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里的照片一直到楚泽五岁时候,像拉了分界线一样。原本详细的如同儿童画报一样的记录,一下子骤减成冰冷的纪念册。
何濯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抚过一张抱着小熊的小小楚泽的相片,楚泽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伤。
“那天,妈说要我们做一个游戏。她说她要藏起来,要我数到十之后再去找她。我很高兴。那时候的我很喜欢和母亲做游戏。而且每次找到了都会有礼物。可是,那一次我只找到了礼物,却没有找到妈妈……”
从来都将自己包裹在淡漠外壳下的楚泽,那一刻终于打开了紧紧关闭的壳。
但何濯看到的,却是一颗脆弱到风吹也会碎的心。
楚泽,其实很爱他的妈妈。
那么小的小孩,那么大的房子,面对着突然找不到的妈妈。
这个楚泽。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放下相册,何濯将低着头的楚泽轻轻拥入怀中。
一下一下的拍着楚泽的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
“楚泽。没事了。以后,有我。我一直都会在。永远。”
一直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一直也知道,从不曾记恨过妈妈。
一直以来,早以为都放下了。
不过是聊天说了说。
不过是看着相片想了想。
为什么,感受到那人温暖的怀抱,听着那人安心的声音。
自己会。
自己会。
把头埋在何濯胸前,楚泽哭出了声音。
正心疼的拍着楚泽后背的何濯当时还不知道。
那一刻,他何濯真正的走进了楚泽的心。
第十五章
哭过了,饭还是要吃的。
好在二人的行李都不多。只有些书本作业,新买的衣服和必要的洗漱用具。
至于那楚泽的房间,何濯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那是楚泽对于童年,内心里最柔软的回忆之地。就留给他吧。
但是楚泽以后的人生,何濯发誓再不会让那家伙难过。
拉上楚泽,何濯也不指望他带路。不用想都知道,要问他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那楚泽一定会说不知道。
也罢。
看看哪里合适,就先尝尝吧。
不好吃再换就是了。
已经快中午12点了,各餐厅的顾客开始多起来。
无奈楚泽这会儿特别想清静,何濯先前看上了几家店,楚泽一看人多都不愿意进去。
终于,在快12点半的时候,两人停在了一间高档西餐厅门口。
看那餐厅的架式,价格不菲是板上钉钉。
但相对的,环境的确清静。
也是,这种地方,本来能去的人也不多。
叹口气,看着终于表示满意的楚泽,何濯拍拍他的头,“你呀,就是娇少爷一个。”
进门,坐下,点餐。
然后在等待的时候,何濯眼角瞄到餐厅一角有架钢琴。
何濯存心想显摆,再加上也想冲冲楚泽压抑的心情,就从容的走上去,坐了下来。
下一秒,贝大师的《欢乐颂》就轻快地回荡在整个餐厅。
终于,楚泽抿了一上午的嘴巴扬起了向上的弧度。
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楚泽突然站起来向何濯走去。
紧跟着,两个帅气的贵公子的四手联弹就横空出世。
何濯边弹,边故作报怨的说,“我都不知道你也会这个。真是的,自从有了你啊,我就没有一个人出风头的机会了。”
楚泽就笑。
悦耳的琴音,一个似火,一个如水的俊美公子。
餐厅那一角的风景,如同偶像剧里打了美光背景的心动场景。
当琴声停下,同时响起的掌声吓了楚泽一跳。
“看吧,让你出风头。”楚泽低低的抱怨了一句,就快步回到了座位。
“是你自己要过来的,怎么怪我了。”何濯边向人点头示意,边追着他的楚泽回到了座位。
看着正把一块牛排切下的楚泽,何濯放下心来。
总算没事了,那家伙。
想那楚泽总是对很多事都不在乎,是因为不关心,就不会因为失去而伤心吧。
那个楚泽,怎么就那么让人想揉进骨子里疼呢。
出了餐厅,何濯要楚泽跟他一起参观参观东城市。
虽说何濯也不是没来过,但对于那家伙从小长大的地方,总是想多看看。
哪知道楚泽摇摇头,跟何濯说其实自己也不太熟悉。毕竟上学放学有司机接送,况且照楚家那情况,也不可能有人带楚泽没事游城玩。
何濯无奈。这个楚泽,难怪什么都不懂。
算了,就当带着楚泽散散心吧。
不识路没关系,走到哪里算哪里,累了就坐计程车回去。
看着前面兴高采烈的何濯,楚泽真的觉得那人就是一缕阳光,照亮了自己灰暗的过去,温暖了自己冰冷的生活。
“楚泽!发什么呆呢?快点!”
“嗯,来了。”
会碰到某个人,是印证了一句老话。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楚泽真的想说,何濯见到那个带耳环,啊,不是,何濯说那是耳钉。那个何濯一见到那带耳钉的家伙,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小,小四眼?你怎么在这里?”
“哟,何大少还是那么贵人多忘事呢。我记得半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在东大附中上学吧。我们家可没您那么有钱上寄宿学校,我们在哪住就在哪儿上学呢。倒是你何大少,该是在南市吧?”
“哦,那个啊,那个”
“怎么了,许你家在东城市,就不许别人住东城市了?”冷冷的语调飘来,楚泽面色不善。
“哟,何大少,怎么你搬来东城了?有钱人真了不起啊,搬搬家跟玩儿似的……”
“何濯没搬家,是我家在东城,何濯来这里过假期的。倒是你是谁,凭什么总欺负他?”
“欺负他?哟,谁敢欺负我们何大少啊。何大少什么人呐,何家什么地位啊,谁敢欺负他呀……”
……
何濯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俩完全不认识的人,到底怎么能一见面就吵起来。
最离奇的是,其中一个还是几乎不和生人说话的楚泽?
那两人吵了多久,何濯就在一旁被无视了多久。但是听那架式,两人吵架的核心明明就是自己。
楚泽虽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不愧是锦国千里挑一的辩论赛种子选手。
耳钉男VS楚泽的大战,以耳钉男愤怒的乘车离去,楚泽的全面获胜宣告结束。
直到回到了楚泽家,面对楚泽一再追问耳钉男的身份,并且相当明确的表示对耳钉男的反感,以及再三要求何濯不许与那人打交道,再者言语间对半年前耳钉男在休息室里对何濯表现出的熟悉和亲昵很是介意……
何濯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这是,吃醋?
“什么吃醋?你别转移话题。那人到底是谁,那人凭什么对你那样。你傻啊,为什么由得他欺负你……”
呵。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何濯的嘴巴裂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楚泽。
我的楚泽。
我的楚泽为我吃醋了。
真想向全世界呐喊。
不过,先等等吧。那边楚泽要炸毛了。
赶紧的安抚住那打翻了醋缸的家伙,何濯将和小四眼,也就是那耳钉男的纠葛慢慢向楚泽讲来。
原来,那人是何濯家保姆的儿子。那人姓王,叫王岩。那人还有一个妹妹,叫王雅。因为王岩母亲的关系,王岩那时候常常去何家玩。本来何家人也好客,再加上王岩和何濯同岁,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何濯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个孩子王,那时候晴明山一带的孩子几乎走跟着何濯屁股后头跑。当然其中还有个跟屁虫王岩。
王岩是近视,小时候带着副大框的眼镜。所以小伙伴们都叫他小四眼。而且那时候的王岩还特别胆小,因为这个,伙伴们没少捉弄他。回回都是何濯来帮忙。
渐渐的,王岩和何濯成了很铁的哥们儿。
但何濯他们到底还是孩子,哪儿能不闯些祸。
那都忘了是谁先起的头,反正突然间平时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哥儿们就那么打起来了。
王岩哪里是何濯的对手。
眼看王岩给何濯揍得够呛,经过的王雅急忙上前阻止。
火头上的何濯顺手就推了她一把。
结果一个活碰乱跳的小女孩转眼间就摔下楼梯,从此除了头能转,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何家当时包揽了全部医疗费用,还给了王家一大笔钱。
后来,还送他们去北方一个专科医院治疗去了。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何濯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那王雅这会儿也在开开心心过寒假呢吧。现在却只能……”
皱皱眉,不喜欢看到何濯现在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啊,你又不是大夫。”
“那你就由着他欺负你?”
“是我欠了他们家。”
“不想看到你这样。”
“楚泽,我没事。”
“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
……
没再说话,安静的任何濯抱着,感受着何濯的心跳。
楚泽的眼神跳过墙,扫向远方。
此时的何濯就像是被乌云挡了的太阳。楚泽不喜欢这样的何濯。
何濯,应该是笑嘻嘻的,光芒万丈的。
转转眼珠,飘向一个地方。
想要,帮帮何濯。
顺着楚泽的目光,那个方向,好像是楚泽爷爷住着的青湖山……
第十六章
那天晚饭,谁也没有心情去外面吃,于是何濯就叫了外卖。
饭后两人又去楚家书房一起做了两三个小时作业。
然后何濯本来打算睡了,可是楚泽不放心他,尽管何濯再三保证没事了,可那小子就是赖在何濯房间不走,直勾勾的盯着何濯。
那何濯被盯得坐立不安,再加上又是自己喜欢的人,并且一开始他何濯就存了歪念,好几次都差点把持不住吃了那白痴。
算了,现在时机不对。
好说歹说,终于送走了那丝毫没感觉到危险的家伙。
不过,知道那楚泽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这样的。
虽然没能吃到他的小绵羊,那何濯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就像吞了蜜糖。
但随后何濯竟然失眠了,翻来翻去一直折腾到快凌晨了才睡下。
次日清晨,楚泽七点多就来敲何濯的门。
原来,楚泽很是介意那王岩的事,他想要叫上何濯一起去青湖山找他爷爷。楚泽心中,爷爷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找到爷爷,一定会有办法帮何濯的。
不曾想,那好不容易睡着的何濯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头重脚轻,一听说要去见楚泽爷爷,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见家长?不行,不行,还没准备好呢。
而且也实在是困得不得了,就没答应和楚泽一起去。
楚泽看了看何濯那熊猫眼,也没有勉强他。
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却又被何濯叫住了。
“怎么?你还是决定和我一起去?”
“那倒不是,哎,我说,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
“看吧,我就知道。这样,我先带你去吃早饭。然后你去青湖山,我回来补觉。”
“哦,好。”
“等两分钟啊,我换个出门的衣服。”
“嗯。”
凝望着何濯关上的门,楚泽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向上的弧度。
何濯真像小时候照顾自己的赵阿姨啊,总是爱问自己有没有吃饭。
呵呵,要是把这话告诉他,他又会跳起来,然后捏自己的脸,大骂自己是白痴吧。
……
青湖山风景如画,此地是东城市有名的富人聚集地。住在这里的,都是东城乃至S省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此地离市区有些远,年轻一辈的富家子弟多是过年过节才回来跟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聚聚。大多数时间,这里还是住的一些安享晚年的老富豪。
比如,楚泽那年过八十的爷爷。
听说楚老太爷年轻是那可是个名流社会的公子哥儿,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充满了高不可攀的贵族气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一时兴起参了军,年经轻轻的居然还曾经在国民党军队里混成了一名上校。
但随后,国共大战,国民党败退台湾,楚老太爷没有跟着去,而是回到了家里。
谁知道,后来遇上文化大ge命,楚家又是资本家,又是国民党余孽,可给批斗的够呛。
那回,楚家几乎是灭顶之灾。
那时候的楚老太爷正是三十多岁,仗着身体好,艰难地捱了过来。但楚家的老人小孩,还有那年轻的楚少奶奶,全都没能见到新时代的太阳。
好不容易文ge结束,那楚老太爷都四十多了。
还好赶上那时候开始发展经济,楚老太爷凭着本事,曾再度撑起了楚家的辉煌。如今的楚氏到了楚泽父亲那里,已经是名动全国的大型财团了。
也正是因为当年忙着事业,楚老太爷竟只得楚泽父亲一个儿子。
到了楚泽这里,楚家已经是两代单传了。
再加上楚泽母亲祁妍也是祁家独女。
这些,竟为楚泽的爱情埋下了隐患。
当然,这些事,那正一心想帮着他的何濯的,匆匆往青湖山赶的楚泽,是完全不会联系在一起的。
看着面前还轻轻喘着气的孙子,楚老太爷有些意外。
“泽小子,你不是该大年初一才来吗?不是跟你说过了,现在还不到把你介绍给楚氏高层的时候,等你大学毕业了,才边进修,边趁空闲时间去公司实习吗?哎,算了。来了就来了吧,呐,我这儿正有一盘棋,怎么样,也许久不曾和你对弈了吧?上次好像还是你上初中的时候吧?”
楚泽听言,点点头。“好。”
拿出一盘围棋,楚老太爷让管家摆好。然后剁剁拐杖,对楚泽说,“泽小子,放开来。不许让着爷爷啊。”
“嗯。”
四十分钟后。
“爷爷,不用想了。你已经赢不了了。”
瞅着棋盘,楚老太爷几乎吹胡子瞪眼。
半晌,终于放弃。拿起茶,呷一口。“你个泽小子,叫你不让还真不让啊。”
“爷爷,你自己叫我不让的。”
“没规矩,还顶嘴了。真是失了风度。”
“爷爷,输了赖皮才是失风度!”
“哎,你个泽小子,哪儿学的牙尖嘴利?”
“爷爷,棋也下完了,是你自己下不过我。好了,我找你有事的。”
“嗯?稀奇。你会有什么事找我?”
“爷爷,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一个摔伤了瘫痪的人给治好?”
“这个,爷爷又不是大夫。不过你可以叫凌天联系联系有没有熟识的专科医院。”
“爸有办法吗?”
“你去问问。凭楚氏的门路,应该有。现在楚氏是凌天在打理,爷爷啊,早就不管了。”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爷爷再见。”
“对了,泽小子,是谁瘫痪了?”
“哦,是王岩的妹妹。”
“王岩?谁啊?”
“不清楚,我也不熟。我只见过他两回。”
“不熟你还为了他大老远跑来这里问爷爷?”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何濯。”
“何濯又是谁?”
“何濯啊,以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