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顾朝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亮亮的,态度坚决。
顾溪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恼,不过最后他还是笑了,狠狠揉了揉两个脸色极度认真的儿子,他说:“不管你们的决定是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们长大了,有些事情爸爸更愿意看到你们自己做主。”
“爸。”顾朝乐露出十一岁的男孩子该有的心性,抱住爸爸,带着点耍赖地说:“我不要离开你。”
“我也不要。”阳阳也抱住爸爸,撅起嘴,寻求安慰。
“都是大孩子了,还黏爸爸。”顾溪低头,在儿子的脸上疼爱地各亲了一口,搂紧他们,“你们长大了,很多事都要学会独立思考、学会判断,更要学会冷静。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爸爸不希望再看到。”
“嗯。我们今后一定冷静。”
上了三年级后就几乎没有被爸爸亲过的两个孩子因为爸爸的这一个吻而有了想哭的冲动。顾朝乐抬头,渴望地说:“爸,我今晚想跟你睡。”
“爸,我也想跟你睡。”顾朝阳的眼圈也有点红了。
顾溪笑笑,又亲了儿子一口:“好。今晚跟爸爸睡。”
“耶!”
两人一听,高兴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迅速下床:“我们去抱被子和枕头。”
“去吧。”
欢呼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拿被子和枕头,顾朝阳和顾朝乐把那两位和他们有着很深联系的乔叔叔、展叔叔压在了心底。他们不讨厌那两位叔叔,甚至是有点喜欢的,但是他们不会和那两位叔叔走,那两位叔叔只是爸爸的朋友,仅此而已。
第二十五章
床上,很多年都没有一起睡过的父子三人谁都睡不着。顾朝阳和顾朝乐是因为兴奋,顾溪则是因为心事。顾溪睡在床边,两个孩子睡在里面,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爸。”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顾朝乐睁开眼睛,翻身,“有件事我和哥想跟你商量。”
“什么?”顾溪也睁开眼睛。
顾朝乐看了哥哥一眼,得到哥哥的允许后,他说:“我和哥过年的时候想去市里自主创业。”
“自主创业?”
顾朝阳马上说出他和弟弟商量的事情,顾溪听后建议道:“卖糖葫芦的想法不错,但氢气球爸爸觉得就算了。糖葫芦你们想现做现卖,那就势必得有明火,而氢气遇火非常危险,会爆炸。”
“啊!”顾朝阳和顾朝乐眨眨眼,是啊,氢气和氧气遇火不是会爆炸吗!两人打了个激灵,顾朝阳马上说:“那我们不卖氢气球了,只卖糖葫芦。”
顾溪想了想说:“你们的想法很好,爸爸支持你们。这样,爸爸做一些糖炒花生,你们去买一些食品袋回来,按照相同的分量装成一袋一袋的。卖糖葫芦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卖糖炒花生,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好!爸爸做的糖炒花生最好吃了,爸,我要卖!”顾朝乐第一个举手,顾朝阳直接举起了两只手。
顾溪笑笑:“那好。爸爸先少做一点,你们卖卖看,如果卖得还不错的话,爸爸就多做一些。花生家里有的是,只要再买些砂糖就行了,至于价格,你们自己计算成本,然后定价。”
“好。”
得到了爸爸的支持,顾朝阳和顾朝乐自主创业的信心更足了。两人高兴极了,他们就怕爸爸不同意。
轻轻拍拍两个儿子,顾溪说:“晚了,睡吧。明天你们就不要跟爸爸去摆摊了,你们在家里准备考试,然后把你们自主创业的计划再想一想,要尽量把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想到,这样临到头才不会手忙脚乱。卖糖葫芦虽然是小生意,但小生意中往往有大道理。”
两兄弟迟疑了,顾朝阳说:“爸,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乐乐还是去吧。考试绝对没问题,至于计划,我们晚上回来再想也不迟。”
“只是蒸饺,爸爸忙得过来,爸爸明天中午不出摊,下午包好了饺子,晚上直接卖就行了。你们在家里也好帮着爷爷奶奶做点事,要过年了,家里事情多。”
犹豫了好久,顾朝阳和顾朝乐点点头:“好吧,那爸你也别干到太晚。”
“好。睡吧。”
“嗯。”
接下来,顾朝阳和顾朝乐闭上眼睛努力睡觉了。顾溪却是了无睡意,当身边传来孩子熟睡的呼吸声后,他轻轻下了床,打开台灯。
在书桌前坐下,顾溪拿出钥匙打开他放钱盒子的抽屉,手指头在抽屉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他取出钱盒子,再取出钱盒子下的假身份证、身份证下的一封多年未寄出的信,最后是一张照片。一张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出来看过的照片。
两手捏着照片的两个角,顾溪的眸光有些不平静,照片里的他只有17岁,展苏南背着他,乔邵北站在后面的台子上趴在他背上,承受两人重量的展苏南被压得龇牙咧嘴。被“强迫”地爬上展苏南后背的他一脸的羞涩,而趴在他背上的乔邵北则笑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要来呢……”深深的、无力地叹气,顾溪抬头,正好看到桌上的镜子里映出的自己。摸上眼角,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长着冻疮、粗糙不已的手。放下照片,他神色平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的一根根白发、带着沧桑的眼角与脸庞,久久之后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已经老了,他已经不再是十二年前的他了,而那两个人却是比那时候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也更加有魅力了。十二年前,他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十二年后,他与他们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根本就不该再有任何的交集。
“为什么,要来呢……”
爱也好,怨也好,十二年了,什么,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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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顾溪睡不着,徐丘林夫妇和徐奶奶、徐大爷也同样睡不着。想着那三个突然而来的大老板,那一个长得神似朝阳、朝乐的乔老板,还有和徐蔓蔓很是暧昧的庄飞飞,翻了好几个身的徐大爷出声:“老婆子,明天你去给小河提个醒,他那三个朋友是大老板,丘术家媳妇知道了准来找他,你让他提防着。找个时间你跟丘术说一声,别让他媳妇坏事。”
徐奶奶一听苦了脸:“怀志下岗了,又有孩子和媳妇要养,月娥要是知道小河的朋友是大老板肯定会来找小河。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发愁啊。”
“怀志下岗只能怪月娥她自己,小河自己都不开口找他朋友解决工作,你叫他怎么去管怀志的事?他们家的事小河管得还少吗?咱们是在小河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但这十几年小河对咱们可是尽心尽力,咱们不能仗着那一点点恩情就让小河对咱家做牛做马。你告诉丘术,如果他媳妇敢为难小河,跟小河闹,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他爱找谁当爹就找谁去。”
徐奶奶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心疼小河我也心疼。丘术家媳妇是个不明理的人,小河要真帮了她这回,今后还有的小河麻烦的。我会跟丘术说。”
“还有那两万块钱,让他赶紧还了。”
“知道了。”
在徐奶奶和徐大爷为了今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而烦恼时,宾馆的一间套房里,烟雾缭绕,三个毫不在乎会不会得肺癌的男人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几乎哭了一天的徐蔓蔓在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之后,直接在隔壁房间的床上“阵亡”了。庄飞飞在门口的走道里站着,等着老板的进一步指示。
展苏南、乔邵北和魏海中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最严重的自然是展苏南和乔邵北。两人的手里各拿着一份庄飞飞整理出来的顾溪这十几年在普河县的生活详情,每看一遍,他们的心就被自虐一回。两人一遍遍地翻看,用这种自虐的方法来惩罚自己,这种惩罚相较于顾溪这十几年吃的苦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喝了口冷掉的茶,魏海中再也忍不住地直接问:“要不要去查阳阳和乐乐的身世?”那两个孩子太像乔邵北了,如果拿出乔邵北儿时的照片,会发现他们之间更像!那两个孩子带给魏海中的震撼是巨大的。
展苏南和乔邵北同时停止了吸烟的动作,展苏南看向魏海中:“不用查,阳阳和乐乐是我和邵北的孩子。”
魏海中猛地坐直了身体,烟灰抖了一身:“为什么会是你们的孩子?这说不过去啊。”他有点懵地捂上额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阳阳和乐乐,在听说小河有了孩子之后我以为那是小河收养的或是捡的,因为我不相信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会和别的女人有些什么,何况他在关庆的四个月一直是一个人。可是看到阳阳和乐乐的照片我不确定了,而见到他们本人后我更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乔邵北非常痛苦地抹了下脸,声音因为吸烟过度而完全变了调。“海中哥,我和苏南可以肯定阳阳和乐乐是我们的孩子,不管他们长得像谁,他们都是我们共有的儿子,是我们和小河的儿子。”
魏海中手里的烟直接掉在了裤子上,他慌乱地把烟头挥到地板上踩灭了,抬头震惊地瞪向展苏南和乔邵北:“阳阳和乐乐,是你们的儿子?那,那他们的妈妈是谁?”
乔邵北仰头看着天花板,整个人看上去随时会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发狂。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好像快要窒息似的粗声喘了几口气,这才说:“海中哥,这件事事关小河,在他愿意开口之前,我和苏南不能跟你解释。等时机到了,等小河愿意了,我会告诉你。”说到这里,乔邵北的眉头紧拧,努力压下内心的痛苦与无边的悔恨。
展苏南手不稳地灭掉又抽完的一根烟,神色同样痛苦不堪。他对魏海中说:“海中哥,你明天回营海,我和邵北不回去了,那边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你把苏帆叫回来,让他帮你的忙。老爷子那边肯定知道我们找到小河了,你告诉他们,如果这次再插手,我和邵北就毁了展家和乔家。”
魏海中握紧双拳,心里极乱地说:“阳阳和乐乐的事……”
“不许告诉他们!”展苏南的声音陡然高了一度,拼命压制着某种情绪地说:“他们剥夺了我们做父亲的权利!阳阳和乐乐跟他们没有关系!”吼完,展苏南大口大口喘气,不让自己失去冷静。但是太困难了,一想到孩子,一想到这十二年,一想到顾溪,展苏南就想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毁掉。
乔邵北扣住展苏南的肩膀,让他克制,语气森冷地说:“我们有我们的罪要偿,他们也同样有他们的孽要还。我们的儿子姓顾,跟他们没关系。”闭上眼睛压下眼里快要溢出的悔恨,过了会儿,乔邵北睁开眼睛说:“明天让庄子和蔓蔓跟你一起回去。你给我和苏南整理些衣物,让庄子给我们带过来。还有带着蔓蔓去给小河、给孩子买些东西,一会儿我把要买的,还有需要庄子带的东西写张单子,其他的你看着办。可能还要麻烦嫂子帮帮忙,蔓蔓毕竟没有什么经验。”
知道孩子的事问不出什么了,尽管内心十分焦急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魏海中还是选择了等待,等待这两人所说的时机的到来。他点点头,说:“我一会儿就联系空军,早点回去,也以防老爷子那边有什么动作。老爷子那儿你们就放心吧,十二年前的错你们不会再犯,我也不会再犯。有什么事咱们就远程联系,小河和孩子的事得从长计议,以小河的脾气,他肯定不会跟你们回营海。”
乔邵北和展苏南缓缓点头,那个人的脾气看似好,可实际上是很倔的。他们曾经使了不少的手段耍了不少的心思才让那人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可是都被他们搞砸了。现在那人哪怕苦死累死也不会接受他们的一分钱,更别说帮助了。
魏海中起身走到乔邵北和展苏南跟前,一手按住一人的肩膀,用力:“苏南、邵北,小河的事我难辞其咎,哥哥现在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哥哥没本事得到小河的原谅,只能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你们,一定要追回小河。”
乔邵北和展苏南按上魏海中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哪怕要追一辈子,我们也不会再放开他,再让他吃苦受累。”
乔邵北拍拍魏海中的手:“海中哥,你去睡吧,我和苏南再坐会儿。”
“好。我觉得你们还是先租套房子,在宾馆里始终不方便。”
“嗯,等庄子回来我们就让他去找房子。”他们两个人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去管其他的事。魏海中明白地点点头,知道这两人有事要商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把房间留给两个人。
魏海中一走,展苏南站起来拿起屋内的一把椅子走到茶几跟前照着茶几就砸了下去,一时间玻璃碎片四散,接着是电视、桌子……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宾馆的服务人员,也引来了庄飞飞和魏海中。两人一听屋内的动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魏海中拦下要敲门的服务员,告诉对方他们绝对会照价赔偿,并且当着服务员的面给宾馆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这才安抚了下来。
靠在门边的墙上,魏海中听着屋内的声响,憔悴的脸上是也想这么发泄一番的冲动。庄飞飞给魏海中端来一杯茶,魏海中接过说:“你和蔓蔓跟我回去一趟,蔓蔓回来什么都没带,你回去给自己也给他们带些衣物过来,还有些事要你去办。”
“几点钟?”
魏海中看看手表:“让蔓蔓睡一会儿吧,四点钟你把她喊起来。”
“好。”
“你回去后把手头上的事情交代给建斌他们,你应该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庄飞飞点点头,他已经想到这种可能了。接下来魏海中就不说话了,听着屋内不停传出的巨大声响,以此来缓解一些他心里的窒闷。
十几分钟后,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展苏南把能砸的都砸了,唯一完好的床上也是凌乱不堪。喘着粗气,展苏南扔下已经被他砸坏的椅子。乔邵北走进卧室,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手指在里面掏了掏,却发现没烟了。丢了烟盒,他深吸了几口气,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抿紧嘴。
背对着始终没有吭声、也没有阻拦过他的人,展苏南哑声开口:“邵北,我不敢想,小河是怎么,生下孩子的。”乔邵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寒冷的街道,没有回应,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如果我们不认识安吉拉,我们见到阳阳和乐乐只会好奇他们的身世,根本想不到小河遭受过什么罪。”展苏南举起留着一道明显刀疤的右手,突然照着自己的脸就是几个猛抽。十几个巴掌后,展苏南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我打了他……苏凡,打了他……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怀着孩子!他怀着我们的孩子!”
双手抱住头,展苏南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他怀着孩子!他怀着孩子!他那个时候怀着孩子!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他怀着孩子,他怀着我们的孩子呀!我还让他离开……我还说会杀了他……邵北,你说我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他!”
“苏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乔邵北抓住展苏南自虐的双手,在他的面前跪坐下,“你别忘了,还有我。我对他的伤害不比你少。我让他离开,我怀疑他对我们的感情,我甚至侮辱他对我们付出的那一晚。”紧了紧牙关,乔邵北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们是没脸来见他,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了,我们必须厚着脸皮来找他、来见他,来赎我们的罪。小河不会原谅我们,我们对他犯下的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所以,让小河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们吧,让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心安,这是我们应当受到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