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的,没事的。别怕。大夫很快就来了。”
白苏赶到的时候,洛云息已是疼昏了过去。暗红色的血晕在床上,刺目惊心。
“走开。”白苏语气不善地说。慕北驰默然站到一旁。白苏倒出粒药丸喂人吃下,开始行针。慕北驰吩咐人把所有炭盆都点了,端进来。他什么忙都帮不了,只能徒劳的看着。
良久,白苏抹了满脑门的汗,低声骂了句。
“他怎么样?”
“性命无碍。给我间房睡觉。剩下的,他自己说。”
洛云息直到夜半才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抚向自己腹部。松了口气。慕北驰在他床前坐了快一宿,见人醒了,也是松了口气。倒了杯水扶人喝下。
“云息,你还好吗?”
“嗯。”洛云息靠在慕北驰怀里,“我有事要对你说。”
“我也有。你再休息会,不着急。”
“你先说,我听着。”
“那天早上的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慕北驰轻轻搂着人,道:“是个圈套。你信我。”
“我知道。”洛云息点了点头,“防卫太弱,我闯进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去?”
“因为你在里面。我怕他对你不利。”既然准备说开了,洛云息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你情况有些奇怪,我怀疑他对你耍了什么把戏。找人刺探了五柳园的宅子。看见有人往你喝的酒里掺东西。带回来让白苏验了,有舒缓情绪的功效。但用的多了会致幻。”
你手里哪来的人?慕北驰不解。随即想到库房支取的三千两。哦——原来用在悬赏刺客上。“天涯阁?要价倒不低。”
“花的你自己的钱。”洛云息不紧不慢道。
慕北驰苦笑,“云息,你真放心,不怕毒死了我?”
“他有求于你,怎么会下死手。”洛云息顿了下,道:“而且我不信你全无察觉。”
“呵——我的确知道。酒里的药找人验过,结果差不多。分量不重,我没当回事,想看看老大到底有多大能耐。而且,那种放松的感觉,倒真不错。”
“北驰。”
“好了,以后不会再用了,你放心。”慕北驰安抚道,“我以为老大只是想套我的话,态度热络也不过是有求于我。直到他往我酒里下春药,才晓得他还怀着那份心思。”慕北驰皱眉,表情嫌恶,“我装作情迷。他先送了个女人到我房里,后半夜把自己换进去。她们俩我谁都没碰。”
洛云息疑惑道:“你怎么做的?”
“威胁她……作出各种声响。然后打晕了。”
“我是问你怎么过的药性。”
“……动手。运功。”
两个词中间有个微小的停顿。洛云息只装作没听出来,点头接受了解释。“最后帮他没?”
“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帮他。可惜他非要迫得我出手。哼,那便如他所愿吧。”
“嗯,随你喜欢。”洛云息低低地应了声,有些累,阖眼歇了会,就听慕北驰歉意道:“云息,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有人敢在王府里动手。老大毕竟是五哥的血脉……我下不了手。今天的事,欠你个交代。”
“没关系。我想杀他不过是因为他算计你。既然你不介意,就算了。”洛云息不忍让他为难,岔开话题道:“对了,那五十廷杖,是怎么回事?”
“我逆了五哥的意思。又把老大的事当他的面揭出来,他恼得狠了。”
“你,”洛云息略惊,“胆子不小。”
“我不说五哥也会知道。”老大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其实都在五哥眼皮底下。那宅子的里,分明就混着影照处的人。“只是,这等龌龊事,不捅跟前,不愿意承认罢了。”况且,也没时间委婉。他在朝堂不会久留,那位子最后是谁做都好,绝对不能是穆江崇旭,不然,再无逍遥日子可过。
洛云息往深处想,这招破釜沉舟的苦肉计也算一劳永逸。皇帝知晓自己儿子的心思,心中多少会有所芥蒂,也不会让北驰在朝堂久留。正好合了北驰的意思。
“云息,我不明白,你既然看出是圈套,为什么还要负气离开承庆?”
我不知道你私下在合计什么。
怕自己的安危会左右你的计划。柳泗水路通达,和承庆距离适中,要走要回都方便。这些话在洛云息胸口转了圈,又都压了回去,只道:“就算是圈套,那场面看着也不怎么舒服。”
“云息,莫要糊弄我。你如此刻意,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
“我需要用这个借口离开你一段时间。”
“为什么?”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事。”洛云息垂目,临到关头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手抚在小腹上,犹豫不决。“我……我……”
“你病的厉害,想避开我?!”慕北驰看他摸着腹部,神色挣扎,惊忙问道。
“不是。我,我们……有了个孩子。”
慕北驰蹙眉,隔了老大会才道:“什么?”
洛云息拿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小家伙似乎有所感应,轻轻动了下。
“怎么会……”慕北驰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洛云息的脸看完,又盯着自己的手看,最后目光移到人的小腹上,不可置信道:“他,他……真的?”
“怎么,你想不认?”洛云息还没见过慕北驰露出如此惘然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不由调侃道。
慕北驰闭眼坐了会,缓缓地舒了口气,低骂道:“娘的,老大那混帐玩意儿到底放了多少药!”
“……”洛云息险些笑出来。北驰的反应倒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几个呼吸后,慕北驰的反应回到了意料之中。沉声问道:“多久了?”
“有五个月吧。”
“不行,不能留下他。”
洛云息不语。该来的迟早要来。
“我去找白苏!”
白苏没走,就睡在府里。听到破门声,臭着脸坐起身道:“干嘛?”
“孩子怎么来的?”
那不是你干的事吗?跑来问我作甚。“不是你的?”
“!”慕北驰在气头上,出掌就要揍人,白苏堪堪避过,脑子清醒了点,摆摆手道:“累,不打。洛云息年前吃了元硕果,才有的。”慕北驰顾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果子,他真正关心的是:“云息留下他会不会有危险?”“会。我在想办法。”“落了他。”“来不及了。月份大,落了一样危险。”“你没能耐就闭嘴,我去找别人。”白苏也不生气,慢吞吞地道:“我若不行,没人行。”
慕北驰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头顶,冰的四肢百骸都麻木了。他身体晃了几下,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道:“我要云息没事,你有几成把握?”
白苏怀疑自己说出不到五成,慕北驰立马出掌拍死他。别看他站不稳,弄死自己大概没问题。“五成。”
五成……居然只有五成。慕北驰孤身坐在院子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恐惧又愤怒。脑子里乱糟糟声音搅成一片,再冷的夜风都不能让它们静下来。
天一亮,即去了太医院,找了信得过的人,隔着重重帘帐为洛云息诊脉。
“九爷,胎儿已长成,这位夫人身体又受过重创,底子较弱,若是强行落去,微臣只怕……不妥啊。”
“以后,大人会没事吗?”
“微臣无能。大人……要看造化了。”
“赵太医,本王知晓你是太医院里最出色的。想想办法。”
“九爷,请恕微臣直言,只有两成的把握。”
“谁能救他?”
赵太医想了想,道:“微臣未进宫时,有一忘年交,名叫古白杨。医术远远高过微臣,在民间也享有盛名。他在世时曾书信提起过他的弟子,古白苏。”
“白苏?他是不是年约二十,身形高大,性情古怪?”
“九爷认识?年约二十不假,身形如何微臣不知,不过白杨说过此子性情……确有些与众不同。古白苏一身医术尽得真传。臣听闻他人似乎就在承庆。若是能找到他,或许胜算要大的多。”
再大也不过只有五成。想到自己很可能会失去云息,慕北驰就止不住的胆颤。他无法想,没有洛云息的生活。得不到也就算了,尝过个中滋味,怎能舍得放开手。
12、无措
“好了,别喝了。”
慕北驰在院子里坐了个把时辰,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洛云息走过去把他杯子拿开,“不要想得太糟糕。”
“你别管。”
“北驰。”洛云息无奈。比起暴跳如雷来,这种沉默的对抗更让他难受。
慕北驰提起酒壶,转身走了。洛云息长叹了口气,知他动了真火,又没个发泄的对象,憋屈的紧。慕北驰喝到半夜,醉死了过去。第二天脸色难看地醒过来,关进书房不见人。洛云息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终是黯然离开了。
第三天慕北驰天没亮就出了府,傍晚的时候,洛云息敏锐地感觉到家里多出了不少人,虽不知藏在何处。然后,慕北驰又开始坐在院子喝酒。
如此持续了近十天。每天清晨出门,傍晚神色疲惫的回来。坐在院子里饮酒,喝醉了就伏在桌上睡。他还在养伤,没接到差事。洛云息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只感觉慕北驰愈发的焦躁、不安,并且……透出几分绝望。
这种没用节制的痛饮,让慕北驰的面色开始浮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洛云息再也看不下去了。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他的情绪变得不太稳定,会莫名的烦躁,平时都是尽量的控制。这会实在压不住了,唤人拿过个杯子,坐在慕北驰对面道:“好,我陪你便是!”
“胡闹!”慕北驰喝得半醉,挥手打掉洛云息的杯子,“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呵——这不正合你的意么,你又不想要!”
“你给我闭嘴。”
“够了!你心里不痛快,尽可以说出来。折磨自己给谁看?!给我看?!”
“你给我闭嘴!”慕北驰指着人硬梆梆地说道,“你敢再说一句。老子真想杀了你。”
洛云息怔住。北驰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说过话。怀疑人烧糊涂了。慕北驰打开他伸过来要探自己额头的手,“我没病。”
“那是醉了。”
“你别管。”
“那你想让谁管?”
慕北驰起身要走,洛云息一把扯住他,“你想什么,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你都自己拿完主意了,哪里需要问我的意思。”
“……我怕你反对。”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云息,你算计的好啊。逼得我无路可选。这么大的事,你连吭都不吭一声就定下了,你有没有顾及过我!”慕北驰气急,“老子真想杀了你,也免得日日忧心!”
“北驰……抱歉。你,你就那么不想要他?”
“我根本不需要他!”有你就够了,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险。
“他是我们的。会继承你的血脉,陪你走的更远。”
“你什么意思?”慕北驰捏住洛云息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身边不需要除了你以外的人。”
“北驰,我……会老的。”
“我们都会老,也会死。必须死在一起,你敢早一步,我就把自己埋你边上!”慕北驰听洛云息所言不祥,又想起近些天自己在太医院埋头查过的医书记载,男子受孕乃是逆天而行,少有善终。越想越哽的难受,被酒精麻醉的脑子显然跟不上拍,口不择言道:“血脉是什么玩意,本王想要有的是,不稀罕!”
“好,好,”洛云息气苦,北驰竟是一点都不期待这孩子。自己日后的打算落得如此轻贱。“你既然不需要,他是我一个人的。”转身就走,半个字都不想再听。
慕北驰也觉得话说得混账,然而出了口又收不回,更是羞恼。甩手掀了桌子,杯盏哗啦啦地碎到地上。
洛云息听到背后杂乱的声响,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似乎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面,如此孤立无援。整个世间对他熄灭了灯,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他想推开门,却力不从心,扶着门框滑落,被慕北驰拦腰抱住。
“云息!怎么了?”
“药……”洛云息在怀里摸索。慕北驰忙帮他掏出来,倒了粒喂人吃下。
洛云息缓过了心悸,扶着慕北驰的胳膊想站起来,使不上力气。慕北驰绕过膝把人抱进了屋,小心地放到床上,“好点没有?”
“没事了。你回吧。”洛云息偏头不想看到他。
慕北驰半晌没动,垂头不语。表情隐在烛火的阴影里,窥不见分毫。忽然侧过身去,低声道:“云息……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云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忍心这般逼我。我不是……讨厌他,只是……很……”
很害怕。害怕随时可能失去的人,害怕不能掌控的未来,害怕无能为力的惶然,甚至害怕面对此刻软弱怯懦的自己。
“北驰?”洛云息愕然伸出手,感到慕北驰身体在发抖,是从未有过的软弱姿态。洛云息抿唇,与他十指相扣,“不要怕,我答应你,会竭尽全力活下来。”
慕北驰点头,把人搂进怀里。
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常态,目光幽暗沉
和,坚定道:“我会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你哪都不许去,必须和我在一起。我们说好的。”
“嗯。”洛云息笑着望他,“我们说好的。”
慕北驰贴在他耳边啄了下,“之前说的浑话。我收回去。”
“是不需要的那句还是不稀罕的那句?”
“后面那句。”
洛云息正色道:“你把前面那些也收回去!”
“知道了。”慕北驰顿了会,肃然道:“但有句是认真的。你若敢早走一步,我就把自己埋你边上。”
“……你可真够任性。这种事哪说的准。就算我不在,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
“谁管它们。”慕北驰甩甩手,“熙陆不过少了个王爷,能有什么大不了。有的是能代替我的人。”
洛云息不予多说。慢慢来吧,如果有个孩子,北驰总会有些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