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再看姚青红着眼睛的样儿,姚东风一阵心底发寒。莫非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应在他身上还不够爽吗?
“青儿,你说,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毛病了?说话!”姚东风一阵心急。
姚青听着父亲的话,简直要羞愧至极。
猛的站了起来,站到父亲面前,再一次直直地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使如此,也丝毫减轻不了分毫对二老的愧疚。
孟彦隋神经质地握了握被姚青挣开的手,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肾移植病患病房的门此时即使关着,也能听到里面有女人伤心的哭声,是那种特别让人心酸的呜咽声。间或有低低的说话声:
“妈伤心是为了我和孟彦隋的事。”
……
“青儿,你说啥?再说一遍?”
“……”
“说!!”
“伯父,您……”
“姓孟的你闭嘴,姚青,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我们两想在一起……。”
忽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盖过了一切,寂静了两秒钟,接着是一阵混乱。门打开了,孟彦隋根本等不及打铃,直接往冲医生值班室冲。
“老头子,老头子。”张敏慧惊呼。
姚青跪在地上,挪到父亲身边,眼泪长流。
姚东风一时气急攻心,生生地气晕了。
“算你们走运,病人的体外肾是已经稳定下来了的,血压也是刚恢复了正常,要不然,这种情况是很容易爆血管的。而且体外肾是放在离体表比较近的地方,这样突然摔倒很容易破损。拜托你们家属一定配合我们医院治疗,不要再刺激病人了,有什么事请等到病人稳定了再说吧,好吗?”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看这面前的三个人。
“非常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谢谢!”孟彦隋伸手跟医生握了一下,最刺激的都已经说完了,不会再有事了。
到十点钟的时候,姚东风还没有醒。
“你两去吧。医生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张敏慧摩挲着老头子的手,眼里泪花闪闪的。他爸,你可再不能有事儿了。
姚青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暴起来老高。呆站在床头,不肯走。
孟彦隋连拖带拽的,好容易才将人弄出病房。
抬着姚青的下巴,看了看,也不敢用手去碰,“在这等我,马上就回来。”孟彦隋转身又进了病房。
“你又来干吗?”
“伯母。”
“不敢当。”
“我就想跟您说两句。”
张敏慧不置可否。
“我和姚青是两情相悦的,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孟彦隋再一次坚定立场。
“伯父醒了请您将我下午说过的话转达。如果您真的疼姚青,爱姚青,请为他的幸福着想。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真的就那么不可接受吗。所有这些外在的东西真的比一辈子的幸福,比父母亲情都更重要吗。姚青的幸福我给的起。伯父这里,青孟彦隋求您了!!”
许久没得到回应,孟彦隋有些挫败地转身走了。急不得,慢慢来,孟彦隋对自己说。不过有些事情要提前办,越快越好,给姚青和自己加分。
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人了。张敏慧长叹一声。
姚青不肯走。默默地走到走廊的尽头,就地坐下,靠在扶手上,看着玻璃墙外面。
孟彦隋跟着蹲到身后。
三月天,外科大楼住院部即使开着暖气,地上还是凉的。
“起来吧,先回去好不好……脸上疼不疼?”孟彦隋想赶快回宾馆,给姚青敷敷脸。现在这种情况呆着也没用的。他对父母有过这种经验。
姚青不答,只是无神地望着外面。
“当年我和家里摊牌的时候,父亲气得将我直接扫地出门。也不准家里任何人管我。我的父亲,权威是绝对容不得有人挑衅的,在家里自然也一样。结果呢,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哪有不原谅自己孩子的父母。这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急不得。”
“我知道。”姚青吐出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我只是……对不起他们,让他们那么伤心。我让他们失望了。”接连又吐了几口气,眼睛还是湿了。
以前学做菜,父亲皱皱眉头,姚青心里都有愧,觉得是自己用心不够。在学校,每学期都舀奖学金,也只是想让父母高兴,安心。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也从不跟父母说,怕父母担心,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母亲痛哭,父亲直接气到晕倒,本身就是个重病号。
“不如……”
“不行!!”孟彦隋心里又慌又怒,抓着姚青的肩膀,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看着我!”
姚青只是偏着脸,五指印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更让孟彦隋觉得触目惊心。
“你听我说完,我们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
“不可能。分开了他们更不会同意的。”
“我妈哭得好伤心!”姚青嚷了一句,眼泪啪啪直掉,又低低地说一句:“我是不孝子!”
孟彦隋也不管现在是在医院的走廊上,这个点会不会有人了,直接将姚青搂进怀里,“别哭,都会好的,相信我,不用分开也会好的。”
姚东风醒过来。想坐起来。
“老头子,好点没。你可把人吓死了。”张敏慧将人扶着半靠在床头,抚摸着姚东风消瘦的面颊。
“人呢?”姚东风气极以后这会子倒平静了不少。
“还在外头走廊上坐着呢。他爸,青儿心里也很苦的。”张敏慧瞅着自家老头子,泪珠又滚出来,“你还不了解自己儿子吗?”
姚东风给老伴擦了擦眼泪,心里如何能不难过。对坐着半响,“就说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这个姓孟的对咱们这么好,原来是想着咱们青儿呢。把少他的钱统统还他,让他滚得远远的。”
“早已经还了,你别动气。”张敏慧赶紧拍着胸口给姚东风顺气。
“他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姚青才到北京一年,想必感情也不会很深。
“哪个知道。”不过张敏慧怕姚东风又受刺激,也不敢说两个人已经在一块了。
“你去把人叫进来。”
“你先歇着行不,别折腾了。”
“去!刚才都没死成,现在还怕什么。快去!!”
张敏慧走出病房,看到走廊尽头,儿子抱着膝坐在地上,孟彦隋环坐在姚青身后,一副小心呵护又保持距离的礀态。
第五十二章
姚东风只见儿子。
“你回去歇着,我和爸聊完了就去找你。”
“好,我等你。”
两个人对望着,姚青率先别开眼,转身进了病房。
孟彦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略站了站,转了个身,慢慢走到姚青之前靠的栏杆边上,掏出烟来点上。
姚东风指着床跟前的椅子,“坐着。”看着儿子脸上的手指印,说不心疼是假的。从小到大这是头一回跟儿子动手。
“你是想把我和你妈活活地气死。”
“……”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
“这是啥时候的事?”
真正在一起吗?姚青现在完全不打算再有任何隐瞒。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再不跟父母撒半句谎。
“上次您生病,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姚青说的时间是他和孟彦隋的第一次。
果然时间不长。
“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那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
姚青竟然答得这么干脆清楚,姚东风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爸”姚青低着头,声音虽小,但是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此时特别清晰:“我知道不该喜欢一个男人。”
知道还这么做?
“可就是自己管不住。”
儿子这话将自己刚才的怒火一把浇了个干净。他以为青儿是被动的,被孟彦隋诱惑甚至算计了的那一个,没想到姚青竟然说自己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了。
姚东风有些颓然地歪到床头,有些很赤裸的东西在胸口砰然裂开。一时间,神情竟似迅速苍老很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老姚家的手艺怎么办?”枉他当初还欣慰异常,觉得关于传承的任务自己终于完成了。
“想过。”姚青如何没有想过。就是因为想过,对于孟彦隋的步步紧逼才会拼命压抑逃避。
“怎么想的?”
“以后一定好好传给下一辈。”姚东风听这话吃了一惊,转过脸来看着姚青。
张敏慧拍着姚东风的手背,小声蘀儿子解释:“他两早想好了,到国外用自己的种找人生个娃。”
姚东风气极反笑:“孩子生下来就算完事了?没有妈的娃有多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孩子长大了会问他妈是谁,在哪呢?简直荒唐!!”
“他爸,你别动气。”
“死不了。”姚东风说完这话心里涌上来无尽的酸涩。
姚青心里如何能好过,探过身子来将父亲的手握住,愧疚地喊一声:“爸!”
张敏慧也将手伸过来,一家三口就这么呆着也不说话。
姚东风半响将儿子和老婆的手反握住,“青儿,你现在还年轻,什么情啊爱的,最后都是要过日子的。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在这个社会要怎么生活,别人的吐沫星子能把你淹死。真正的夫妻都不能保证一条道走到黑,何况你这样的。你可知道?”
姚青靠过来,跪伏在床沿,眼泪滴在父亲手上。
“爸妈不是非要拦你,是怕你一个人以后吃苦受累。你可知道?”姚东风说完红了眼眶。
姚青盯着被上的一点,脑中万马奔腾,心里翻江倒海,孟彦隋几个字在身体里无限放大,最终破碎成无数碎片扎进血肉里,一点一点疼到摧枯拉朽。
“我跟他分开。”半响张了张嘴,终于轻轻吐出来。
张敏慧听了这话,心酸更甚。望着姚东风,又要哭出来。儿子心里头难受,老头子,咋办啊?
老伴在身边睡着了,姚青在窄小的陪护床上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姚东风知道自己儿子没有睡。一个没有睡的人,这么长的时间,却没有任何动静,无声无息。
姚东风躺在黑暗里,被一种伤心和近似悲观的情绪笼罩着。心里慢慢地静下来。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参加厨艺大赛被人诬陷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身体里头的东西像被抽走了一样。
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人生的重击,想通了很多事情,丢掉了破灭的梦想,性子也稳了下来,只想平平淡淡地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守着自家的小铺子,平安地过日子。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自己老了,又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以为终于看淡了这世上的一切,只要儿子能好好地,将来结婚生子,将姚家的手艺传承下去,自己也就走得安心了。要说还有不放心的,就是身边的老伴。自己换了肾又能用几年?现在这样病着,老伴都疼得泪眼婆娑,将来自己真的走了,不知会哭成什么样,自己不在了,还有谁来懂她疼她?跟了自己,苦了一辈子。临到头,也不能落个好。
哪里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出了这样的事,喜欢男人?是他姚东风的种不好吗?是吧。
姚东风坐起来穿衣服。
“您去哪儿?”姚青轻声问。
“出去走走。”
姚东风出了病房,心里空落落的。凌晨五点的外科楼安静而冷清。
一转身,瞥见走廊那头的孟彦隋,不禁怔住了,这人竟然一夜都没回去。
孟彦隋一脸疲惫。此时胃里已经很有些火烧火燎了,熬夜不说,抽了太多的烟。他等不到人,也等不着电话。早就已经猜到了结果。无力又不甘心。甚至早年间因为自己是gay而产生的颓丧的感觉昨晚也回来了好几次。多年以后,他还是十分庆幸自己对姚青的这份执着和不甘心,为自己赢得了最后一点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七楼的天桥。
“你跟来干什么?”姚东风在长椅上坐下。天空有些暗红色,是城市的路灯反照的原因。
孟彦隋在姚东风身边坐下。
“想跟您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叔!就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换肾这个事还是要谢谢你,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是处于什么目的。”
“姚青的事就是我的事。真要说目的,有,目的就是姚青。”
这就对了,姚东风点了点头。
“叔,您能说说您不同意的原因吗?”
“自古就不该这么个做法。这就是原因。”
“这种事自古就有。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不可以?”
“叔只能说别人的事叔管不了,那些要留给佛祖菩萨去普渡。叔只能管得着自己的事,自己的儿子。”
“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真的就那么不可接受吗?”
“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吃苦。”
“您怎么知道姚青将来会吃苦呢。如果是幸福呢?岂不是因为您的阻拦一辈子就错过了。您能看到的是现在姚青已经在受苦了。”
姚东风一滞,论口才是说不过这个姓孟的。
“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的。现在说得好,到了腻的时候,该散还是散,谁还记得当初都说了些啥。”
“叔,我不说,您只用看我做的就行了。彦隋现在只求您能给一个机会,也给姚青一个机会。”
姚青不放心父亲,到底还是起来了。躺久了不动,身上有了种麻痹的感觉。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这个点还是算了,揣进口袋。
走廊里没有人,想必在七楼。从电梯出来,拐过一截t字型的走道,从两道玻璃墙里看到前面的天桥过道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尽管灯光黯淡,姚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两个背影都是自己熟的不能再熟的。到也不觉得惊诧。靠着面前的墙壁,看着那两人,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过了很久,久到天要亮了。孟彦隋忽然站起来,顺着天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十三章
姚青毕业的那一天。
孟彦隋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感情,姚东风便给他一个。否则,像这样能在这等上一夜的如此有耐心对姚青如此执着的人怎么会轻易罢手,
姚青现在还年轻,对于感情很不成熟,很可能就是一时的冲动。过个几年,姚青毕业了,长大了,也成熟了。自然也能分辩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两年零五个月,不在一起,姚东风想,什么样的感情还不淡掉。到时候自然就分开了。
“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是想着对方的,就请姚叔不要阻拦了。”
“好。”如果天意真是如此,他姚东风便认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是好是坏都是姚青自己选的。“不要让我知道你们还私下联系什么的,否则一切免谈。”
“孟彦隋说话从来不食言。”
孟彦隋说完这话,猛地站起来,顺着天桥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青追着孟彦隋的背影,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