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果然看到了男人一如既往淡然的表情和那双漂亮的让人羡慕的银灰色长眸。
就像在玉缘那般,悠然的坐在窗口,安静的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明明身在其中,却又脱离在其外。
从未想过,有一日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光景。
他以为他会自己回到玉缘,而他在那里等。
那里想到,此刻。
他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尘埃,而他已经被人像个货物似的打包送人。
——季琏,永别。
孟青衣张开嘴巴,却没有声音传出来,甚至等不及季琏回答什么,已经被侍卫略带粗暴的把窗帘放了下来。
“公子……”特尔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孟青衣那样那里有一国殿下该有的待遇,说是囚犯也不为过。
“走吧。”季琏站了起来,冷漠的转身离开,特尔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公子实在太无情,无情的让人心寒。
没有人知道,季琏广袖中的双手,早已经捏成拳,青筋暴露。
护卫队很快的离开了这边,前面就有皇宫的兵士来迎接,老百姓根本靠不过去。不过今日老百姓也算是见了真人,倒也心满意足。
大家吵吵闹闹的散了,街道上恢复了平日的秩序,只是街头巷尾开始有了新的谈资,那就是这惊为天人的黎国大殿下。
难怪他们王老也老了,还要心心念念的肖想着这位,啧啧,就凭今天见到的那模样怎么能让人不心猿意马,就算有一日有人说洛王死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也都相信。
孟青衣这位黎国殿下的出现,无疑把洛城的气氛推上了一个高峰。
已来使的名义出访,国宴是必须要有的,而洛王是出了名的爱排场,绝对不会把他藏着,一定会在人前展示他最新的收藏宠物。洛城的皇亲贵胄已经开始准备参加国宴的衣着,当然,更多的人都是带着看好戏的心里等待着。
从酒楼离开之后,季琏就回到了客栈的小院,特尔则出去打探消息。
傍晚回到了小院。
“公子。”特尔拘谨的站在他旁边,低声说道:“洛城没有倾城玦的消息,不过属下打听到,这位黎国大殿下,叫黎络。在黎国并不受宠,黎王最宠爱的是宠妃菊妃所生的五殿下。”
“谁让你去打听他的消息。”
“属下,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我们认错了人。”特尔低着头不敢看季琏的表情,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看到季琏的表情,如果他还是那样的不在乎,他怕自己对他的公子失望。
“没有认错,是他。”季琏站起来,看着窗外的夕阳,说的轻描淡写。
“那公子你……”
“你下去休息吧。”季琏摆摆手,没有等他说完。
特尔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咬着唇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主子,可是这一刻……
特尔抬头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他果然是在人界待得时间太久,久到已经开始有了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了吗?
洛城皇宫,藏娇殿。
顾名思义,这里是洛王每一位宠物在最初,最得宠的时候都居住过的地方。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大抵如是。
宠物。
有着绝丽的容貌和姿态,却注定是搬不上台面的下等人,也许在洛王的眼中,他们根本不算人,甚至连他宠爱的莺歌都比他们要高贵。
而近日,藏娇殿在沉寂了一个多月后,迎来了它新的住户。
黎国的大殿下,黎络。
在见过的他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是绝对美得让人心惊的男人。
他一身锦绣长袍,长发迤逦的披在身后,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奢靡,却又偏偏让人不敢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不是因为他太美,而是他眼中的凌厉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加之他从黎国到洛国一路上无数次的逃走,更是让一路名为护送,实为看押的守卫们大为头疼。
毕竟是要送人的礼物,打不得,伤不得,可是他只要完好无缺,就要一次次的逃走。
直到……黎王得到消息,快马加鞭送来了玄铁的锁链,穿过琵琶骨锁住了他,差点废掉他的全部武功和经脉,这才没有再有逃走的举动。
只是,今日在城中,已经安静的很久的黎络,突然掀开帘子的举动,还是让守卫大为不安。
这位殿下是出了名最忌讳别人看到他容貌的人,一路上都讨厌别人的目光这才装上了窗帘,而今天他却自己伸手撩开了帘子,怎么说都不太对劲。
“都到了这里,你们还不放心?”黎络站在富丽堂皇可以称得上金屋的宫殿中,眼含讥笑的看着这个看押了自己一路的守卫统领。
“殿下何出此言,洛王如此宠爱殿下,臣等很是欣慰。”
“哈哈……”黎络大笑,声音凄凉,眼中不见半分笑意。“殿下?有我这样的殿下吗?真可笑……哈哈……”
“殿下,请自重。”
“我已经变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好自重,这不就是你们要的吗?”黎络看着眼前的侍卫。
“诸葛统领,你能帮我带一句话吗?看在我如此恬不知耻为了黎国要屈居别人身下的份儿上,嗯?”
侍卫统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殿下,请讲。”
“你回去帮我问问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真的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他的仇人?要他如此恨我,三番五次的把我送人?你帮我问问,他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丝喜欢过我那死去的母妃吗?”
侍卫统领想要说什么,看到黎络赤红的双眼,最终抱拳转身离开。
整个大殿就只剩下黎络一个人,他抿唇倔强的站着,看着院中盛开的百花。
藏娇殿,呵,真可笑。
黎王不要脸的热脸送上贴人家冷屁股,打着两国交好的名义把他送到了这里,不过是为了让他做万物受辱,不过是见不得他过的好点,不过是想看他还能被折磨到什么地步。
现在人送过来了,洛王也给面子,真正的把他冷落在这个地方。
这么大的宫殿,别说一个侍卫,就连一个端茶递水的太监和宫女都没有。
对于这个毫不遮掩的下马威,黎络除了觉得可笑,倒也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们的自以为是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时间,他不能忍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
来黎国的路上他想过很多,预料到了很多情况,唯一没有想过的是,会遇到季琏。
那个记忆中除了必要,从未怎么离开过玉缘的男人。
42.
月色低垂,藏娇殿因为被人刻意的遗忘而更加寂静,无人送吃食,他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门口那么多的侍卫可不是摆设,只不过对于他的命令而言,就是摆设。
连水都需要黎络从宫殿中的进水中自己打上来。
黎络忍着被穿骨的疼痛,拿着水桶打水,水桶丢下去了,平日里对于武功高深的他而言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此刻却出奇的困难,中毒又被封了武功的他,居然连提桶的力气都没有。
水在打上来的途中就洒了一半,好不容易提了上来,却因为手一软打翻在地。
黎络咬着牙,步履蹒跚的走到水桶旁边,蹲下身想要捡起来,再次打水。
一双黑色绣着绝对精致蝴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靴子停在了他的眼前,黎络低着头,闭上眼,现在的他,如此狼狈不堪的他不想见到他。
只是,靴子的主人并不明白他的心情,反而蹲下身,伸出他那双美丽而苍白的双手帮他把水桶提了起来。
然后,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起来。”属于季琏特有的清冷,让黎络抿唇,伸出去欲抓桶的手狠狠的握紧,许久终于摊开,放在他的手中。
对于他,他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拒绝。
季琏手上使劲,把人拉了起来。
黎络站了起来,抬头,发现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他惊的想要向后退,却被他拦腰抱住。
月色下,季琏也不说话,就这么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腰,静静的看着他,看的黎络心跳的越来越快,却什么都不能做。
季琏的手不知何时摸上了他裸露在外面的玄铁链,“疼吗?”
黎络心微微一痛,心难受的快要爆出来,可是他不能容许自己最弱,不论是在谁的面前。
咬唇压下眼中的灼热,他淡淡的说:“疼不疼又有什么关系。”
季琏松开抱着他的手,看着他。“我该叫你黎络,还是孟青衣。”
黎络身子一僵,低头,抬头笑的风情万种。“你又说笑了,什么孟青衣,本殿下从未听说过。”末了,他补充道:“就连公子你,我们见过吗?你也看到了,本殿下现在是洛王的人,就算公子你是我的爱慕者,也不会有什么未来,还是淡了吧。”
说完,他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却被季琏从身后拉住,他的手心中被放进去一个冰凉的小球。
季琏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忙,就捏碎它。”
说完,没有再强行做些什么,离开了这里。
黎络一直僵硬的站着,等到他的气息正的彻底离开,他才缓缓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眼中的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或者说些什么。
他没有想到季琏会找到这里,他是真的很激动,可是,却没有办法承认。
孟青衣,是在最美好的时刻遇到了季琏,让他如何以现在的身份面对他。
他可以对所有人无所谓,可是对他却不行。
他希望季琏可以记住的是孟青衣,那个红衣怒马,桀骜跋扈的少年,而不是这个,被人这断双翼,困在笼中供人玩弄的殿下。
他不能承认他的孟青衣,他不是……
他不是……
他怎么会是孟青衣,哈哈……他怎么配……
他甚至连一桶水都打不起来,他甚至连走路都成问题,他甚至马上要变成别人的玩物,如此落魄又肮脏的他,怎么会是孟青衣,怎么配得上这个名字……
黎络握紧季琏留下的小珠子,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流到了珠子上。
不知道,珠子在他的手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客栈中,季琏坐在屋顶上,看着手中摊开的另一颗珠子,里面是此刻哭泣的孟青衣。
“为什么要这样倔强。”他轻轻的问,没有人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只要你承认了自己过的不好,只要你想要离开,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带你走。
可是,若不是如此的倔强,又怎么会是你。
“小蝴蝶,看什么呢。”突然,前面的结界一阵翻滚,一身紫衣的龙玉笑吟吟的出现在季琏身边,随意的坐在了他旁边。
“赏月。”季琏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谎。
龙玉看了眼确实是满月的天空,撇嘴,啧,小蝴蝶太狡诈了,连说谎都没办法拆穿。
“主子你怎么过来了。”季琏坐起身,恭敬的问。
“无聊就出来溜达一下呗。”龙玉笑眯眯的说着。
“真的不是和王吵架跑出来?”季琏毫不留情的直戳红心。
“……切,真无趣!”龙玉被人说穿,也不动怒,只是无聊的打着哈欠。
他跑出来确实是和雅亦闹别扭了,不过不是吵架!
想到这里龙玉就有点抓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连吵架都吵不起来!
每次龙玉发脾气,他都在旁边听着,不吵不闹,吵架也是需要两个人的事情,结果……一个巴掌拍死自己也拍不响,可是也因为如此,龙玉的火气越来越大。
最后,每次都以离家出走做出抗议。
当然,每次也和这次一样,还不到几分钟,龙玉就被追出来的冥王抗走了。
季琏无语的摇头,这两个人简直是都快成习惯了。
等到龙玉被冥王抗走,屋顶又剩下季琏一个人,手中的珠子里的人已经收起了之前的脆弱,吃力的继续着之前为完成的打水。
在水桶掉入水中第四次的时候,门外走进来那个侍卫统领,沉默着帮他打好水,黎络也没有拒绝。
他们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做这点事情,又怎么不应该。
不一会儿,殿门外终于有宫女端着食物走了进来,黎络开始今日整整一天的唯一一次进餐,在这一天快要过完的时候。
黎络并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吃东西,而是让他们都退下,这才坐在了桌前。
他的坐姿很奇怪,只用一点点的地方挨着椅子,坐一会儿就要挪动一下地方,半个时辰,没有吃了两口饭,最后他终于还是站起来勉强进食。
挪回屋里之后,整个人身上已经湿透。
也不知道是不是侍卫统领觉得他一个人玩物不能太糟糕还是怎么样,房间的浴桶居然有满满的水,虽然已经不是很热,可是勉强泡个澡还是可以的。
黎络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也觉得身上难受的有点受不了。
季琏在他开始脱衣服的时候,把珠子扣在了手中,扭脸不再去看。
完全不知情的黎络却极其困难的脱掉衣服,勉勉强强去泡了个澡,然后从浴桶里出来。
季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头看过来,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穿衣服,就那样走向了床铺。
握着珠子的手猛然握紧,不是因为那具身体有多美,而是他背后的深浅不一的伤口和琵琶骨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锁链,活生生的刺穿了骨肉扣在了里面。
看起来有些时日,也不知道不是之前的动作太大,那边并未愈合很好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水丝丝的渗了出来。
难怪他走路走的那么奇怪,难怪他没办法坐下去。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又哪里知道,自己以为的一根铁链,居然在藏起来的地方如此残忍的对待着他。
黎络挪到床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顺势倒在床上,没办法仰躺着睡,他只能趴着,只有这样才能不碰到伤口。
背上的新上都是他这段日子逃走被抓回来之后被打的,而琵琶骨上的伤,自从被打穿,上锁,从未有人给他上过药,又一路的颠簸,自然个更加不可能愈合。
只是,幸好天气并不热,好运的没有发炎化脓,不然……
黎络苦笑,他一定早已经死了,或者并不是痛死,而是被自己恶心死的。
窗外,侍卫统领站在围墙上看着他早已经熄灭灯火的房间。
这个黎国人人都不待见,从出生就背负上祸国名声的大殿下,身为长子却从未享受过长子的待遇和尊宠。他以前也不待见他的,一个男人长得太漂亮,又怎么能让人喜欢。
男生女相,本来就不是什么福相。
而他也很少在宫中呆着,从五六岁开始就被不知道送去了哪里,等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听说他逃走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而在不久之前他又再次出现在黎国,比之小时候更加的美丽的让人无法直视。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回来,等到再见到他,却是被黎王命令带着被下药的他赶往洛国,把他送过洛王为宠,换取两国的交情。
也是在这一路上,他对他开始改观。
这个他以为娇弱的大殿下,却坚强而倔强的让人心惊,从不知的放弃是什么东西。
直到被带上琵琶锁,那种骨肉穿过的痛,他这个看着的人都很惊心,而他却咬着牙愣是没有吭一声。
一直到今日,他磕磕绊绊,也没有开口求一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心疼这个人,还会主动帮他。
最让他自己吃惊的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疼,不是可怜,而是货真价实的心疼。
只是,他怎么会心疼……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