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没有离开策马特的话,那应该就是……出事了。
左以莱回头拿过衣架上的大衣,拉开门出了酒店。
他一直知道街尾那栋小木屋的方位,甚至说具体的门牌号都能背得出来,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来过。
琼西正在烧水煮驱寒的茶,一边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希望左家二位少爷回来之后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所以当院子里传来悉索的响声后,琼西马上就跳起来跑了出去。
“夫人我去看看。”
只是她一开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正当琼西满心失望时,却在边角处瞥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看,当下就愣住了。
左以莱正蹲在那里和她对望,嘴里叼着烟,脚下也落了两三根烟头了,他冷的唇色都发白了,头上肩上也都是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却没有选择进去,也没有选择敲门。
第二百八十四章:救人
谷瓷把去年到现在所有学过的珠宝设计和鉴定理论都差不多背了一遍。
“变彩……是因为光的折射、衍射……绿柱石的摩氏硬度为……7.5到8……”
他的嘴唇已经僵冷到麻木了,四肢也没了知觉,只是惯性的嗫嚅着,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见,眼前也花的看不清,颜色始终交替在黑白之间,有好几次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了。
“……珍珠分为天然贝……海水……珠……”
他的身上堆积了厚厚的雪,谷瓷也没有力气去拍了,唯一的感觉就是越来越想睡,身体越来越往下沈。脑袋再猛地一个下垂后,忙痛苦的往后仰去,嘴里继续无意识的动着,“……淡水……珠……”
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暖气,壁炉,火堆,任何可以让他重新恢复温度的东西,谷瓷张开迷蒙的眼睛最后看了看已经趋近沈黯的天空。
我要死了啊……我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做呢,真的很不想死啊。我的设计,我的扑克牌都没有做好。我也没有来得及见见妈妈和爸爸,还有Lotus的展览都没来得及看,真不甘心啊。
其实……还是很想和那个人再见一面,就看一眼也好,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现在想来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最起码死的时候可以让他留住点什么,但是没可能了吧。
左以桥大概能看见自己,这样也算好,不过那时候我都已经冻成冰条了,印象太差了吧……
谷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谷瓷戴了一条还算鲜艳的红色围巾,左以桥想他一定要错过他了。在两座小山头间来来回回路过了好多次都没有见到人影,左以桥险些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谷瓷并没有在利菲尔湖附近,就在他打算放弃再另找他方时,一个回头,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角处见到了一点踪迹。
谷瓷小半个身体已经被雪埋住了,手脚紧紧的团成一团。左以桥把他从雪里挖出来,打开备用灯检查他的情况,然后小心的拍着他的脸。
“小瓷……小瓷,你醒醒,醒醒!!”
左以桥一边叫着,一边探着谷瓷的呼吸和心跳,虽然看着吓人,脸白唇青,心率有点小小的失常,但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左以桥从包里拿过厚厚的毛毯和温水把谷瓷牢牢裹住,并温暖着他的四肢和胸口。
“……你听见了吗?小瓷,不要睡……”
左以桥给左以非打电话,告知自己已经找到了谷瓷。左以非那边暂时还没有希恩的消息,他对左以桥说救援队应该已经朝着他们来了。
左以桥一把抱起谷瓷下山,期间不时的测着谷瓷的气息。谷瓷在半道上就已经有些恢复知觉了,他混沌的张了下眼睛,见到的就是左以桥近在咫尺的脸。
谷瓷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左以桥已经察觉到他的动静了。
“小瓷小瓷,你醒了吗?现在觉得怎么样?我们马上就下山,不要怕!”
左以桥的摸样还是非常镇定的,只是表情比以往来的严肃,眉头也是紧紧的皱着。
谷瓷为了怕他担心,拼尽全力摇了摇头,心里骤然一轻,然后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琼西在见到左以莱的十几秒里一直保持着惊讶的状态,直到左以莱从原地站起,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忙向屋内大声道,“夫人……夫人!!”她的嗓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兴奋。
杜娜以为是左以桥和左以非带着谷瓷他们回来了,小跑着就出来了,当见到站在门外的人时,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左以莱见到杜娜马上低下了头,他非常不自在的拿下唇边的烟又叼起,反复了好几次,然后抹了把脸。
还是杜娜最先回过神来,她眼睛微红,但语气还算自然,“外面冷,要不要……要不要进来坐?”
左以莱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熄了。
“我是来看看的……以桥那边,有事吧?我猜的,就来看看。”他有点语无伦次,说完又忽然转了身,“既然没事,那我走了。”
琼西忙一把拉住他,“少爷少爷……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上了山,谷少爷和希恩先生不见了。”
左以莱惊讶的回过头,“到现在也没找到?”
琼西摇摇头。
左以莱向杜娜望去,杜娜道,“应该没事的,也许一会儿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左以莱脸色不好,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最后终于迈开脚步,朝杜娜走去。
他来策马特的数目屈指可数,所以对于这幢房子,大多数的印象还只是外观,没想到内部并没有奢华到哪里去,反而显得有些陈旧和简单,更像……一个家的感觉。
杜娜让以莱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了对面,她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显得过分殷勤也没有任何生疏。
左以莱却不敢看她的脸,手抄在口袋中,额前的发滑落下来,与彼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花花大少相比完全像是两个人,此刻的他竟显得有些颓废和落拓。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左以莱觉得这个气氛让自己很难受,于是,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句,“身体……还好吧?”
杜娜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关心自己,吃惊之余忙笑道,“很好,我很好……”
琼西却显得比较诚实,“夫人的腿不太好,有时候天气不好就会……”她说到一半被杜娜看了一眼,不得已闭了嘴。
左以莱也许是想抽烟,手在口袋里不安分的动了动又塞了回去。还是杜娜适时的替他解围,“不用担心,他们会平安的。”
左以莱看着面前冒着腾腾热气的香茶,不再说话了。
而杜娜的视线则对着窗外,但暗地里却偷偷观察着左以莱。从分开到现在,杜娜只在远远的见过左以莱两三次,面前这个手长脚长的青年和记忆里的孩子已经完全不同了,他的眉眼比起左以桥和左以非更像他父亲。
左以莱自然可以感受得到杜娜的目光,他暗暗咬着牙,口袋里的烟被他的手掐成了两断。
第二百八十五章:我不这么想了
左以莱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屋外忽的一阵巨响传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琼西忙跑出去看,过了一会儿进来道,“是大风把院子里的花棚都刮倒了。”
杜娜一听就要出去,左以莱站起来拦住她,“我去吧。”
打开门一看,果然入目一片狼藉,“还是要扶起来,要不然没多久这些花就都要死。”
杜娜急道,“不要弄了,外面太冷。”
左以莱却头也不回的挽起袖子,“没什么,很快的。”
杜娜就这样站在门边默默地望着左以莱忙碌的背影久久未动,冷风吹得她的眼睛通红,片刻她终于忍不住道,“以莱……对不起。”
左以莱手下的一顿,又继续推开倒下的木架,小心的拨开雪把花扶正,然后重新架起栅栏。
琼西担心的频频让杜娜快点进屋,杜娜迟疑良久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身后轻轻地传来一句,“别再这样说了……”
左以莱心里有多怨,其实没人知道,连左以桥也不知道。然而他怨的并不是杜娜,他怨的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像左以桥所说的那么幼稚和不成熟,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没办法去正视这件事,甯愿任其流过,也不愿意去面对。这些年来,他讨厌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这幅懦弱胆小的态度,他甚至连见一面杜娜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的逃避,左以莱仿佛此刻才明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就是因为没有底气,就是因为知道也许错在自己,他才甯愿摆出一副被亏欠的姿态来助长自己虚幻的威风。
左以莱啊左以莱,你真的太蠢太没用了,除去左家三少这个名头,你还有什么本事。左以莱从来没觉得原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然做了这么多可笑的事情。
左以莱就这样蹲在雪地里开始发呆,任汹涌的寒潮侵蚀他整个人一般。
忽然肩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拍抚,那么温柔而小心翼翼,左以莱抬起头,看着走到他身边的杜娜。
杜娜拿手绢掸了掸左以莱头上的雪,“外面冷,进去吧。”
母亲记忆中美丽的脸庞不知何时也已添上了风霜,哪怕保养再得当但那双眼睛中的沧桑却是无法抹去的。
左以莱猛地闭上眼,觉得鼻尖有点酸,过了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是啊,外面冷,真冷。
谷瓷睁开眼的时候竟然是在直升机上,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脚也无力,但脑子却清楚了很多。
左以桥马上就发现他醒来了,低头在他耳边道,“策马特的医院太小,我们转回巴黎,不要怕,没事的。”
谷瓷点了点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左以桥,左以桥知道他要问什么,“希恩和Finn也没事,会一起去巴黎的。”
谷瓷这才放下心来,他的手被左以桥牢牢的握着,指尖微微动了动就又被抓紧,谷瓷不再挣扎,反手无力的回握了下,眼前又袭来浓浓的黑暗,昏睡之前,他向左以桥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以作安抚……
巴黎的医疗设施自然非常好,谷瓷住的又是特级的病房,其实他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很危机,救助及时,治疗及时,而且风雪虽大,但温度还不至于把人冷死,谷瓷只是被冻得不轻,有点缺氧加体力透支而已。所以医生说躺个几天应该就好了。
而谷瓷因为之前一段时间实在太累了,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以后就接近长时间的深眠状态,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过来,再睁眼人已经在巴黎了,左以桥依然坐在他的身边。
“要不要喝水?”
谷瓷点点头,左以桥就小心的扶起他给他喂了水。
“谢……”谷瓷试了好几次才蹦一个字出来,声音极其难听。面对左以桥关切的目光谷瓷难得觉得自己有点傻,回忆起当时冒冒失失的就跟着希恩先生上了山,现在想来大概给大家添了很多的麻烦。
像是知道谷瓷在想什么一样,左以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对不起……
谷瓷用唇语道着歉。
左以桥忽然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语气倒是自然,“要不要再睡一下?”
谷瓷反应很迟钝,也没力气躲开,只能乖乖的被亲了,然后摇摇头。他睡够了,不想再睡了。从窗帘间望出去发现外面是一片的漆黑。
左以桥道,“现在是凌晨。”
谷瓷惊讶,用目光询问左以桥这几天难道一直都陪着自己吗?
左以桥只是笑笑,“没什么。”就是希恩那边的工作积了不少。
谷瓷艰难的抬起手把左以桥搁在自己病床上的手臂往外推了推,力气太小,基本是分毫未动。
“要赶我走吗?”左以桥故意皱眉道。
谷瓷张着大眼睛死死的看着他,左以桥怕他真急了不由道,“我白天休息过的,这才刚来,我不想走。”
谷瓷分不清他这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那句“我不想走”还是难免触动了他的心,他垂下眼不做声了。
“小瓷……你在想什么?”左以桥凑近了问。
谷瓷瞥见他放大的脸还有那双眼睛有点心慌的把头转了过去,不要看他。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谷瓷梗着脖子一动未动。
左以桥叹了口气,“其实,那天在找你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在想,当下的感觉原来和那时在阳台上看见你转身离开时那么那么像,一样的害怕,一样的惊慌。”那是一种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的恐惧,没人有知道左以桥那一刻有过腿软,有过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只是前一次他选择的是忽略和放弃,而后一次他选择的是寻找和面对。
“我知道,有些错误只要犯过一次也许一辈子都很难被原谅,之前我千方百计的就是希望你能重新接受我,我们摒弃前嫌再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左以桥看见谷瓷眼睫不住的轻颤着,缓缓继续道,“我只希望你可开心快乐,实现自己的梦想,过你想要的生活。”
第二百八十六章:尘封
比起普通人来说,左以桥的人生实在太过顺风顺水了,天之骄子的出生,万里挑一的长相,得天独厚的才华,上帝对他特别的眷顾让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承受过太大的失败,可是鲜亮的表象下,其实他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任何人少。
小时候学习设计,他一样为了练画练到手脚抽筋眼冒金星,为了找灵感上天下地挖空心思,学金工课的时候也学到十指鲜血满手的伤。珠宝鉴定、古董鉴定、书画鉴定那么枯燥冗长的概念知识,他也有过对着那砖头厚的书背的没日没夜。也许他是比别人多那么一点天分,可是谁不是说过么,成功的路上从来没有捷径。
然而随后到来的两次挫折却几乎将曾时无往不利的Opal.X击倒的彻底。
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是四年前。
在此之前,左以桥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上经商的路,他从小长在珠宝世家,即便父亲鲜少回来,但左家兄弟还是对此日日的耳濡目染,比起左以莱的吊儿郎当,左以桥显然在这点上更得遗传。他很小的时候在珠宝上的能力就已经得到诸多名家的赞赏了,哪怕中间离开法国去美国读了三年的高中,但还是凭借优异的成绩直接被佛罗伦萨珠宝学院所录入。
从第一个作品的大放异彩,到之后一路的名声鹊起,左以桥以为自己的未来就会这样靠着手里的这支笔一直走下去,却没想到现实从来不如人期待。
父亲突然的离世对左家兄弟来说,也许惊讶更大于伤心。而当时的左以桥已隐约的觉得也许自己将负起家族的重担,他也有信心可以做的更好。然而不过才第一个案子,左以桥就差点摔的爬不起来。
公司方面还好,惨的是左以桥发现他设计的作品开始呈现一种凌乱灰暗的走向,没有主题,没有灵气,设计稿上的一切直接就反应了他当下的状态。他也乐观的以为过这只是暂时的,他想是不是自己太累了,于是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更多的投入到珠宝里,可是结果却不如人期待。得知到弟弟状态的左以非马上从美国赶回来搭手,那段时间算是左以桥和Lotus的过渡期,对于外界来说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然而左以桥明白的很,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