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议了一夜,最后决定兵分两路,由杨进去江南节度使处借调兵马,崔容便前往杭州刺史处协调相应事宜。
此事正是争分夺秒之际,杨进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五日,他只略作准备就立即动身。他只带了一名黑衣骑,其余人悉数给崔容留下,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而崔容也没有多耽搁,一方面派人盯着知春巷和朱管事,另一方面带着一名黑衣骑前去面见杭州刺史孙平文——这少不得要亮出钦差的身份了。
杨进说过孙平文为人谨慎胆小,此话确实不假。
他对崔容十分客气,但一听说来意,便露出为难的模样打太极。
崔容也不客气,反正只要孙平文没有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心,那便必须站在他这边。
崔容将手中的证据拣能说的说了一些,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动的刺史大人出面支持。
将需要孙平文做的事一一交代完毕后,崔容便在他相送之下离开了府衙。
他刚回到客栈不久,李福便报朱员外送来了请帖。
崔容翻看几眼,见上面直接点出了“钦差大人”的名头,便微微眯起眼睛。
朱员外自然就是朱家船队的主人,这封请帖大概是为了探一探崔容的底。看来对手并不知道崔容的真实目的,也还没有从朱管事处得到什么报告。
消息大概是从刺史府衙哪里走漏的。
他从孙文平那儿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事,消息就传得这样远了,不知该说府衙防卫太弱,还是对手实在手眼通天。
沉吟片刻,崔容决定接受邀请,他必须做出姿态来稳住对手,等待杨进带兵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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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员外的宴会设在杭州最有名的酒楼临江仙。
令崔容吃惊的是,当日除了朱员外,竟然还有本县县令等人作陪。面上,崔容做出意外地模样,带着笑容和县令寒暄:“本官是为皇上采办绣品,久闻苏杭绣品大名,少不得来走一趟,本不欲惊扰诸位的。”
县令没有对崔容的年轻露出任何异色,陪笑道:“大人这说的哪里话,安顿好大人也是卑职分内的事。住了这些天客栈,倒是下官失职了。”
说着,就要迎崔容往酒楼内去。
临江仙最尊贵的包间里灯烛辉煌,丝竹声不绝于耳,桌上已经布置了丰盛的酒席,数位侍女恭敬地候在一旁。
崔容见状一笑,欣然入席,仿佛十分满意地模样。
县令端起酒杯道:“钦差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等人先敬大人一杯,还望大人尽兴。”
崔容十分和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桌上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在座几人便轮流向崔容敬酒。酒过几巡后,崔容推脱不胜酒力,不肯再喝。
朱员外见状,小眼睛一道精光一闪而过,冲门外拍了拍手。
两名美丽的舞姬袅袅婷婷地应声而入,崔容见她们面容极为相似,竟是一对双胞胎。
舞姬向座上跪叩行礼,接着丝竹声再响,二人长袖一展,翩翩然起舞,舞姿柔媚婆娑,带着江南女儿的风流之态,说不尽的诱人。
崔容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此时兴致盎然地看着,手指不时随着节拍敲击桌面,很是惬意。
朱员外看在眼内,便适时开口:“钦差大人,您看这两位舞姬如何?”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崔容笑盈盈地说。
朱员外便十分殷勤地要将这两名女子赠与崔容,趁机邀请崔容住进他的别院。
崔容心中暗恼,面上却假意收下,推说还有行李在客栈,待几日收拾完毕便前去打扰。
朱员外得了话更显殷勤,险些令崔容招架不住,直好推说旅途劳顿才退了席。
回到客栈,他便叫小二送热水沐浴,这一身的酒气与脂粉气都快把他熏晕了。
将整个身体泡进热水里,崔容终于放松下来,心下暗暗盘算起杨进的归期。
第五十章:落网
那日宴会,崔容表现得十分知情知趣,朱员外等人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崔容虽然号称钦差,但毕竟无甚根基,看上去也不像个有手段的;加上他此次南下不过是替皇上采办绣品,京中也没有其他消息,朱员外等人面子做足,并没有多加防备。
两日后,杨进终于有了消息。
在这期间,黑衣骑干脆利落地将杭州城外的密道入口找了出来。此时对手的一切动向都已在崔容掌握之中,他准备收网了。
杨进借了一千兵马,他亲自带七百负责城外。剩下三百人分作两路,一半由崔容带着往知春巷去,另一半则由杭州刺史孙文平率领前往东码头。
至于县令和朱员外一干人等,收拾了前面这些再去不迟。
因为宵禁的关系,夜晚的杭州城显得十分沉寂。
虽然崔容下令放轻脚步,但周遭太静,数百人行进的动静怎么也不能说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惊扰百姓。
街道两边有民宅亮起灯光,觉察到异样的百姓从窗户缝中往外看,见是步伐整齐杀气腾腾的军士,便又立刻谨慎地吹灭油灯,锁好窗户,只做不知窗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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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卓心中有事,夜里就睡得分外不踏实。
恍恍惚惚间,他做了个噩梦——私盐之事东窗事发,二皇子被皇上赐死,崔府更是落了个抄家灭门的悲惨下场。
他跪在午门处,周围全是指指点点的昔日旧时,他四处求情,却无人搭理,心中又惧又怒。
在大刀挨着后颈的瞬间,崔世卓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恍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有些慌乱地坐起,胸中如鼓擂,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只觉得身上一片冰冷,原来早已汗湿重衣。
崔世卓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要确认方才只是梦,然而心下升起的那股不安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忽然烦躁起来,索性披了外衣下地,打开房门看向院中
朱管事正在指挥着搬运私盐,准备往码头去,见崔世卓神色严峻地站在房门口,便堆上一脸似笑非笑地模样:“赵大人,这么晚出来,有事?”
崔世卓的假身份便叫做赵卓。
朱管事是防着他知道太多,崔世卓对此也心知肚明,随便敷衍了几句,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天空。
今夜起了风,星星都被云遮住了,天上黑漆漆一片,偏偏南面一角隐隐泛着红光。
崔世卓觉得疑惑,便多看了一会儿。
朱管事见他似乎只是出来散散心,也就没再理会,又回身继续发号施令。
而过了片刻,那微弱的红光竟忽然消失了。崔世卓目光一凝,立时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当下就变了几变。
他毕竟是侯府长大的,还没有蠢到家,很快调整好神色,回房从抽屉内摸出一把钥匙藏在手中,然后佯装去净房,绕到屋子后面,又趁人不备打开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没走多远,崔世卓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常的骚乱。
他终于确认自己并非杞人忧天,心下不免极为懊恼,甚至有些埋怨二皇子竟将他拖入此种险境之中。
那骚乱声由远及近,好似已经到了巷口,听起来人数竟是不少。
崔世卓暗中叫苦,心道知春巷原本就僻静,他若三更半夜在外游荡,明摆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无奈之下,他只能挑了个外墙矮小的院子,咬牙效仿夜行客翻墙而入,打算躲上一躲。
这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不过一进小院,院子里晾着几件粗布衣服,正是寻常百姓的样式。
崔世卓心下大喜,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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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军士包围一处宅院其实有些杀鸡用牛刀,崔容没费什么功夫就将里面的人悉数捉拿。
偶尔有那么几个顺着地道逃走的,他也没派人去追,反正在出口还有杨进等着。
崔容先叫人验看过院内的麻袋,果然全部都装着食盐,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回肚内。
这时跟着他的黑衣骑神色肃然地上前,崔容便问:“什么事?”
那名黑衣骑有些急促地报告:“大人,寻不见崔世卓。”
“什么?!”崔容一惊,却很快开始思索。
杨进到杭州城外不过几个时辰前的事,崔世卓身在院内,应该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院子里的景象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定了定神,下令将朱管事带上来。
朱管事先前大概还想抵抗,因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狼狈,垂头丧气地被带到崔容面前。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朱管事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是你!”
黑衣骑立刻喝道:“大胆,敢对钦差大人无礼!”
朱管事听得“钦差”二字,心头顿时一颤,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脑子里闪过先前崔容的一言一行,忽然间知道自己完了,
一瞬间,朱管事仿佛被抽去了骨头,眼看着就在地上软成一滩,双眼黯淡,脸上神色一片木然。
崔容冷冷看着他:“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在何处?”
朱管事像是这事才发现崔世卓不见了,虽然没有作声,脸上却显出惊愕和气愤地模样。
崔容一见便了然,对那百来人的队长道:“他定然还未走远,派人去搜。”
军士们都没有见过崔世卓,黑衣骑只能大致给他们描述了一番。崔容见有二三十名军士领命追了出去,便专心清理眼前之事,命人将一干人犯带回府衙,院子也暂时封存,派衙役看守。
这一折腾,天便蒙蒙亮了,街上已经有早起人家走动,但崔世卓还没有找到。
城门处也没有传来消息,崔世卓一定还在杭州城里,黑衣骑便请示崔容要不要挨家挨户搜查。
崔容沉吟片刻道:“给附近几条街暗中加派人手,街上任何一个行人都别放过!”
崔世卓一定没有走远,以崔容对他的了解,他十有八九是躲在什么地方,等白天趁乱混出去。
只要他敢现身,崔容有把握一定不会让他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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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卓心急如焚。
他原本打算等外面的官兵散去再乔装离开,谁料那帮人竟然守着巷子不走了!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等不了多久这户人家就会起来活动,到时候他们见着家里闯进个陌生人,万一闹起来……
崔世卓觉得不能继续等了,他听见街上已经有人活动,心一横,打算冒险扮作百姓混出去。
虽然黑衣骑仔细描述过崔世卓的身量长相,但军士们仅凭这些也无法确定,只好见着年轻的男人就截住盘问。
盘问了十数人,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负责知春巷的那名队正也不由有些懈怠。
突然巷尾传来“吱呀”一声,一户小院子的门被打开了。队正打起精神正要上前查验,却见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小娘子。
他们要找的是个男人,这小娘子身形虽然高大了些,但队正还是立刻失去了兴趣,将目光转向别的方向。
小娘子不觉有异,低头提着裙角跨出大门,袅袅婷婷地朝巷子口走。
“这小娘子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军队中只有男人,旱得久了,乍见一独身出门的小娘子,有人就起了调笑之心。
崔世卓心中将那说话之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军士真的起意上前调戏,那他就完蛋了。
他又将头低了一点,落在别人眼中,却仿佛是因为害羞,又引来一阵笑声。
“笑什么!还不赶紧办好钦差大人交代的事!”队正喝了一声,手下军士也算令行禁止,当真收了玩笑之心,继续往四周查看。
崔世卓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再走七八丈,进了城中繁华处,要藏身就容易得多了。
正在此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有人正向这边走来。
崔世卓也不敢抬头看,故作镇定,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
“方才可有事?”来人许是听见了笑声,远远地开口问道。
本是寻常一句话,可落在崔世卓耳中,简直叫他头皮都快炸了——这分明是他四弟崔容的声音!
可崔容怎么会在这里?崔世卓心里一万个不解,却不敢抬头,又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仔细,生怕被看出端倪。
那人打马从身侧走过的一刻,崔世卓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见他毫无察觉地过去,他情不自禁微微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然而那马蹄声却又停下了,崔世卓似乎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随即马蹄声再度响起,竟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崔世卓顾不得许多,撒腿就跑,然而身上衣裙却拖慢了他的脚步。有军士立即冲上来,将崔世卓按住,拖到一边。
崔世卓咬牙,等那人终于在他面前停下,深处马鞭抵住他下巴,用力逼得崔世卓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片刻,崔容忽然展颜一笑:“我倒不知,大哥穿起女儿家的衣裙来,竟也别有一番风情。”
第五十一章:遇险
崔世卓是个重脸面的人,但也很懂得取舍,比如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就很舍得放下身段,不惜扮成女子掩人耳目。
但话又说回来,私下里扮女人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撞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撞破的人是曾经卑微到需要靠着他脸色生活的弟弟。
那一瞬间,崔世卓的脸色极为精彩,崔容的一句恶意调笑更是令他怒不可遏。
但毕竟他还没有丧失理智,没忘了如今他自己才是板上鱼肉,也就只能冷哼一声,压抑住怒气,只是眼底不免带上恼怒和狂暴的神色。
崔容也没有下马,收回马鞭,冷淡而居高临下地吩咐:“把人犯带回去,看牢了。”
那态度,竟然和对待旁人没有丝毫区别。
这明显又激怒了崔世卓,但他也明白怒火无济于事,只能被衙役用绳索捆了,跟在崔容马后,推推搡搡往府衙走去。
此时天已经亮了,越往城中去,路上行人就越多。
崔容身上是五品官服,周身跟着众多衙役和军士,排场看着比刺史还威风;而崔世卓此时却身着平民女儿的衣裙,衣冠凌乱,又被衙役押着,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百姓们见此情形,不免围着指指点点,神情鄙夷。
崔世卓何曾受过这种羞辱,也直到此刻,他方才真正从心底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崔容这样子,竟是当真打算撕破脸皮,对他、对崔家都不管不顾?
他知道崔容心中是有恨的,但是这恨意再深,他不也还是崔家的子弟,难道让崔家丢了脸面,崔容还能落了什么好不成?
不管崔世卓如何疑惑,他却下意识考虑最后的退路了。
私盐案,如果真捅到御前,那丢官弃爵都是小事,到这地步,崔世卓也只有把筹码堵在二皇子身上了。
就算是为他自己的前途着想,二皇子也一定不想将事情闹大,那他就不能不顾崔世卓的性命。
还有父亲……总不能坐视嫡长子去蹲大狱吧。
想到此处,崔世卓心中又稍稍安定一些,觉得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他并没有想到,从一开始二皇子给他预备的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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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员外满门被孙平文软禁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内,而船队相关人等均被拿下,包括朱管事在内都安置在府衙的大牢内。
至于县丞等一干涉事的官员,因为案子还没有开审,便只派衙役监视着,尚未对他们下手。
杭州城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夜的行动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此刻崔容已经被孙文平迎进刺史府衙内,上了香茶点心小心伺候着。
但他此刻并无喝茶吃点心的闲情,杨进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顺利。
杭州城外比城内何止凶险百倍,人数多少不说,敢做私盐生意的,怎么可能是温顺良善之辈。
虽然杨进离开前叮咛他绝对不要出城,但崔容在屋内转了几圈,还是决定应该带着人手前去接应。
就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崔容转身去看,只见杨进一身甲胄步履匆匆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