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好坏之分，而妖也是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讨厌妖族。那些坏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会惹得别人厌恶，那些好的，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厌恶。”付行之低头，温柔地在他的鼻尖印下温热的一吻，微笑着道，“比如你这条小鱼妖不是就很可爱也很善良么？不是很讨喜么？”
安鲤倏地瞪大了眼，恩公说“他这条小鱼妖”，以前他说他是鲤鱼时，恩公不是不信么，怎么这会忽然说他是小鱼妖了呢？
“恩公你说我是‘小鱼妖’？”安鲤瞪着婆娑的清眸，不确定地问道。
付行之低低一笑，捏了捏他的脸蛋，挑眉道：“怎么，以前小鲤儿不还常常说自己是鲤鱼的吗？这会儿倒是不承认了？”
“可是，我说了好几次，恩公你当时不是不相信么？”安鲤呆呆地问。
“你这条小笨鱼，我早就知道了。”付行之暗叹一声。
“恩公为什么会知道？”安鲤还是不太明白。
付行之忽然放下他站起了身，走到窗棂边。遥望着窗外那无际的蓝天，以及蓝天上那若有如无飘荡着的白云。
“小鲤儿，你可还记得那次你为我去湖边浣衣的事？”
安鲤回想了下，点点头道：“嗯，记得。”
当时他还将衣服掉到湖里去了，甚至还把那件衣服给弄破了。现在想起来，安鲤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内疚，还有些心虚。难不成恩公此刻要找他算帐了么？
付行之回转头来，正好看见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一眼就猜到他此刻是在想什么，不免有些好笑。这个小笨蛋，平时看着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真变小笨蛋了呢？！都过了这许久，真要追究要责备也该是在那个时候吧？
“当时你跳到湖里去了吧？”付行之问。
“嗯。”安鲤更加心虚。
“你变成鱼了吧。”
“嗯。”安鲤顺口应道，忽然反应过来，“咦？”
“你这条肥鲤鱼，可并不多见。”付行之淡淡笑着，仿佛回忆起了那一天。“当初我在鱼龙湖里顺手所救的那条墨色带红的鲤鱼，就是你吧？”
咦？安鲤一边感慨他家恩公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他的真身，一边又欣喜于恩公终于记起他来。却听他又道，“不过那时我还未完全想起来。”
“那为什么？”安鲤又是一愣。
“你记得你长大以后刚回来那阵子么？当时你许多天未来缠着我一起睡。”
安鲤眨了眨眼，唔……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他可是忍了好久才没有去缠着恩公，而且因为要补水，所以就没去。
“有一日，我路过你的房间，听到屋里头有水声，便进去看了。在浴桶中看到了一条正游水的肥鲤鱼。再一次见到，我才完全认出来，才终于确认了你的真身。”
付行之苦笑一声，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淡淡的复杂落入他的眼中，挥之不去。“既然事情已经见白，那么我想，是时候该说清楚了。”付行之忽然说道。
安鲤还是一头雾水，可是看着他家恩公严肃的表情，他心里莫名的开始紧张。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鲤儿，知道我为何一直对你的示好视而不见么？”付行之转过头来，忽然问道。他的双眼黝黑深邃，里面是安鲤看不懂的情绪，让他的心跳忽的跳快了许多，有些慌张。安鲤犹豫了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妖，而我是人。”付行之轻轻道。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安鲤的心蓦地停止了跳动，仿佛要窒息。
恩公果然还是介意他是妖么？
“因为我是妖，所以恩公才不喜欢我，才不能接受我吗？”安鲤低着头，有些伤感，他蓦地又抬起头来，直视着付行之，嘴巴疼疼的，仿佛只要付行之说出一个“不”，他就会放声大哭一样。
当然，鱼……即使再伤心，即使会哭，也是不会有眼泪的……
“唉～”付行之又是一叹。忙走过来将他重新搂进怀中，“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都还来不及……”
咦？恩公刚刚说什么？安鲤一愣，“恩公喜欢我？”
“自然喜欢。”付行之这一次不再隐瞒，吻了吻他的唇。
“那恩公为何不接受我？”安鲤被搞糊涂了。脑袋里仿佛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麻绳，怎么解也解不开。
“小鲤儿还记得那本《四方游记》么？”付行之忽然又提了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得安鲤又是一愣。
“嗯。”
“小鲤儿只看了前面，没有看后面吧？”见他点头，付行之又道，“那本书的最后，有记载了一些关于妖族之事。”
见安鲤露出诧异的表情，付行之微微笑了笑，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里面说，妖族的寿命都很长，或许几千年，或许有几万年，或许一直能够生存下去而不死不灭。而人类，却只有短短的百年，甚至只有几十年而已。这是很大的差距……”
安鲤忙点点头，这个他知道。
付行之深情地看着他，深邃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痛苦，以及遗憾，最后化为深深的无奈：“小鲤儿，我只是区区人类，是不可能也无法陪你走到最后的……”
150：给你选择
这满是无奈的一句话，让安鲤心里一阵瑟缩，顿时焦急起来。眼中酸涩的感觉愈来愈浓，愈来愈浓，仿佛有什么想要极力挣脱眼眶的束缚，夺逃而出。
这种感觉对于安鲤来说如今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
他知道他和恩公能在一起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因为小竹子先前已经提醒过他。可是当时自己只是有一点点难过，却不像今日，为何这句话由恩公说出来，他的心里就特别难过呢？
“没关系的恩公，就算只有几十年，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安鲤猛地钩住付行之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深深陷进他的肩颈。
“可是几十年后，我已经老了，甚至走不动了，而小鲤儿却还是会维持着如今这副模样不是么？”感受到他背脊蓦地僵直，付行之叹了口气，“到时候我可要被人说是‘老年吃嫩草’喽！”见他难过，付行之轻抚着他僵直的背脊，淳笑着开了个玩笑。
可是这个玩笑似乎并未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安鲤不但不笑，反而将付行之的脖子搂得更紧。
“你这个小笨蛋啊，可把我折腾惨了。”付行之忽然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神色间满是无奈。似乎意外他忽然的举动，安鲤那双澄澈的眼中盈满了不解。
付行之叹了一口气，抚摩着安鲤柔软的发丝，神思飘远：“我明明已经很克制了，想要将你拉开我身边，让你别陷进来。可是你却总是不听话，即使我对你冷淡，不回应你，你却还是不断地靠过来，甚至喜欢上我。”
顿了顿，他又道：“好不容易忍住了，然而，当你来诱惑我时，我却还是忍不住占有了你。我当时真的很后悔。”
“人妖殊途，我终究是无法陪你到最后的。在我死后，就只能留你一个人了，到时候你会很难过。我不想你一直想着一个人活在永无止境的思念之中。”
付行之神色复杂，凝望着安鲤的眼藏了太多的情愁。他的脸上轻笑着，眼中却毫无一丝笑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所以，小鲤儿，趁着现在这段感情还未深陷之前放弃，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点也不好，我喜欢恩公，不要分开。”安鲤猛地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我可以在恩公投胎转世后努力找到下一辈子的恩公，我会再找到恩公的，然后再和恩公在一起。这样就不只是几十年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他坚定地看着付行之，为自己忽然想到的“好办法”而欢欣雀跃。
“你真是个……小傻瓜。”千言万语，只剩下了这一声轻叹。付行之柔和的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如同深旋的沼泽，要将人溺毙在其中。
“恩公本来就说过，要我做你一个人的‘小笨蛋’。”安鲤嗡嗡的声音自他那略白的嘴唇吐出，带着浓浓的委屈。
“可是下辈子的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啊……”付行之苦笑一声。
“呜呜呜——”安鲤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如串珠一般从面颊滑落，落在地上，化为了一粒粒豆大的黄金。
鱼是不会落泪的，可一旦落泪，坠落的便是一地黄金。
“恩公，我哭了。”安鲤诧异中带着疑惑、惊喜、不可思议，以及一丝丝委屈的眼神冲击着付行之的心，教他好气又好笑。他伸手抱住哭泣落泪的安鲤，毫不掩饰眼中的心疼。
“哭什么？”付行之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痕，转头讶异地看着地上，神色复杂。他忽然又转回头来，调侃道：“看来即使我不出去赚钱，我们也不会饿死了。”
安鲤接住一颗掉下来的眼泪，看着在他手中变成黄金的小珠子，脸上仍带着不可思议。听到付行之的话，他忽然呆呆地说了一句：“那以后就由我来养恩公。”
付行之：“……”你是想要哭一辈子么？！付行之顿觉无奈。
他又端起了严肃的面容，双手捧起安鲤的小脸认真地道：“小鲤儿，好好想想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话。我给你时间，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往后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见安鲤一脸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付行之忽的将他紧紧地抱住了。“小鲤儿，别急着回答。你要好好想想，我会等着的。如果你想清楚了之后仍然想与我在一起，那么我会如你所愿。”
听到这番话，安鲤忽然就不再挣扎了。他在付行之的怀里点了点头，付行之这才缓缓地放开了他。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付行之猜想大概是文熙他们回来了，便摸了摸安鲤的脑袋说：“走，我们出动吧。”
“……好。”安鲤低着眸点了点头。
……
打开门出去，果然见他们都回来了。
看到付行之和安鲤两人，柳文熙等人忙跑了过来。欢天喜地地告诉他们之后发生的事情。说那个蜘蛛精最后没有害人，离开了。那些群众也因为付行之之前的那句话心有所忧，便没有再喊着要打死她了。
他们还帮安鲤带回了一些点心。因为他们两人突然的离开，几人还不知道缘由，但想到他们一开始去那里的目的，便顺手买了一些回来。
不过，此时的安鲤却对这些有些兴致缺缺。
其他人说了半天也不见他们有所表示，纷纷沉默了下来。他们对看了一眼，隐隐发现付行之和安鲤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古怪，不像之前那么黏糊了。
安鲤的眼睛红红的，就好像刚哭过一样，而付行之虽然一直微笑着，可是眼底却深不可测。难不成安鲤被付大少欺负了？
不过看着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了？众人不禁有些烦恼……
……
夜沉沉，人寂寂。
安鲤一个人坐在院中凉亭前的石阶上，望着月亮发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恩公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只想早点告诉恩公他的决定。可是让他郁闷的是，恩公却不让他那么快便回答，让他好好想想。
可是，从一开始，他便已经有了决定了。即使只能跟恩公在一起几十年，他也想，如今离开，他一定只会更加想念。不，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跟恩公分开……
安鲤满脸失落，想到下午他家恩公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想哭了。
默默地坐了好久，安鲤站起身正打算回房，却忽然感到耳朵一热。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呼唤他。
右手在半空中轻轻一划，熟悉的水镜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而水镜上面，隐约显出一个绝妙的身影来。
一身鹅黄色的纱衣的女子巧笑着出现在水镜的另一端。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妇，她有一头火红的发丝，盘起成髻，面如珠玉，顾盼生姿。
“小鲤宝贝～”女子忽然亲热地唤了一声。
安鲤眨了眨眼，有些微愣，半天才低低唤了声：“娘亲。”
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为娘啊？”
“没有。”眨了眨眼睛，安鲤诚实道。最近他都一直想着他家恩公了，其他人他根本就没想到。
“……”女子原本微笑的脸顿时一跨，还想抱怨几句，却瞥见了安鲤通红的眼睛以及一脸的失神难过，顿时惊讶及心疼地问道，“小鲤啊，你的眼睛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安鲤淡淡地摇了摇头。
“哎呀！不行哦，小鲤宝贝，若是有事一定要告诉娘亲，娘亲和你父亲大人一定会帮助你的。”
安鲤犹豫了半晌，还是如实说道：“娘亲，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哦，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跟着说道，蓦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小鲤你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个人类？！”
“嗯。”
“那你为何不开心？那个女人欺负你了？”
女人？安鲤一愣，纠正道：“他是男人。”
“咦咦？！！”女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奇异。脸上的微笑不见了，被严肃所取代。“小鲤，究竟怎么一回事？”
安鲤简略地说了。得知事情始末，女子道：“小鲤宝贝，你很喜欢他？”
“嗯。”安鲤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你是要选择和他在一起了？”
“嗯。”
“其实他说得对。”女子叹了一声。
安鲤抿了抿唇，不说话，神色哀伤。女子看了十分心疼。她焦急地看了一眼身旁忽然出现的英伟男人，男人走到水镜前，透过它对安鲤道：“你若想要与他长相厮守，也不是没有办法。”
安鲤顿时睁大了眼：“父亲大人，你有办法？”
“嗯。如果你想知道，就马上过来，我可以告诉你。”男人道。
“好。”安鲤急匆匆地斩断水镜，身子一旋便消失不见。恩公，我马上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见安鲤出去许久仍然未归而出来寻人的付行之正巧便看到了安鲤在他的眼前一闪，消失不见。付行之蓦地停住了脚步，再也难以上前一步。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小鲤儿？
付行之望着天边那晦暗的月光，淡淡的苦涩在他的嘴角蔓延。他苦笑了一声，明明是自己要他作出的选择，怎么他选择了，自己却反而放不开了呢？！
——中卷·懵懵懂懂小妖情·完——
下卷：寻找龙门相伴路
151：睹“鱼”思人
如同七月天的雷雨，来的突然，去得也突然。一夕之间，安鲤便不见了踪影，走得干干净净。从安鲤离开之时起，付行之便变得不太对劲，午夜梦回之间，他无数次地梦到安鲤，那条属于他的小笨鱼。
属于他么？付行之有些恍惚，衣橱里还留有他的衣裳，锦被上也还留着他身上湖水拌合着水莲般清雅的味道，可是关键的人却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