崇敬的目光;会可怜没打到猎物的兽人,记得在雨季,冬季为他们补充粮食。然而除了这两种人,兽人们却不会记得那些因为捕猎时候的各种凶险而再也没有办法回到部落里的兽人。
偏偏这最后一种兽人,是整个部落里最多的,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剑齿虎。
因为剑齿虎是部落里人数最多的兽人,因为剑齿虎是真正与各色猎物短兵相接的兽人,因为……很多很多的因为,所以最后的所以就是剑齿虎生得多,死的更多……
送走罗森,纪浩然难得感慨,据说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如果一户人家的帐篷上没有象征男人们战死沙场标志的断箭,这个人家在整个部落都抬不起头做人,可是那些垂垂老矣的士兵,抱着象征儿孙生命的断箭,是什么心情,又有谁知道?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呢!”纪浩然瞪着天上的朝霞发出感慨,金鬃抬抬眼皮,与白底心照不宣,一兽一爪把纪浩然扑倒。
120.灰背的归宿
经历过跟罗森的彻夜长谈,纪浩然对很多事情的想法都发生了改变。
现代社会,尤其是很宅很宅的那批人里,骨子里都有点老子老庄的意味,觉得生活就是被那些五花八门的搞砸了的,无为点,少欲点,遇事尽量心平气和点(说白了就是可忍的范围忍一点),一切都很美好嘛。
所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哪怕进入圣金源,纪浩然的想法都是只要饿不着冻不着,就不要去乱搞周遭人的生活,除非那生活的确是看不下去眼了,例如上次他在圣金源被斯坦利,卡拉逼得待不下去,例如那些兽人在他面前要艾尔的小命……否则纪浩然是不会想到对身边的人周遭的事做点什么改变的。
当然了,这种鸵鸟似的心态会演变到这程度,很大一部分责任是金鬃他们仨惯的,在纪浩然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一路把他养傻了娇了米虫了进而对很多事情都不去思考了也有很大关系。
然而经过罗森这一夜,纪浩然那些曾经被他放弃了的想法又再次开始冒头了,并且这次的冒头,他自己都有点压制不下去了。
因为在纪浩然看来,罗森才是个真正的英雄,那种千万年所歌颂的,真正具有大智慧的英雄——当整个世界都以武力为荣,都去争当那个莽夫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看到尚武精神背后的枯骨,并且希望为那些没人记住的枯骨做点什么,单单这一点,罗森就是真正的俊杰!
有这样的俊杰顶在前面,支持与否的权利又掌握在自家人手里,这个时候不点头简直就是历史的倒退啊。
于是金鬃和白底扑上来的时候,纪浩然也就努力的撑着精神配合了一下,打算先舀身体把金鬃的嘴喂短了,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圣兽们拉到罗森的阵营去,就是纪浩然这精神头,没撑足,搞到后半段他就睡着了。
结果一觉到了晚上,醒过来,部落里出事了。
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迟迟没等到圣兽出面给罗森撑场子,在当天中午的时候,猛犸象就离开部落去捕猎了。
有罗森的安排在前,猛犸象们肚子里都憋着一股火,结果这群出门捕猎的猛犸象们,几乎把能走动的全都带上了,连像长牙那样年纪老大的,都不愿意留下来当挑夫,导致部落里剩下的猛犸象,要么雌性,要么幼崽,成年往上的雄性剩家里的就一个灰背了,可就是这么一个灰背,也在纪浩然起来之前的半小时,离开了部落。
纪浩然连晚饭也没顾上吃,把长生随手托给身边的人,连人脸都没注意看,就骑上金鬃追了出去。
灰背是部落里,哪怕算上之前的圣金源,也是最老的那个老人了,据说他的年龄有两个罗森大,纪浩然不敢说了解,但一起同路,千里迢迢跋涉到现在的家园的时候,这老爷走起路来那个八爷步迈得那叫一个稳,纪浩然有足够的把握金鬃在半小时之内追上他。
至于追上以后怎么办,纪浩然倒是没有想,就是觉得,罗森的想法要想实现,灰背是猛犸象一族的关键。
雨季刚刚过去,森林里的土地还很松软,金鬃循着脚印,在森林里一路放爪狂追,灰背离开的方向很好确认,脚印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猛犸象庞大的体型,在他走过的地方,细碎的树枝被撞断,茂盛的地面植物被踩倒,金鬃很轻易的就能找到追逐的方向。
就是眼睛都看到灰背那圆滚滚的象形屁股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把纪浩然跟金鬃浇得够呛。
雨下得太突然了,而且雨点还很密集,纪浩然和金鬃都有点被浇蒙了,蹦跳着找不到地方躲,正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的灰背大概是听见了背后的声音,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猛然间奋起四蹄,对着金鬃就狂奔过来。
纪浩然被雨水迷了眼,正纳闷兼犯愁这是哪里来的雨水的时候,耳边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卡拉卡拉大树倒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头顶的雨水骤然小了,纪浩然抹了把脸,就看到灰背的身体摇摇欲坠的晃着,然后轰一声,彻底的倒塌。
纪浩然什么都顾不得了,从金鬃背上连滚带爬的蹭下来扑过去,“灰背,灰背老叔?!”
灰背的脑门明显凹进去一个坑,纪浩然在他庞大的象形面前,就像个蚂蚁一样,一只象爪一个鼻子也抬不起来,急的他捶胸顿足的直围着灰背转圈圈。
这一转,才发现头上的雨已经停了,可是周围还在下着,雨水根本就不是从天而来,而是树木从地底下吸收上来,想柳树那样从树叶树梗里析出落地的,灰背把一棵树完完整整的撞断,露出一片艳阳天,纪浩然头顶的雨自然就停了。
可是相比淋雨,纪浩然宁可灰背好好的啊!
眼泪哗啦呼啦的留下来,比雨水掉得还急促,纪浩然咬着嘴唇扎着手,灰背的嘴角开始往外流出混着口诞的血沫,任谁都知道这个兆头坏透了,纪浩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个劲“灰背老叔,灰背老叔”的叫。
过了一会,灰背的眼皮的抖了抖,慢慢睁开了。
纪浩然眼都不敢眨,手也不敢乱动,就那么架着,“灰背老叔,你,醒啦?你有没有事啊,你别吓我啊!”
老灰背的象牙抖了两下,眼里的光又暗淡了一些,边上一直沉默的金鬃忽然发出几声呜叫,灰背的眼睛瞬间亮了,獠牙龇出来的象唇抖索了两下,发出微弱的嘶声个,他长长的象鼻子像蛇似的举起了一个尖,看得出就这一个尖,也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在纪浩然胸口点了两点,然后“啪嗒”垂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纪浩然都懵了,过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去看灰背的眼睛,那双眼已经永远的合上了,那些睿智的包容的目光,再也不会流露出来。
纪浩然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不是梦!纪浩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灰背老叔你起来啊!……不就是一场雨嘛,你这么多事干什么,浇一会也死不了,你看你,你看你……”
纪浩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金鬃上来舔他的眼泪,纪浩然就抱着金鬃哭,被大雨浇透了的身体冷得直打摆子,他却全无感觉——就是一场雨,他想不通他平日里到底表现得多娇气,才能让灰背觉得他连一场雨都扛不住,进而为了这么一个卑微的理由送了命……他却不知道这种林间雨因为是从地下析出,本就湿寒,混合了林子里的阴风,透心透骨,别说幼崽,就是刚成年的兽人或者竞技状态稍有下滑的老兽人,挨上一场也很难逃过去,不死也得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