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这般,素寒衣不禁动容。这伤筋断骨的虽不比十指连心,但是也是彻骨的疼,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竟然在昏厥中还知忍耐。
看样子,今天若是救不了你,我便也弃了医尊之名,从此归隐天山罢了。
素寒衣小心翼翼的为他处理伤口,当所有伤口的清理完时,又拿出自制的断续膏,轻轻的倒在他的伤口上,见着一些较深的伤口,便拿出银针丝线慢慢缝合。
时间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已经黑尽,雪还在下,没有停过,客栈的屋檐上又积起了厚厚的雪。只是这外面却是异常的安静,安静的让人恐惧。
没人知道在这悄无声息的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外面安静,屋里也安静。
素寒衣的额头已经布满了薄汗,治病救人是极耗体力。这还只是为他清理伤口,治疗外伤,一会若是给他调息真气,怕是会去了自己多半内力才行。
他将少年的伤口都清理完毕,缝了针,也上了药,最后都用白纱包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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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素寒衣小心翼翼为少年清理伤口,屋外蓝沫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指尖绕着天蚕丝,凭着触感来感受客栈四周的动静。
不过她都守了两个时辰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却没有任何响动,甚至连鸟兽的都没有。这寂静的雪天,总会有些麻雀来屋檐下觅食。
突然,客栈北面有些微微的响动,蓝沫望去,漆黑一片。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她指尖上的天蚕丝也有轻微的颤抖,她不要的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一把银针,每根银针的尾端都挂着一个银铃。
“哈哈哈……我热血的儿郎们,别躲躲藏藏了,都出来吧,你们是瞒不住这丫头的天蚕阵的。”一爽朗的男声从客栈外传来,声音不大,却是极为的刺耳,练家子都知道这人是用内力把声音传进来的。
蓝沫攥紧了手中银针,死死盯着门外。就在此,客栈大门突然大打开,风夹杂着雪直扑进了。不知为何,这风如此之大,吹翻了不少客栈大堂的桌椅板凳。桌椅乱撞,挂到天蚕丝,都变得支离破碎。
天蚕丝坚硬无比,虽不至于削铁如泥,但毁这些木头做的桌椅却是绰绰有余。
蓝沫暗惊,这风必是来人内力所推,如此强大的内力,自己恐怕不是那人的对手。
随狂风过后,一刀光闪烁,顷刻间,满屋烟尘,在仔细看来,那本来就不易察觉的天蚕丝已经全部震断,飘忽了一会,都落在了客栈的桌椅上。
“谁?”见此状,蓝沫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对客栈外吼道。
“啧啧……如此俊秀的一个姑娘,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慢慢的从客栈外走进一人,那人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刀。那人的衣襟衣袖处用银线绣着鸟兽,腰间挂着璎珞玉环,腰带镶着玉石珍珠。同是一身白衣,素寒衣如天山的雪,而这来人倒像是十足的公子哥。而且那人手中的刀,从刀背到刀柄都镶满了翡翠玉石,刀柄尾处的吊饰也是那银铃玉环,那身打扮好像深怕他人不是他有钱似的。
当看清那人面容时,蓝沫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人长的倒是富贵,盘子脸,大眼睛,肥厚的双唇再加上那硕大的身材和那身白衣,活像了那些孩童没事在屋门前堆得雪人。
“你这姑娘笑甚?!”来人见蓝沫笑他,也猜到了八九分,反正出门也经常被笑,都是常事了。“这叫丰满,懂不?”
“我说雪人哥哥,这怕是不叫丰满,叫富贵吧!”蓝沫掩面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说你这姑娘好没眼力,什么雪人!识相的赶紧把那小子叫出来,大爷我怜香惜玉,不想打女人。”说着那“雪人”摸了摸下巴,脸上肥硕的肉都颤了起来。“啧啧……这姑娘长的真他妈的俊,比我屋里那母夜叉看起舒服多了。我说你不如跟了我,欲仙欲死不说,而且还吃香喝辣。”
“啊呸!”那“雪人”刚把“辣”字说完,蓝沫一嘴唾沫狠狠的啐了过去。“你这雪人是被身上的玉石闪瞎了狗眼,你可知我主子是谁,就敢这般撒野。”本来也是先礼后兵,但这雪人居然这般无礼,纵然蓝沫随素寒衣修道多年,再好的修养也忍受不了这般侮辱。
“不就是个乡野的破郎中而已,有甚大不了的。”那人来之前也听手下人说卢青云去追那少年时被素寒衣拦住,虽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最后的结果就是卢青云被朱颜夫人扛回了离帮,少年被素寒衣带走了。
听来人这般说,蓝沫也有些微惊。自家先生虽没有在江湖走动,但是这江湖上正邪两道谁不卖先生一个薄面。即使有不卖面子的,但也不会这般语气来说自家先生。看这人衣着,蓝沫大概也猜到这人是离帮白门的门主孔白石。想着卢青云和朱颜夫人都对自家先生恭恭敬敬,这雪人居然这般出口不逊,蓝沫心也不快,但是她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见蓝沫微微一笑,对孔白石说道:“既然雪人哥哥说我家先生是破郎中,那就请回吧。反正那少年重伤,那破郎中也治不好什么,等明日你来收个尸体回去就行了。我就不送了。”
“呃……”孔白石本想激怒蓝沫,没想到那妮子居然这样说,有些反应不过来。最近这些人这些事怎么都不按常理出牌啊。先是卢青云这个七尺的大汉被朱颜夫人这一女流给扛了回来,然后听说那少年五天练《焰血九宫》练到第四重,现在是这小妮子听见自己骂她家主人,非但不气,还对自己微笑。别说,那小妮子的笑容还真美。
“等等……不和你这妮子废话,今天我必定要抓那少年回去。”孔白石将刀指着站在二楼栏杆处的蓝沫。“我热血的儿郎们,好戏开场了。”
话音刚落,从客栈门窗齐刷刷的蹦进来了三四十号人。每人都着白衣,手里都拿着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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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寒衣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银针,这针和先前用的针不太一样,每根针的针尾都是金黄色。这银针的名字叫玉凤尾,尾端金黄含有剧毒。施针人必须集内力于双手,形成一双隐形的手套才能使用这针。不然恐怕人未救,自己就先会中毒而亡。这样做,极耗内力,但是只有玉凤尾针尾端的毒才能抑制住体内流窜的内力。
素寒衣施针,待封完少年身上所有穴位时,他便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脸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赶紧扶住一旁的桌脚,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先前施针到一半时,外面开始吵闹,他不由担心蓝沫能不能坚持的住。虽平日里素寒衣休息时打坐,也到了不被外事所扰的境界,但蓝沫毕竟从五岁就跟随他,这份情谊已不再是主仆,更是家人。如今蓝沫独守屋外,他能不分心吗?!这一分心让他气息紊乱,险些走火入魔。他连忙稳住气息,把针施完,但却耗了他大半的内力。
外面打斗声起,素寒衣一时也有些无措。蓝沫随他十年了,而这少年只是今日才见的陌生人。听外面的声响,蓝沫恐怕要支持不住了。
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那少年内力紊乱是因为同时拥有了阴阳两种的内力,江湖上不是没有拥有两种内力的人,只是少,因为同修两种相反的内力极易走火入魔,必须要控制两种内力均衡。而现在那少年体内纯阳的《焰血九宫》明显比先前蓝沫教他的极寒的自家心法要强许多。本想为他散出体内寒气,看样子是没有时间了,如今只能助他两种内力均衡。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内力过渡给他,同时将自己的血液喂食给他。
素寒衣没有时间多想,挽起右手的袖子,用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轻轻的挤入那少年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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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黑暗,浑身无力,而且好累好累。
慢慢的,鼻尖嗅到一股清香,淡淡的,让人心神宁静,和先前的箫声一样。飘飘渺渺,莫名的舒心。
微凉的指尖触及在自己的身上,应该是那人在为自己治伤。
要是搁在以前,他必定以为那人是有所图,这世界怎会有这般只为他人着想的人。名利二字早已经腐蚀到人们的心,救人一命不在是为了七级浮屠,而是为了金钱或者地位。
他也听过素寒衣的事,总觉得那人是伪善,不过是为了讨个仁心仁术的医尊称号而已。可是当见到他时,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八角玲珑亭中,那人一袭白衣如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虽无倾国倾城之容,也无闭月羞花之貌。但只是一眼却让人难以忘怀,淡眉如水,气若幽兰,就如一位下凡的仙子,只为了普度众生。
银针入体,他只觉得身体舒活了许多。也不知多久,外面打斗传来,他不由的关心素寒衣会不会因为担心蓝沫而分神,要走火入魔便遭了。
心虽关心,但无奈根本无法睁开眼。慢慢的有股清凉流入口中。微甜带着腥味,只觉得那液体入体后,原先那压在心口那股炙热开始消失。
身体似乎便的很轻,两股内力在体内不像刚才那样互相排斥,慢慢的开始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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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少年眼眸微动,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陌生的屋子,旁边摆在药箱,床边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银针。
“你醒了……”声音清亮却有些无力。少年回头,就见素寒衣坐在自己的身后,额头布着虚汗,脸色煞白。他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我看看你好没……”
话没说完,素寒衣觉得头晕目眩,最后望了眼门口,唇齿间挤出一个名字“蓝沫”,便晕了过去。
“先生……”少年赶紧扶起素寒衣,发现他如玉的皓腕带着一抹血痕。想起刚才觉得一股甜腥的液体入口,难道是他用自己的血来救自己。
“寒衣,你这何必呢……”少年将昏迷的素寒衣放在床上,伸手握住他的柔荑,还是那般的冷,如雪一般。少年埋头,轻轻吻住了素寒衣皓腕上的血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自第一眼见到他时,便种下了情。
少年松开了素寒衣的手,回头瞅了瞅门口,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第六章
客栈一楼大堂,蓝沫已经与孔白石带来的人打了起来,而孔白石抱着手靠在一旁的红柱上,颇为玩味的看着渐渐处于劣势的蓝沫。
蓝沫自幼学武,也算有些心得,但在这以一对十这情况,也有些吃不消。何况这明明是车轮战术,蓝沫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而且一旁的孔白石还没有动手,凭他刚才的刀风,他的内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我说我的好儿郎们,你们下手还是轻点,别毁了人家姑娘的容,爷还等她给我暖被窝呢。”孔白石在一旁看的有趣,竟然调笑起来。
“你……”蓝沫回瞪了孔白石一眼,却露了空隙,被一人用刀直劈而来。蓝沫暗道不好,她本来就处于劣势,而且自己的武器则是银针丝线,根本就挡不住这刀。眼瞅着这刀就直劈下来,蓝沫只好徒手强挡住那钢刀,断了一手臂也总比没了命要好。
就在此时,一团红影飘过,那锋利的刀刃还没有落下来,蓝沫就见那持刀之人的右手已经断落在地,腥红的鲜血沾染了蓝沫那身蓝色的衣裙,那人捂着手臂倒在地上嗷嗷直叫。那团红影在客栈上空打了几转,又飞出了客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也都住了手。蓝沫得此间隙休息,赶紧调整内力。
孔白石看着那抹飞出客栈的红影,他可看清了那团红影是什么,是把红色羽扇。心中隐约猜出到了这来人是谁。
“呵呵……”一声娇笑传来,一红衣女子头戴牡丹,摇着红色羽扇款款的走了进来。看见孔白石,女子笑的更欢了。“哟,孔胖子帮主之位没争赢玄门那小子,现在跑来这里欺负姑娘啊!”
“朱颜你……”孔白石咬牙,整个离帮,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朱门的门主朱颜夫人。牙尖嘴利,天生一副毒舌能气死人。而且这女人极为聪明,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凡是她出现,必有原因。
“看你肥硕的身材,行动起来一定不便,还是赶紧回去媳妇孩子热炕头吧,少来这里丢人现眼的。”朱颜夫人羽扇掩面,双眸笑如弯月。“反正你悟性不高,也练不会那劳什子的《焰血九宫》,还是安安分分的好。”
朱颜夫人一张利嘴说的是孔白石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他刚想说两句,朱颜这边又开口了。
“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不然你媳妇跟他姘头跑了,你也不用呆在白门了,直接去玄门,还能领个免费的绿帽子,给你省了几吊酒钱。”
“你这婆娘欺人太甚!”孔白石早在离帮就已经受不了朱颜那张嘴了,不过以往他也不与朱颜夫人计较什么,只是如今正如朱颜夫人所说,他在争夺帮主之位时败给了玄门的门主李舒,正是一肚子气,根本经不住朱颜这般激怒。这次孔白石彻底的怒了,直接舞着手中的钢刀就朝朱颜砍去。刀刃带风,散发着内劲,可见孔白石杀心已起,提前十成内力,纵然是同门,也必杀朱颜。
朱颜微微一笑,手中羽扇一抖,刹那间,满天红羽,如飞舞的火焰精灵。在那红羽中一道白光划过,朱颜手持铁扇硬生生的挡住了孔白石那一刀。顷刻间火光毕现,客栈里的桌椅板凳都已震碎。朱颜的内力稍逊孔白石,但是此时孔白石挥了一刀就再也提不起内力。看着满天飞舞的红羽,他心说不妙。
朱门本身负责暗杀,毒药暗器必是常备之物。这朱颜手中的红色羽扇的红羽必定含毒,想起刚才朱颜是故意激怒自己,使自己大意才吸入到了这羽毛。
便是这大意,孔白石提不起内力,而朱颜已经用铁扇稳稳抵住了他的喉处。
朱颜正准备开口,突见“哗啦”一声,二楼一处木门打开,顿时间一种压迫之感充溢这客栈内外。只见出门的是那少年,只是现在那少年和原先见时有些不一样,目光狠戾,如嗜血修罗,浑身散发的气息让人压抑恐惧。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那人散发的内力比自己高出许多才会出现。
朱颜不由暗惊,这少年就一下午的时间竟会运用内力。《焰血九宫》果然不容小视,只是在那炙热里夹杂的寒冷是什么,难道素寒衣把自己的内力传给了这少年?
能牵制住焰血九宫的极寒内力,恐怕素寒衣渡了半数以上内力给了这少年。
朱颜心想着,素寒衣你为了什么,竟然用自己半数以上内力救一个无关之人,难不成你真是圣人?!
“我劝你赶紧走。”朱颜压低声音在孔白石耳边说道。“你应该听阿青说这少年五天把《焰血九宫》练到了第四重,如今他会用了这内力,你必不是他的对手。”
孔白石愣住,朱颜这话是在帮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焰血九宫》来的,如今这事态已经明了,你还是赶紧回去。”
“你……”自从孔白石败给李舒失去了帮主之位后,他就想得到《焰血九宫》,到时候杀了李舒,抢回帮主之位。
“先生呢?”蓝沫见这少年内力精湛不少,隐约猜到莫不是先生将自己内力渡给了少年。
听见蓝沫说话,少年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缓缓开口:“他晕倒了,你快去看看。”
蓝沫一愣,便顾不得别得赶紧一跃跳上了二楼去看先生到底怎么了。
朱颜轻轻拉了拉孔白石的衣袖,嘴边只吐出了一句话:“此时不走就没机会了。”
孔白石知道朱颜没说假话,便对她轻轻拱手,动作之小,除了朱颜外人并无看见。嘴唇轻动:“今天这人情我便欠下了,日后再还。”话一说完,反手打掉朱颜手中的铁扇。强力挥刀,激起客栈里木屑灰尘洋溢。趁这时机,赶紧逃出客栈。那些人见门主走了,也赶紧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