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她摆摆手,“崆峒九子,你听说过吧?”
我点头,崆峒九子是崆峒掌门王一行的得意门生,少林十八铜人曾勇闯崆峒九子合力布下的剑阵,斗了千余回合才勉强取胜,上次在群英大赏上被姐夫击败的罗忠便是崆峒九子的一员。
“祁宿那晚不知死活来刺杀教主,被教主抓住,做成人彘。谁知剩余八个听说了,上山来为祁宿报仇。”
报仇?我眼皮一跳,他们是怎么知道渺尘教位置并绕开那些机关的?若不是有地形图,便是有人领着绕过那些机关。
除了我之外,渺尘教中还有其他卧底?
我看向柳絮儿,柳絮儿点头:“教主也料到了,所以昨个儿来了个请君入瓮,撤去全部机关,把崆峒九子‘请’了上来。”
“然后呢?”
“他们现在被关在刑房,今晚刑讯。”
“哦。”我点点头,专心吃我的饭。
“教主先前从未动过刑罚,这几日性情大变,连我和簌儿都猜不透他。”
我撇撇嘴,那还用猜?移玉的反作用呗。
絮儿兀自念叨一阵回去了,我坐在炕上运气打坐,睁开眼时暮色初降。
在我面前都把持不住性情,在崆峒九子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想看看他,哪怕就远远的看一眼。
惑影晔住的院子叫碧园,里面有座楼很没创意的叫碧轩。
刚走近灯火通明的碧轩,就听到慵懒高贵的声线响起,“那四人怎么样了?”
“还在刑房行刑,教主,属下听说这次来的是八人,眼下却只有四个,是不是还有后招?”
“这四人武功并不拔尖,是来趟雷的,”那慵懒的声音不紧不慢,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既是如此,带他们上来,本座要亲自问问他们。”
他大概是刚刚沐浴完,有教众上来服侍他穿衣。他的侧影投在窗纸上,仅仅是一个影子,便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门开了,有着苍绿妖眸的男子走了出来。
湿漉的黑锻长发披在腰间,纤细的腰肢,我发誓,在他还是般君颜时,绝对没有这么诱惑。
致命的诱惑。
以至于我都没注意他身后的莫吟。
轻佻的视线在我身上顿了顿,他击掌:“叫亦葑来。”
有教众很自觉的抬了两张长椅,请他与莫吟坐了,不多时,罗衫少年从我身边经过,是那日他身下的少年。
传说近日得宠非常的褚亦葑褚少爷。
他扬起下巴,皂色内衫中露出雪白紧实的胸膛。褚亦葑温顺地跪在他腿边,乖巧地像一只猫。
枷锁声、脚步声,凌凌乱乱。四名衣衫破碎形容萎靡的‘人’被押了上来。
若不是隐约从他们的衣服上认出崆峒派的标志,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那群意气风发的侠士。
但即使只是相互搀扶才能站着,依然挺直了倔强的脊梁。
“传闻中的崆峒九子,武功绝世,剑法凌厉,居然敌不过本座坐下四大护法?”
“惑影晔,你别得意,我们九人中若有一人活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呵,呵呵呵,”宛如琉璃坠地般,悦耳动听,“本座期待得很呢,不过现在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似乎是你们呢,”他拍了两下手,“本座素来没什么耐心,告诉本座,另外三人在哪里?”
崆峒九子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面对侠义,任何良知都会被唤醒。
可是他没有良知,他不是侠士,他是魔鬼。
一手搂了褚亦葑,灵舌点着他耳垂。褚亦葑是跟久了他的,此时面上也是绯红一片。
“喜欢哪个?”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漂亮的猫眼中浮上一丝不忍:“我不喜欢杀戮。”
妃色唇角一勾,褚亦葑的身子已翻到他身下,酥胸半露,他贪婪的吮吸着亦葑幼嫩的锁骨,许久才抬起头来斜睨周围教众:“都看傻了?亦葑的话都听不到了?”
教众垂着头,一声不吭。
他们的确不知道这个反复无常的教主要做什么。
“亦葑说他不喜欢杀戮。”尖尖的下巴抵在亦葑削瘦的肩头,“也就是说,随便本座怎么弄,只要别弄死了就行。”
亦葑张口方要说话,腿被惑影晔高高抬起,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本座为了你一句话就保全了他们的性命,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本座?”
初春的风凉凉的吹在脸上,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
想不到,暖阳般的君颜,竟堕落成魔。
第二天莫吟问我是什么感受,我呆愣半天问他:“昨晚到底是移玉的作用,还是他本性如此?”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物竞天择。”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若是不杀他们,他们总有一天会搭上崆峒派甚至是武林盟来报仇,到时候被凌虐的就是他了。”
“既然不杀,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他们?”
挖眼,割舌,剁手,削足,水银注耳,堪比人彘的酷刑。
“留着眼睛,他们能看,能钻研渺尘教地形;留着舌头,他们能说,能将渺尘教秘密尽数吐出;留着手,他们能写,留着腿,他们能爬。你别不相信,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是会激发出最原始本能的。”
“最原始的本能?”
他点头,“野兽。”
“可是他不是野兽,他是一个魔鬼。”
“你觉得他很可怕?”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
“可怕的不是魔鬼,”他踱步到窗前,“而是将他生生逼成魔鬼的那些人。”
“他是当今江湖的天下第一,是三十六路邪教的圣主,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一个动作足以让整个武林盟草木皆兵。”
“但他终究也是个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他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晟析,你从没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过,你只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从未看出他并不快乐。”
“别看他在外面呼风唤雨风光无限,其中的辛苦别人又怎么知道?他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他;他不伤害别人,别人就要来伤害他。”
“这是江湖的规则,要想活着,你就必须比别人强。”
我长舒了一口气。
的确,我不会杀人,不会主动去伤害一个人,我认为每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生或死,不应当由另一个人决定。
姐夫跟我说,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去闯江湖。因为每个漂在江湖上的人手上都沾满血腥,敌人的、同伴的,还有亲自扼杀掉过去自己的。
听了莫吟的话,我才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扼杀掉自己。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扼杀掉了过去的般君颜?
君颜仁慈,大度,温顺也骄傲。
惑影晔冷酷,决绝,无情,不可一世。
那么,有了君颜的影子,对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莫吟道:“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圣主是双重性格没错,但他终究是圣主不是吗?难道般君颜你喜欢,惑影晔你喜欢,合在一起你就接受不了了?”
我张了张口,“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喜欢?那种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的灼热感觉,会是喜欢吗?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喜欢沈剑浪。”
莫吟的表情很奇怪,掺杂了愤怒、不解、迷惑、惊诧、了然的表情。
“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你不了解沈剑浪,更不了解惑影晔。”
他直呼惑影晔的名字,我抓抓头,排斥地向外靠靠,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有些人,你不是认识了许多年,就能完全了解的。你信不信?”
“信,比如你,认识几个月了,你还是一个谜。”
莫吟笑了,“过奖过奖,我只是个平凡人罢了,没什么故事,也不会有故事,”语气微顿,“但是有些人,你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比如,你第一次见到惑影晔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摸准了?”
莫吟点点头,“我跟他认识九年,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辈成长为今天的枭雄,我亲眼看到他被这江湖逼成魔头,亲眼看着他打理干净一团乱麻的三十六路奇门,看着他叱咤风云俾睨天下,不敢说摸准,至少了了七八成,”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他的这里,还是当年那个孩子。”
“当年那个孩子?当年君山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懵懂,任性,狂妄,嚣张却又非常强大的少年。”他叹了口气,“他现在处置的每个人都不无辜,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他们都该死。”
然后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君山之变并没有就那样结束,莫吟辞了右护法的职务,安安稳稳坐他的凌霄阁主。
轩辕悬一口窝囊气没咽下,眼巴巴瞅着眼皮子底下的莫吟还不敢灭口,生怕凌霄阁集体造反。
他怕凌霄阁吗?当然不怕,他怕的是凌霄阁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明的暗的。
凌霄阁除了培养杀手之外还有个营生,那就是卖消息。古往今来上至少林寺建立下到大大小小门派的内部情况都能探听出来,可以说,谁掌握了凌霄阁,谁就能掌控天下。
轩辕悬不敢找凌霄阁的麻烦,却敢找惑影晔的麻烦。
秘密下发万魔令,掘地三尺终于将惑影晔挖了出来。
那年惑影晔才十一岁,已经美的倾国倾城。
人人都想占有美的东西,轩辕悬也不例外,他突然不想杀他了。
他对惑影晔说:“我不杀你,你留在我身边,如何?”
轩辕悬没想到惑影晔会突然动手!
他挣脱了凤凰教众的束缚,将轩辕悬撞倒在地。
轩辕悬火了,有多少男人女人想爬上他的床他都看不上眼,这少年居然敢撞他?
于是轩辕悬对凤尊弟子下令,不论用什么办法,让他听话。
惑影晔被关在地牢足足六个月,六个月后轩辕悬带着莫吟去看他,莫吟只看到那具身体上鞭痕交错,下体淌满了白涩的液体,一层一层,干在身上,就像蚕蛹。
莫吟有想吐的冲动,他没再看轩辕悬,脱了外袍裹住那具破损的身体走了出去。
经过轩辕悬身边时,他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这是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轩辕大教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生不如死的代价。”
莫吟心一寒,他知道少年是霜晨月的徒弟,难道他要请霜晨月出山?
那少年的眼底,有火焰般的愤怒。
在凌霄阁养了一个半月的伤,那少年便上了天山。
接下来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练了移玉神诀。
这也就是莫吟为什么不在绿袖面前说实话的原因。无论是谁,知道自己跟随崇拜的人有过这样的遭遇,都会承受不住。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拼命,能咬牙挺下六个月非人的折磨。他只告诉我两个字,执念。”
“昨晚的崆峒九子,是无辜的吧?”无法消化他的话,我转了话题。
“是无辜的没错,但那完全是为了自保。我说过,他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他。”
“他只想保护自己的那份执念罢了,像个孩子一样,又想让小树长大,又怕让它淋雨劈雷。”
“所以他是个矛盾体。”我笑了下。
“每个人都是个矛盾体,你我也是。”他也跟着笑了。
谈话持续了一个下午,莫吟起来告辞时说了跟绿袖当初一样的话。
“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复杂。”
“执念么……究竟是怎样的执念,能让一个人拼了命去守护?”我收着茶杯,杯口有淡淡的余温。
窗外,经冬雪雨,已尽消。
第14章
莫吟讲的故事应该还有一半,我想,中途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让惑影晔不得不与轩辕悬“和平共处”,而这个变故,应当与路袁彤和芨舞有关,因为轩辕悬没怎么样,而她们被废功圈禁。并且在惑影晔刚复出时,不得不因为一些事情前去凤凰神教示好,我觉得这不单纯是稳住凤凰神教的作用。
一个杀,一个放,一个少宫主沦为傀儡,一个新教主依旧逍遥。惑影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捉摸不透。
崆峒九子合围渺尘教一事后,我便没再见过惑影晔。
偶尔听伙夫们扯皮说,他这一个半月都没离开过碧轩。
时值初春,我抬了张长凳坐在门口,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捧着泡好的茶轻啜一口,果然还是清净的日子好,练练剑,看看书,喝口茶,清苦惬意。
柳絮儿来时还一脸严肃,看到我这副样子,也噗嗤一声乐了:“人人都要忙翻天了,你这儿倒格外清闲。”
“出什么事了?”我放下翘着的右腿,也给她倒了杯茶。
“还不是那刘显,”秀眉一拧,“王一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着论剑比武的名义让通天派去了苗疆,拿着不知从哪儿搞到的地图,带着几百人往这边来了。”她伸出细长的指尖点点点,“你说渺尘教总坛一共不到百人,哪儿来这么多内应,也不怕累得慌。”
我嘴角抽抽,你要是知道是那内应是我,还不得立马把我劈死?
皱了半晌眉头:“偏偏教主如今不爱管事,在碧轩一座就是一整天,弄了一堆烂泥巴捣鼓,一捣鼓就是一天,刘显和王一行都到荆州了还不急加强防御工事重新布置机关。”
“都到荆州了?”我愣了下,“那五天之内不就要攻上来了?”
柳絮儿点点头,坐在一边愣神。
她愣她的神,我发我的呆。
他们居然来的这么快……
沈剑浪的速度快,惑影晔的速度更快,当夜我刚解了衣带准备吹了油灯睡下,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简单的扫了屋子一眼,他坐到床沿,气息有些不稳:“你收拾收拾衣服,明天一早下山。”
“你自己逃就好了,何必拉着我。”懒懒地收了手,我倚在床头看书。
“听不懂本座的意思?本座让你明天一早就走,离开渺尘教,走的越远越好。”
我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出什么事了?”
“本座得到线人的情报,通天和星宿二派三日之内就能攻上泠渺崖,到时候教中肯定一片混乱,本座保不了你。”
我冷笑一声,合上书本:“你保我?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死在你面前了,现在跟我说你保我?”
他懵了:“你什么意思?”
“灭泉剑山庄,是你做的吧?用剑浪来威胁我做你的禁脔,也是你做的吧?利用我的身体除了贺枭,还是你做的吧?用对我好来偿还对我的愧疚,还是你做的吧?若不是我无意间听见,还真要被你骗了!现在你反过头说你要保我,你觉得我会相信?还是你喝醉了走错了门,褚亦葑不在这里!”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便惨白一分。
“你说够了?”居高临下的气场压下,“你以为本座不知道这都是你做的手脚?放走沈剑浪,写下我教位置,描摹机关图,都是你做的吧?你之所以不走,就是打算等他们攻上来的时候里应外合杀了我,灭了渺尘教,为你家人报仇,对不对?本座偏不让你得意,”他拍拍手,几名教众应声而入,“把这个叛徒丢进水牢,没有我的手谕,谁也不能前去探望,违者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