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拒绝的。
崔容脑中断断续续地想,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臣下,这种关系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脑中反复出现各种片段,上一世悲惨的结局,这一世所受的屈辱,他娘亲被人害死,乳母无辜受累……每一笔都像催命符一般让他不得安眠。
对于杨进一直以来的示好,崔容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然而他既重生,必当报仇雪恨。唯有这件事,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
他断然不能容忍因为一点也许不过是莫须有的情绪,就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想到这里,忽然间崔容生出了力气,用力将杨进推开,恨恨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那个诱他堕落的源泉。
一时间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再说话。
第三十七章:初入大理寺
“你对我并非无情,这是何故?”过了许久,杨进看着崔容问。他已经从那难言的欲念中恢复,此时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冷静沉着。
崔容转过脸去,并不作声,也不看他。
杨进见状,也将他的顾虑猜到了七八分,于是低声叹了口气道:“我大概明白了。也罢,是我操之过急。”
崔容看向杨进,艰难地开口:“并非殿下的问题,是我自己的缘故。”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
崔容还是不敢将自己的一切向杨进坦白,毕竟那属怪力乱神之事,说出来难保会产生什么结果。更重要的是在崔容私心里,他并不希望杨进知道自己那窝囊屈辱的一面。
“我会助你。”杨进道:“也会等你。”
崔容蓦地睁大了眼睛,一副有些开心却又不知所措地样子。
杨进轻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头顶,转移话题:“初入大理寺,只怕并不会那般容易,你不用锋芒太露,只需尽快熟悉将大理寺的事物。”
见他说起“正事”,崔容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没有那么尴尬了。崔容问道:“大理寺司直可有机会直接参与判案?”
杨进微侧着头想了想,回答道:“王远光此人虽稍显圆滑,但却是个知人善用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有个叫衣海澜的少卿,你不妨留意一下。”
崔容疑道:“此人可有不妥?”
杨进难得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告诉崔容答案,只道:“你见过就知晓了。”
不可否认,这个神秘的衣海澜确实勾起了崔容的好奇心,让他对大理寺更加期待。
两人又聊了聊其他,杨进将几位大员的情况给崔容简单介绍了一番。他的话虽然简练,但寥寥数语将朝堂派系说得清楚明白,甚至还包括一些秘辛,听得崔容暗自惊讶不已。
他虽然早知道杨进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看来,他志向之远,恐怕不是自己能妄自揣测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完,杨进告辞后,崔容坐在桌前读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耳边忽然传来“喵呜~”一声,崔容转头看,原来是那只小白猫不知怎的找到书房来了。
崔容和猫大眼瞪小眼,那只猫态度很嚣张地打了个哈欠,迈着从容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继续冲他叫。
“好吧,得伺候你了。”崔容估摸着它是饿了,于是便叫宝儿弄点肉来。
宝儿觉得一只猫竟然还要吃肉简直是暴殄天物,但崔容吩咐了,他只得撅着嘴去准备。
崔容把猫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小家伙很自来熟地伸了个懒腰,就团成舒服的姿势趴下了。崔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不禁又想起杨进来。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嘴唇,那炙热的感觉仿佛还在。半晌,崔容叹息一声,将书卷拿起来继续看。
只是那只小猫,就一直留在他腿上了。
******
第二日,崔容一大早便去大理寺报道。
大理寺今年只加入了一名新人,何况还是二甲三名的进士,王远光很是重视,亲自抽出时间见了一见。
“崔进士,我们大理寺好久没有来这样的人才了。”王远光笑眯眯地,一点儿没有因为崔容年纪小就看轻,语气很是亲切:“前些日子那舞弊案,听说是崔进士发现了笔迹的破绽,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很好!很好!”
之前崔容只见过王远光判案时的样子,没料到他私下是这种风格,一时有点适应不良。
王远光自顾自地拍着崔容的背继续说:“既然来了大理寺,大家就是一家人,往后要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呀!”
崔容只得连声称是,心中却道大人您和“铁面”二字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远光拉着崔容说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渴了,找来一名主簿叫他带崔容熟悉大理寺的情况,崔容才终于脱身。
“崔大人不要见怪,王寺卿虽然个性如此,为官却是不错的。”这位主簿姓李,年纪约四十上下,在大理寺为官多年,知道每个新人都会有此疑虑,因此便多说了一句。
崔容连忙正色道:“我与王大人共历春试舞弊案,对大人的决断佩服得很。”
主簿是从七品上,算起来官阶比崔容还要低,但他却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轻慢,语气十分谨慎。
李主簿见他知趣,便点点头,带崔容四处走动,尽心介绍起大理寺的人员及结构等基本的情况,时不时还提点一两句。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李主簿道:“大约就是这样,崔大人也不用太过心急,慢慢就了解了。”
崔容谢过他,道自己打算先去熟悉熟悉历年卷宗,李主簿便将他带到存放卷宗的阁楼,便离开了。
李主簿没有提到衣海澜,崔容没有直接问怕引起什么误会,想着反正日子久了一定会知道——杨进提起衣海澜的时候语气轻松,想来不是什么要小心的人物,来日方长,也不必在此时多生事端。
崔容进了阁楼便惊叹不已。
阁楼有三层,每一层放置卷宗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知道有多少。他粗粗将一层的书架走过一遍,发现里面简直包罗万象,不仅记载着开过以来大理寺办过的案件,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坊间传言、奇闻异事的记录。
崔容不知该从何看起,见阁楼内有专门的录事,便前去请教。
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卷宗看似驳杂,其实是按照地点与时间分门别类收藏的。
按照那录事所说的方法,崔容花了点时间便找到了长安城今年的卷宗。他抽出最新的一卷,发现赫然便是“春试舞弊案”,便仔细看起来。
卷宗上记录着案件的详细经过,崔容看了一会儿,竟然在里面发现了杨进提过的那个人——衣海澜。
上面说,铁证如山,但崔府小厮王二拒不认罪,于是大理寺卿王远光令少卿衣海澜询问,王二遂招。
原来,当时那个神通广大的“他”就是衣海澜。
崔容像解出了一道谜题般兴奋起来,他匆匆看完春试舞弊案的卷宗,又开始在阁楼内四处溜达,随意翻看。
谁知上到三楼,崔容却给人拦住了。一问之下他才知道,三楼的卷宗只有大理寺卿一能阅,其余人需皇上圣旨才可进入。
想来里面存放的都是隐秘的或牵扯广大的案件,崔容道过谢,转身下楼继续翻看长安城相关的卷宗。
他打算在一个月内,将长安城今年来的案子都看一遍。一来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大理寺人员和行事流程,二来知道得多了,等他自己断案的时候也好有例可循,心中有数。
如此,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崔容与其他同僚打过招呼便准备回府。
出门走了不远,他看见崔世亮,便迎上去:“三哥。”
“小容,你真的到了大理寺啊。”崔世亮说着,将他上下看了看:“这身官服穿着,看起来挺不错。”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崔世亮简直不敢相信。
崔世卓一出生就比他们高贵,什么都是最好的,连世子位也是给他准备的,崔世亮无论如何争取,父亲都不会看他一眼,时间长了,崔世亮开始玩世不恭,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他心中的嫉恨罢了。
现在见崔容竟然将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弃之敝履,崔世亮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过他现在已是驸马,对这些也能看开了。这次专门来找崔容,并不是为了说上面的话。
“小容,我六月初十和公主成亲,你一定得来。”崔世亮道。
崔容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很领情地答应了。
然后崔世亮告诉崔容,他们大哥突然去了杭州,不知道去干什么。他猜测道:“是不是祖宅那边有什么事?”
崔容对此毫无兴趣,随口敷衍了几句。崔世亮见他不上心,只能悻悻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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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本就一心想入大理寺,因此格外努力,上手也很快。不过月余,王远光便令他参与案件审理。
不过这时候崔容基本只是旁听,有什么意见和疑问,私下里再向审理的寺丞提出。
他态度谦逊,所说之言往往又在要处,因此众寺丞并不以此为忤,反而越发喜欢和他讨论。
时间不长,崔容已经和大理寺的官员们熟悉起来,也有了几名交好的同僚。
只是他一次也没有见过衣海澜,偶尔提起,其他人也不愿意多说这位少卿的事。对崔容来说,这位顶头上司之一依然是个谜。
而入了大理寺,崔容和黑衣骑打交道也越来越多。尤其是一个叫周小石的,因为经常来大理寺送消息,和崔容也比较熟悉。
崔容对于黑衣骑的恐惧心渐渐淡了,说实话,身在大理寺,有这么一个无所不知的帮手,实在是一件大幸事。
这一个多月间,还发生了一件要紧的事——武举。
崔世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举夺魁,成了武状元,然后如愿以偿地搬出崔府,进入神策军,做了赵将军手下的一名校尉。
一月间,众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而崔容期盼的机会,也在这时终于出现。
第三十八章:显露锋芒(上)
长安城近日有个卖布的商户报官,说他家女儿不慎失踪,三日来寻觅不见,家人十分焦急。
衙门得知,立即派人四处寻索,还四处张贴画像,但均无所获。
几日后,有人在一处房屋内发现一具无头女尸,便立即上报大理寺。大理寺派了一位姓张的寺丞审理此案,而崔容便作为他的助手一同参与。
两人并差役、仵作等一并到发现女尸的房屋内勘察。
崔容一进门就闻到屋内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气,令他几欲作呕,紧接着他看见一具女尸仰面躺在卧房的床上,周身满是血迹,颈处倒还整齐,只是头颅却不翼而飞。
尸身下薄被皱成一团,上面一片一片的暗红,有些还溅在帷帐和地上,十分触目惊心。
崔容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场面,脸色霎时发白,有些站立不稳地扶住门框。
张寺丞发觉了,十分好心地对他道:“若有不适,可去屋外避一避。”
崔容摇摇头,他即入大理寺,自然早已做好准备,只是一时还不能适应罢了。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命案上来。
很快,崔容注意到这房间内十分凌乱,并无女子之物,打开的衣箱里也全是男人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有女人在此生活过。
张寺丞显然也发觉了,便问一旁的差役:“此处是何人所住?”
差役回答是城里的一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人称赵二爷的。
“这人现在身在何处,带他过来。”张寺丞说。
差役又道案发之时他们就到处找这位赵二爷,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看来这位赵二爷怕是与命案脱不了干系。
张寺丞暗中有了计较,吩咐差役继续搜查赵二爷的踪迹;同时在城里的水沟、水井等处搜寻这女尸的头颅,好确认她的身份。
过了一刻左右,仵作查看完毕,张寺丞便令差役将女尸先移到义庄存放,封了这院子并派几人仔细看守。
“如有形迹可疑之人,不论是谁,一律拿下押到大理寺。”张寺丞叮嘱完,带着崔容等人先行返回大理寺。
大理寺内,几人正在讨论现场勘查的结果。
仵作此时方对张寺丞和崔容道:“那女尸是被利器砍去头颅,伤口干净利落,说明行凶者力气大过常人,可能会武。不过那女子的死因却是窒息,且尸身背部还有拖拽的痕迹,想必是死后才遭人砍去头颅。”
“何以见得?”张寺丞立刻问。
仵作便进一步解释:“女尸身上尸斑颜色呈紫赤色,胸前有吐涎沫,腿上有血荫,且有便溺痕迹,这都是窒息而亡的证据。况且,下官用葱白拍碎涂抹其脖颈,见有少许黑色淤痕,虽不完整,想来正是行凶留下的痕迹,错不了的。”
崔容听了,心中暗道此案必有蹊跷。
杀人后还割去起头颅,岂不是多此一举——除非是凶手想要掩盖尸身颈部的勒痕。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凶手要将赵二爷的房子伪装成案发现场,从而嫁祸于他。
这话只是猜测,尚无证据,因此崔容没有向张寺丞说起。
******
无头女尸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长安城里许久不曾有这样残忍的命案,百姓们议论纷纷,人人自危。
先前报官的卖布商户得了消息便前往大理寺,说这无头女尸可能正是他失踪的女儿。
被差役带往义庄辨认后,那商户顿时晕倒在地,看来女尸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
两案合一,张寺丞便开堂审理,崔容坐于张寺丞左下手处。
一番询问下两人得知,原来这赵二爷先前便纠缠过商户的女儿,被商户家人一顿好打赶了出去。现在女儿失踪,又是在赵二爷房内发现了尸体,那商户便确信是赵二爷纠缠未果,杀害了自己女儿泄愤。
“这贼人定是辱我小女不成,才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求大人为草民和小女做主!”商户周达在堂上哭诉道。
张寺丞安慰周达几句,道赵二确实有作案动机,且现下他又潜逃了,嫌疑极大,大理寺会尽快缉捕赵二归案,还周达一个公道。
崔容本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张寺丞,但又觉得赵二爷是关键,等捉住他再说更有把握。
于是等张寺丞请示过王远光,便邀黑衣骑协助抓捕赵二爷。
而就在缉捕令发出的同一天,衙门又接了一件案子,有位马员外报,他家三公子和周达女儿同一日失踪了。
想到近日的无头女尸案,衙门不敢耽搁,立刻将此案报于大理寺。
张寺丞和崔容都觉得这二者之间极可能有联系,案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偏偏在这档口,张寺丞突发疾病,几乎下不了床。寺里一时抽不出别的人手,王远光干脆手一挥,令崔容接管此案,全权负责。
“王大人,下官……”崔容想推辞,毕竟他才入大理寺不久,年纪又轻,并不打算出这个风头。
他话才开口就被王远光打断了:“崔司直,切莫自谦,你的能力,本官还是心中有数的。”
见状,崔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案子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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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女尸案是崔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他不敢怠慢,带人四处奔走,寻找线索。
多番审问下,崔容发现周达说了谎。
赵二爷不是长安人,因赵周两家有生意往来,交好多年,早年周达便替二人定下娃娃亲。
后来赵家家道中落,赵二爷生计堪忧,便到长安城投奔周达。
周达见他落拓至此,人又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自然起了悔婚的心思,一口咬定赵二爷是上门讹钱的歹人,给打了出去。
赵二爷投奔不成反受辱,心中不忿,此后遇到周家人便没有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