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德知道他是新来的:“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这一批犬都让他们挑过了。”
季夏笑笑:“我受了点伤,在医院住了几个月,才出院,就赶过来了。”
住了几个月的院,肯定不是一点小伤,张敬德说:“不过也没关系,剩下的那些幼犬虽然稍有缺陷,但也不是不能训好,就是要多花点功夫。”
通常说来,犬的性格分为活泼型、兴奋型、安静型、抑制性和混合型,就工作犬来说,最好的便是活泼型和兴奋型,因为这两种类型的犬学习能力强,学东西快,工作积极性容易调动起来。另外三种类型的犬一般都不用于工作犬,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被淘汰掉了。张敬德说的性格有些缺陷,大概是指兴奋性不够,或者攻击性比较强等毛病。
季夏点点头:“我明白。以前我的教官说过,没有训不好的犬,只有不够耐心的训导员。”
张敬德竖起大拇指:“这话说得有理。”每一头幼犬都是他亲手喂养长大的,所以他希望每一头犬都能够受到最好的训练,成为一条有用的军犬。
傍晚吃饭的时候,罗建飞和训导员们带着各自的犬来到食堂,每条成年军犬的嘴里都叼着自己的食盆,幼犬的咬合能力还不强,食盆就都由它们的训导员拿着。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然后在犬食堂门口一字儿排开,等着喂食。
季夏帮张敬德分发成年犬粮,飞电是第一个,季夏记得飞电的食量,舀了两勺半饲料,罗建飞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将食盆放在飞电身前,又去给飞电打水。季夏看了一眼飞电和罗建飞,低下头继续给大家分犬粮,不过每个都要问一下该给多少。
季夏吃饭的时候,罗建飞走过来对他说:“吃了饭,带着行李跟我来。”
“是!”季夏立即应下来,罗建飞一直在忙,还没有给他安排宿舍。
吃完饭,季夏背着自己的行李,跟在罗建飞身后。他的脚步都有些凌乱,心里的兴奋劲儿就别提了,这样的情况,简直是做梦都没敢想过啊。
季夏低着头,看着罗建飞的脚后跟,他的步伐很稳健,走路的时候膝盖处的迷彩纹有规律地折叠,又舒展开来。季夏看得入了迷,突然前面的步伐停了下来,季夏一头撞在了罗建飞的肩上:“啊,对不起队长!”
罗建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用钥匙开了门,开了灯,往左边一指:“你睡那边,上下铺随你。”
季夏打量了一下整个宿舍,只有右边的下铺有人住,他走到左边铺位,将东西放在铺位上。一转头,看见罗建飞将钥匙放在床头的小书桌上,按亮了台灯,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季夏一下子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队长!你、你也住这里?”
罗建飞正坐在桌边开着台灯写什么,瞟了一眼季夏,答了一声:“对。”
季夏被巨大幸福砸中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乐,兴奋得几乎要尖叫出声:他居然和罗建飞住同一间宿舍!!!
季夏转过身去,想要打开自己的行李把床铺起来,但是发现手一直在颤抖,解不开绳结。他只好先在床边坐下,偷眼看看罗建飞的背影,在腿上擦了擦汗湿的手,然后腾地站起来:“我去下厕所。”出了门,发疯般地冲下楼去,跑到操场上,开始跑圈,除了这个方法,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宣泄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啊——啊——”季夏按捺不住地吼叫起来。
巡夜的领导拿着手电筒往这边照过来:“谁在那里,赶紧滚过来。”
季夏深呼吸了一下,老老实实跑过来。
对方拿着手电在他肩上照了一下:“上等兵?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他们这边基本没有新兵,两年的兵也不多见。
季夏立正敬礼:“季夏,军犬训导班的。”
领导冷笑了一声:“精力很旺盛嘛。站好了,立正!向右转,跑步走!先跑五圈再说!”
季夏暗暗叫苦,但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跑。要在以前,别说五圈,五十圈他都能跑,但这次腿伤痊愈不久,康复训练期间虽然也有跑步训练,但是强度并不高。好在这也没人要求他跑多快,他也就以平常的速度跑着。
五圈下来的时候,伤处都隐隐有些酸胀了。刚才训他的那个上尉还站在原地:“磨磨唧唧的,就这么点水平,有什么好得瑟的,还不给老子滚回去!下次再碰到扰乱秩序的事,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季夏行了个礼,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左腿还有点儿不自然。
上尉看着他走路的样子,哼了一声:“就这种体能水平,还到我们特种大队来,也不怕丢人,走后门进来的吧。”
站在上尉身边的中尉突然说:“连长,我想起来了,这个季夏不就是上次军事演习中打了老高一枪的那小子么?”季夏这个名字确实容易叫人记下。
上尉嗤笑了一声:“是吗?老高就折在这小子手中了?那点儿也太背了吧。”
中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我听唐中队说,他本来想把这小子揽到咱们特种大队去的,但是他在上次的全军比武中受了伤,好像是左腿严重骨折,听说成绩还很不错,唐中队还很可惜来着,没想到居然跑到军犬班来了。”
上尉脸上不屑的神色收敛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起来还有点可惜?”
第十五章:美好生活
季夏知道自己这回跑狠了,左腿少不了要受几天罪。回到宿舍,罗建飞并不在里面,季夏猜想大概是去犬舍看犬去了。他迅速将床铺好,然后拿着盆和桶准备去洗澡。虽然是云南,这个季节其实也并不暖和,这个点已经没有热水了,季夏之前也没来得及去打,所以准备用冷水冲洗一下。
罗建飞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季夏提着空桶,突然出声:“热水壶里有热水。”
季夏一惊,手里的盆差点滚落下地,他将心放进肚子里,按捺住开心:“谢谢队长。”
罗建飞走进屋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季夏一边洗澡,一边哼着《我只在乎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觉得这歌的情境和自己的心境真是配绝了,唱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哥们,能不能不唱了,你这都是第五遍了!”
季夏哈哈哈傻笑,终于住了嘴,哼着调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宿舍,仿佛腿也不知道疼了。
这天晚上,季夏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睡得前所未有的深沉,连梦都没有。这是他重生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因为无处着落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的灵魂终于不再缺失。
第二天季夏在起床号声中起来,罗建飞的床空荡荡的,整整齐齐的,仿佛没有人睡过一样。季夏一拍脑袋,睡得太死了,训导员从来都是清晨四点半就起床的,哪有等起床号的时候。他飞快爬起来,叠被洗漱,发现自己的左腿还算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微微还有些酸胀。
十分钟后,季夏拿着腰带一边束一边跑到楼下的散放场上集合。罗建飞已经和其他战友带着他们的军犬在散放场上进行常规训练了。季夏没有军犬,只好两手空空地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纵是如此,他还是觉得生活如那初升的太阳一样,简直是太美好了,每天起来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训练结束的时候,罗建飞向大家正式介绍了一下季夏,然后下令解散队伍。战士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军犬去散放,所谓散放,其实就是让军犬去排便。战士们松了手里的牵引,军犬们四散开来,找个舒服的地方方便去了。季夏没有军犬,便看着罗建飞牵着飞电,走到一棵木棉树后,飞电抬起腿,哗啦啦撒了一泡尿。
方便完之后,便是个体训练,内容由训导员自行安排。军犬们的学习能力很强,但是忘性也很大,就算是飞电这样有着丰富经验的军犬,也要时时复习以前学过的功课才能巩固。
罗建飞拿着一个飞盘,往空中一抛,飞电迅速地追上去,腾空一跃,稳稳接住了飞盘,然后跑向罗建飞。这是飞电最喜欢的热身游戏,能够充分调动它的兴奋性和积极性。季夏看见那个飞盘,居然还是自己以前给飞电买的那个,不由得激动了,下意识地靠近过去。
罗建飞看见季夏过来,有意要给他做示范,将飞盘收起来,右臂上伸,左臂紧贴裤缝,对着飞电发了一声口令:“坐!”
飞电伸着舌头,迅速坐好了。罗建飞走过去,拍了拍飞电的颈脖。罗建飞又示意了左侧坐的口令和手势,反复了几遍,然后让飞电自己去玩,回头对季夏说:“早饭后你去领一套教材,先把教材看透,然后跟着大家观摩一段时间,再进行训练。训犬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繁复琐屑,要有足够的耐性,否则就容易误导犬。”
“是,队长。”季夏高兴地应下来,他的记忆中,罗建飞还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你以前学过训犬?”罗建飞瞟了一眼季夏,然后去寻找飞电的身影。
季夏点头:“是,学了一点。”
“在哪里学的,学了多久?”
季夏想了想:“去年我在林芝的时候,我们连养了一条小藏獒,连长以前就是军犬训导员,我跟他学的,学了几个月。”
罗建飞点点头:“不是野路子就好。要继续深入学,不懂就问。”
“是。”
罗建飞说:“现在去打扫犬舍。”
“是。”打扫犬舍,一般都是各个训导员自己干的活,但是罗建飞看见季夏一直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不爽,就打发他去干活。说实话,他心里很不喜欢这小子,队里宿舍不够,还得和自己住一间,想到以后每天都要和这小子朝夕相处,罗建飞就没来由憋屈得很。
季夏一点怨言也没有,这些都是以前他惯常做的,如今就是多打扫几个犬舍而已,不就是脏点嘛,没啥大不了。
所以当训导员们将军犬带回的时候,看着干干净净的犬舍,不由得笑着说:“哟,这是哪来的田螺小伙啊?”
季夏这时正在打扫最后一间犬舍,也就是飞电的犬舍,这里他熟悉得,也打扫得最仔细。罗建飞牵着飞电回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季夏将狗狗粪便扫出来:“队长,都打扫好了。”
罗建飞不着痕迹地点一下头,将飞电放进去,然后将牵引和脖圈都解下,转身回宿舍。季夏洗了手,跟在罗建飞后面,亦步亦趋地。
罗建飞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突然回过头来:“你老跟着我干嘛?”
季夏愣了一下:“我回宿舍。”
罗建飞满脸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季夏看着罗建飞的背影,垮下肩,叹了口气,刚才罗建飞脸上的表情真打击人啊。他知道罗建飞这人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总是面无表情的,但是这么明显的嫌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到底是自己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好吧,起码他待自己的态度与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季夏鸵鸟地安慰自己。
季夏回去整理好内务,等到食堂开饭,也没看见罗建飞回来。直到上午训练的时候,季夏才看见罗建飞,他的头发似乎汗湿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此刻正带着飞电和其他战友一起做障碍匍匐训练。
季夏刚站了一会,就被罗建飞看了一眼。季夏只觉得那眼神冷冷的,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只好按照罗建飞布置的,去图书室领课本来学习。
别人训犬,他没犬,只好看书,看累了就去观摩别人怎么训犬,不过不敢老盯着罗建飞看了,怕他对自己的厌恶加重,但还是控制不住眼神往那边溜。
季夏感觉日子前所未有的清闲,即便是前一阵子住院,都没觉得这么闲过。那些教材,他好几年前就看得滚瓜烂熟了,而且每条要求都变成了实操,他现在手里空闲得发霉,但是无犬可训。罗建飞也总把自己当个闲人看待。这样不行啊,得赶紧想办法,改观一下他对自己的印象。
这天季夏帮张敬德搬犬饲料的时候,突发灵感:“张哥,你照顾的那些幼犬,是不是没有人训呢?”
“对啊,还有三条没人认领,都在犬舍里关着呢。”张敬德说,“罗队长还没有安排你去训犬吗?”
季夏摇摇头:“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起去,试着训一下幼犬?”
张敬德想一想:“也好。反正都闲着。”
三至六个月大的幼犬,最主要就陪它们一起玩,然后发现它们的兴趣所在,了解它们的性格,进行初步的训练,比如让它们定点方便、定点进食等简单训练。
季夏陪三只幼犬玩了几天,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选好了一只狼青色的昆明犬,准备正式训练的时候就挑它。
因为有事做,他已经有几天没去训练场了。这天早间休息的时候,罗建飞回宿舍了。季夏有些奇怪,罗建飞早上出门之后,都是要中午休息时间才会回来的。他偷偷观察了一下,早训结束之后,罗建飞通常都在操场那边训练,有时候是打沙袋,有时候是锻炼体能。季夏心里有很多疑问,罗建飞为什么不当狙击手了,他来了一个礼拜了,还没见他摸过枪,对一个狙击手来说,枪就是他的左臂右膀,少了枪,罗建飞会习惯吗?
“在?”罗建飞淡淡地问。
季夏连忙问:“上午有什么安排?”
罗建飞点头:“上午我们要进行扑咬训练,你也来吧。”
“好!”
所谓扑咬训练,是每一条军犬需要训练的基本项目,虽然并不是每条犬都需要用到这个技能。军犬都属于比较凶猛的大型犬,扑咬是最能体现其威慑力的科目。训练的时候,通常都需要助训员一起配合,助训员就是被扑咬的对象,通常都由训导员们自己扮演。
十几条犬对着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助训员,在训导员的口令下,不停地朝着助训员吠叫。只要一被松开牵引,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死死咬着助训员的防护服,甩都甩不掉。除非训导员命令松开,有的甚至要训导员用力掰开它们的嘴才行。
训练进行了不多久,就出了点小意外,助训员被咬伤了胳膊。训练不得不停下来,这种意外是经常会出现的,毕竟都是大型猛犬,又是这么危险的项目,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助训员赶紧去卫生所包扎伤口去了,但是那群已经被挑起情绪的军犬继续对着助训员的身影狂吠不止。
罗建飞看了一下,准备亲自上场当助训员。季夏一直在旁边观摩,突然说:“队长,要不我试试吧,我来做助训员。”
第十六章:亲密接触
罗建飞转头看看季夏:“你没有做过助训员,不合适。”
“没关系的,我刚才看那个助训员演示过了,知道怎么闪避。”季夏犹豫了一下,“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
“飞电能不能不参加?”季夏知道,训导员做助训员的时候,自己的犬一般不出训。在扑咬训练中,助训员一直都是唱黑脸的角色,扮演匪徒、暴徒等,如此方能刺激军犬的撕咬欲望,如果是自己的犬,那是不可能有效果的。而充当助训员,通常都会给军犬留下坏人的印象,季夏不想让自己跟飞电敌对起来。
罗建飞看着他:“为什么?”
季夏说:“我喜欢飞电,不想它仇视我。”看见罗建飞逐渐严肃的脸,心里不禁忐忑起来,飞电是罗建飞的犬,自己说得这么直白,这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