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佩服跟在殷霖身边的小罗罗们顽强的生命力。
这些日子,胤禛已将曌庆的骨干细节摸得清清楚楚,也安插进去了自己的眼线,现在虽没什么大作用,但是以后,谁知道呢?有备无患嘛。
忙忙碌碌过了这么多天,胤禛几乎忘了他曾经的身份,直到接到殷旭的电话让他回本家,直到看见胤禩对他笑的温和的样子,他才想起胤禩也在这里,等他回来与他同行。
胤禛远远朝胤禩点点头,几步走到他跟前,道:“边走边说。”
胤禩陪着胤禛从花园一路往两人惯住的卧房走去,好几个月没见,两人都有很多消息要告诉对方,就像当年胤禩拉拢胤禟,胤禛拉着胤祥一般,他们为了大位而结盟,然后交换情报,再商量对策,接着布局,请君入瓮,最后成擒。每日每日,重复着这样的事。现在做来,竟是恍若隔世了。
他们信步穿过鹅卵石铺的小路,慰问彼此的境况。
“四哥对于弟弟这次的杰作可还满意?泰国的白面交易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一块大肥肉啊……虽跟殷旭手里的军火买卖接不上什么关系,但也算不错了,能拿下这个,你就有机会建立自己的政权,为今后铺路……”胤禩缓缓走在葱葱郁郁的花林间,胤禛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散着步。
“你怎么做到的?”胤禛奇道。从殷旭手里要到泰国那边的白面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是眼前这个人,他的弟弟爱新觉罗·胤禩却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是以这么快的速度。胤禛从不怀疑胤禩的能力,只是纯粹的好奇。
胤禩抬眼看他,漫不经心道:“老段子了,用的是当年对付二哥的方法。”
“当年对付二哥的方法?”胤禛不解。
“那年弟弟与太子一同陪皇考巡视塞外,其间有奴才向皇考禀报,说太子曾于营帐之中密会当时的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致使皇考有了戒心,加上二哥之前种种作为,才忍痛下诏废黜太子。若不是当时那个奴才的进言,也许皇考只是厌恶,还不至于废了二哥……”胤禩唇角带笑的解释,那笑容中夹杂了一丝胤禛读不懂的阴冷。
胤禛顿悟道:“原来当年那件事的幕后黑手是你?”
胤禩眉毛一挑:“四哥慎言。弟弟只是让那个奴才对皇考实话实说,若是二哥没有私会策妄阿拉布坦,任凭弟弟再怎么搬弄是非也动不了他分毫,怪只怪他心太大,犯了皇考的忌讳。”
胤禛最不喜胤禩玩弄权术的样子,他微有不悦的斥道:“别小看了你自己。就算当年二哥真的没有私会策妄,你也能做出煞有其事的样子让皇考疑心他,如今二哥已不在了,任凭你怎么说也死无对证。朕当年被你使绊子坑害的还少了?现在来装无辜?”
胤禩闻言神色一僵,他紧抿着薄唇,没有再言语半分。
太子那是咎由自取,怨得了谁?若是他当年没有强我迫我,我会如此处心积虑的要置他于死地?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无力保护母亲,不受父亲器重,甚至为了苟活而在自己哥哥的身下雌伏,这些屈辱,难道我不应该讨回来吗?我的确坑害过你,可你又何曾饶得过我?!
看着胤禩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胤禛也觉得方才自己说的有些过,奈何自己做了那么些年的皇帝,竟已跌不下这个身份给他道歉了,只能干干的看着胤禩陷入失神。
良久,胤禩才低低的道出一句:“弟弟不过是想早日让四哥手握大权,若四哥不喜弟弟耍手段,弟弟不耍便是,何苦拿话刺我?”说罢竟是加快了脚步,将胤禛甩在了身后。
此话一出,胤禛心中一痛,急忙走快几步追了上去,木讷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一时口不择言,小八别放心上。”
胤禩自嘲道:“哪敢呢,我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罪人阿其那罢了。”
胤禛被这句‘阿其那’噎的哑口无言,先前还友好的谈话氛围被自己一句话就这么搅黄了?胤禛有些后悔自己冲口而出的斥责之言。为了重塑刚才的气氛,胤禛放下架子跟在胤禩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S市的事,交代了曌庆堂口的情况和殷霖手底下的实力,奈何胤禩就跟没听到一样连头都没回一下。四爷很无奈,责怪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只狡猾的狐狸。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说的回了卧房,等胤禛梳洗好了之后胤禩再陪他去见殷旭。
殷旭平时无事不会去议事厅,他大多在自己的书房办公。胤禩熟门熟路的带胤禛来到殷旭的书房,他敲门时,殷旭恰巧在安排泰国那边的交接事宜。
“来了,坐。”殷旭穿着一件图案简单的t恤,搭配着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撇去他是殷氏话事人的身份,这身装扮倒也亲切的像个邻家大哥哥。
胤禛与胤禩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殷旭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胤禛,道:“电话里已经跟你说了,今后泰国那边的白面生意交给你打理,这是那边的一些资料,你研究一下,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知道了大哥。”胤禛接过资料道。
薄薄的几张纸上记录了泰国和缅甸所有接头人的档案,原生产房,交易流程,出货过程等,这叠纸若是落在警方手上,估计能让殷氏损失一半的白面生意。这样有力的情报被胤禛紧紧捏着,他打算回房仔细看看,再做定夺。
“你一直都很稳重,丽星在你手上我从没操过心,希望这次也会一样。只是这门生意不是那么好做,除了勤勉负责,还需要谨慎小心,泰国那帮人不是你平常接触到的那些,你要记住,你今后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狼。一不留神,就会将你啃得尸骨无存。”殷旭一字一句道。
“我会尽力。”
“我原是打算让老二插手这个,但思来想去,我觉得他始终没有你稳重。这么多弟兄中,我只能器重你和阿霖了,殷氏的生意是什么性质你也知道,我们沾染了这行的想洗白是没可能了,但兄弟几个,总得有一两个干净的。老二性子内敛,不适合跟人打交道,阿霖脾气坏,降服不了那帮要钱不要命的,至于祀儿……说句偏心的话,他太年轻,我舍不得他犯险,于是只能是你了。”殷旭靠着椅背,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映射在胤禛脸上,他说。
“我知道。”
“那边最大的毒枭叫察猜,他不是好对付的,宋权邓炳跟他周旋了这么多年,每次过去才给那么一点点面子,连工厂都没去过几次,遑论你了。那些泰国佬在深山老林里漫山遍野的种植罂粟然后提炼毒品,是为什么?是为了求财。因为他们穷,穷到他们只剩条命了,为了弄钱不惜用自己的身体运毒,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知道一旦失手会有什么后果吗?你想想,这些连命都不要的人,他们还怕什么?所以与他们打交道时,你要万分小心。白面千万不要碰,这东西是我们这行的忌讳,上了瘾就再难戒掉,多少人试过都没成功。你就快掌权了,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免得你行差踏错。”
“大哥放心。我不会碰。”
“我就是不放心。你头一回接触这个,很多事不知道怎么处理才是最好,多看少说才是正经。遇到棘手的问题就来问我,自家兄弟,大哥不会害你,懂了?”
“我知道。”
“邓炳宋权将交易放了出来,殷氏换了交易人,无论如何都要去泰国一趟跟察猜打个照面,以后好继续合作。我刚刚联络了宋权,他会带我们过去见察猜。但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两天走不开,你准备一下,明天你先过去,我把这事处理好就去找你会合。”殷旭一件件交代的仔细,可想而知他对泰国这边还是比较紧张的,要不是手头没有适用的人,他也不会将这个担子交给胤禛。虽然他身边的钟鸣还算不错,但他既不是殷家人,也要帮着殷旭处理与美国那边的事,现在还在意大利那边忙活,无论是时间还是身份都没有胤禛合适。
“明天就去?”胤禛问。
“嗯。”殷旭点头,随即对着胤禩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无聊吗?明天也可以跟着老四一起过去看看,权当旅游了,只是这次我们还要去拜访察猜,你要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不愿意自己就先回来,你自己看。”
敏感如胤禛,他一眼就瞧出了殷旭与胤禩之间的不对劲。他淡淡扫了一眼胤禩,将疑问按在心里。
“算了,我不认识路,还是跟你们一起回来吧。那个察猜若是个不好处的,大不了我不与他说话就是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估计他也不会为难我。”胤禩摆手道。
“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听了殷旭的吩咐,胤禛回去就让人定了两张去泰国的机票,他自己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坐在一边看着胤禩忙活。
胤禩不理胤禛,径自收整着行李,他带了两件日常换洗的衣裳和护照,想了想后,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那支银色的沙鹰也塞进背包里。
“那是什么?”胤禛问道。
“沙漠之鹰。枪。”胤禩答得简短,他还在为下午的事不高兴,懒得与胤禛多话。
胤禛却没察觉,他有些惊诧,道:“沙鹰?你从哪儿弄来的?”
“殷旭送给弟弟傍身用的。”胤禩淡淡解释。
“殷旭一直是个水泼不进的,他怎么好端端的送你这个?枪谱排行榜上沙鹰也算赫赫有名了,只怕其价值不菲啊。”得知殷旭送胤禩东西,还是造价昂贵的沙鹰,胤禛心里突然有点不快,他不动声色的追问。
“四哥对枪械也有研究?居然知道沙漠之鹰?”许是忙的有些累了,胤禩停下手头的事,坐在沙发上休息,边与胤禛对话。
“那段时间曌庆和清盛闹的厉害,就托人带了支极地银狐傍身,略有研究。”胤禛点头,随即道:“沙鹰是支难得的好枪,只是我觉得极地银狐更合你用,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胤禩对枪械之类不感兴趣,只点点头便没再接话。
一时间,屋子里倒安静的可怕。只是胤禛通过下午跟殷旭的谈话观察到太多的细节,有太多的疑问想得到解释,胤禩这一沉默让他打了半天的腹稿只能生生咽在肚子里,半晌过后,他终于憋不住开口。
“老八,你有没有觉得殷旭对你好像很特别,为什么?”胤禛不想再拐弯抹角,他开门见山的问。
胤禩抬眼:“四哥以为?”
“他不像是那种看谁顺眼就会对谁好的人,我觉得……我说不出来,所以我问你。”胤禛能感觉到一点,但又抓不住,只好向胤禩求证。
胤禩愣了一会,然后唇角带着一丝苦笑道:“因为……殷旭跟弟弟关系不一般……”
“不一般?”胤禛蹙眉。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弟弟现在是他的枕边人。”胤禩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胤禛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胤禩方才的话无疑是惹怒了这个阴鸷的帝王。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看着胤禩,像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良久,才语气阴森的讥讽道:“廉亲王真是好手段,勘察敌情勘察到对方的床上去了。这么一来,估计没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了吧?都探听到了什么,与朕说说。”
此话一出,胤禩眼中狠戾之光毕现,他冷冷道:“四哥何苦拿话刺我?难道弟弟愿意吗?只是形势不与我,除了卑躬屈膝做小伏低,弟弟还能如何?”
胤禛怒极,心中火气压制不出,他冲口而出:“形势不与你,你便卑躬屈膝做小伏低?那当日朕执掌大权君临天下时,你又为何事事与朕相抗衡?那时形势也不与你,你怎么不向朕来投怀送抱,若是你伺候的好,朕说不定一个高兴,便赦了你府中上下!”
“在四哥眼中弟弟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这么多天来的相处结盟,我们已经可以互相信任对方,没想到四哥竟是这么看我?”胤禩摇头,无奈的叹道:“身为男子以色侍人是我所愿?若不是因为你……弟弟又何须……我纵然可以反抗推拒抵死不从,可是顾虑到四哥会被连累只好暂时应允做缓兵之计……我爱新觉罗·胤禩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因为我早已经死过一次。弟弟只是不希望四哥布置策划许久的事到头来功亏一篑,忍一时之辱既可以保命也可以探听些消息,若是因为弟弟而害的四哥……不值得……”胤禩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神色黯然,往日清朗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疲倦。
这么多天与殷旭小心谨慎的周旋,他已累极。当中缘由若胤禛不能理解他也不想再与胤禛多说。反正从来也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他,他们都只怪他不择手段居心叵测,谁又能体会他曾经受过的委屈和辛酸?胤禛鄙夷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却仍感到一阵戚然。
胤禛见他这副失落模样,心底也略过一丝不忍。
眼前这人落寞失意,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似在他身上披了件银色的外衣,越发衬得他清贵孤寂,恍若自云端下凡的仙人一般超凡脱俗。这个人,还是他当年欲除之而后快的阴险狡诈的老八么?转眼间,当年那个人虚伪世故的笑容都变得模糊了,深深印在他心中的竟是当日在片场他仰望天空时绝世独立的样子。
这个弟弟行事每每看上去罪不可赦,可真正追究起来他又有自己的缘由。胤禛想过千万个,但从来没想过胤禩竟然是为了他。因为他在殷氏,胤禩必须护他周全,所以才折辱自己。
“小八……”想到刚才胤禩苦笑的神情,胤禛心中自责不已,他不问缘由就一顿责骂,必定是让胤禩伤了心。他心思极重又爱闷在心里,今日这番芥蒂也不知何时才会消除,思及此他心中一痛,劝道:“如若要你如此牺牲,四哥宁愿放弃。我们爱新觉罗身为皇族,尊贵不比常人,怎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胤禩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却长叹道:“身份尊贵的那是四哥。弟弟只是个被削籍圈禁的罪人早已不是皇族,却怕什么?只希望弟弟为四哥做的四哥能记得,他日若重回雍朝,念着弟弟曾经的好,放弟弟和小九一条生路吧……皇位我们不要,身份我们也不要,从此山长水阔,我们不会再与你为难。”
“你们?此刻你我已经结盟,就算有朝一日重回雍朝,经过此番事,你我也算得上是心腹手足,你早已是我的人,却还要我来放你生路?朕做不到,朕答应你,若真有那么一天,往日罪迹既往不咎,朕可以许你一世荣华,三生富贵,可爱新觉罗·胤禩只会是朕身边的和硕廉亲王,绝不会是与朕山长水阔不复相见的庶民。”胤禛郑重道。听了胤禩这一番说辞,他突然就觉得莫名的烦躁。他厌恶极了小九,厌恶极了胤禩口中的‘我们’,也厌恶极了胤禩与他山长水阔不复相见的想法……若真有一天,他们重回雍朝,胤禩,也只能留在他身边。
“四哥这又何苦来?眼里既容不下沙子,又何必将弟弟这粒沙子放在身边膈应你?你我不对付早已不是一两日两人,你之所以同我结盟,是因为你没得选择,倘若有,你会看的上我?不过怎样都好,还是多谢四哥了。”胤禩闻言忍不住嘲道。他淡淡笑着,想着老四刚刚说的那番话。
明明只是虚伪的安抚之言,说在胤禛口中却像真的一样。胤禩心里明白,在那个波谲云诡的深宫之内,他们早已背道而驰,如今却因为今世的奇遇而纠葛在一起,这当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又有什么所谓呢?浮华乱世,本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