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桐单手推在墙面上,身子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佝偻了起来,而手心却被墙面紧紧吸附着,相贴之处爆发出了微弱的橙色光芒。
随着光芒渐强,墙面上隐隐出现了一个门的形状,而莫雨桐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连耀一眼便看了出来,若非需得吸收大量的清气才能打开,依着莫雨桐现今的状况,若是要强行将门打开,也必然要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然而,更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莫雨桐继续下去的还是他的表情。
此时此刻,青年一向温和平静的面容上充满了痛苦。
连耀抿紧了嘴唇,抱住莫雨桐,大步走向一侧看似卧房的地方。
过了拐角,顺势走进一个房间,在踏入屋门时,连耀脚步一顿,只望了那枯骨一眼便一翻掌,掀起一阵微风,枯骨漂浮而起,没有丝毫损毁地落到了一侧的桌子上。
连耀将莫雨桐抱在了床上,看着他渐渐沉入睡眠,这才起身出门,在门上架了防御用的清气禁制后便走向正厅。
他蹙了眉,幽紫色的眸中有几丝不耐的情绪。
屋外的那个东西吵得很,现今暑气慢慢上来了,难免叫人烦乱,便叫他闭上嘴好好休息一会吧。
兽人在与灵蛇绞缠了一番后,怔然发现,那两条灵蛇攻势再猛,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见此情形他便壮了胆子,主动凑近灵蛇的身体,趁着灵蛇不备,猛地一拳击出,破空声猎猎响起,这一拳足有撼山之力,打在灵蛇身上,竟是如泥牛入海般绵软无力,当下大为惊异。
再一沉思后,顿悟道:“是了,这定是幻象!”
悟破这一点后,兽人仰头大笑,震耳欲聋的声音激地水面又是一阵阵浪花翻滚,掀起滔天巨浪。
“宁采萍,这小小把戏你以为能困得了我多久!”
兽人狞笑着将幻觉拍碎,脚下猛地一跃,那两条兽足极为有力,转眼间便逼至高脚楼下。
谁料到,甫一抬脚埋上第一层阶梯,便又一阵寒意罩了下来,他惊愕地抬首望去,木屋门口正站着一个蓝衫的修者。
右眼扣着一张精致的面具,威压迫人,幽紫色的眸子冷冷清清地望了他一眼。
兽人身子一寒,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人看他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下一刻,兽人瞳孔一缩,竟是连声呼喊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见上千把剑影从天而降,强大而无声的剑意压迫下来,将他兜头贯穿。
没有一丝声音。
兽人的身体僵在迈步的动作上,震惊的表情凝固成了永远。
只有一眼,连耀再不看他,转身进屋,轻声关了房门。
莫雨桐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奇特的梦。
装饰简单的房间里,他跟一个人拥抱在一起,激烈地吻着对方。
窗外飘着雪花,将树梢枝头都染得一片雪白。
天地茫茫,远方有重重亭台楼阁,精致脱俗,像是神仙居。
雪花飘进屋内,未能保存多久便融化在室温当中。
火热的唇舌交缠着,即便窗外的寒风吹拂在两人的身上,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却也不会觉着寒冷。
莫雨桐喘息着躺在床上,靠在被垫在身后的软垫上,身上的人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吮吻下去,从修长的脖颈,到平坦白皙的胸膛,含住了一颗朱红的小豆,轻轻地咬了一口。
急促地喘息了一下,莫雨桐感受到身下的火热被冰冷的手握住了,他伸手扶住埋在他身上的那人的脑袋,手指插。在男人又黑又亮的长发,细软发丝拂在指尖,莫雨桐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在达到高。潮的一瞬间,俯身的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
幽紫色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波光流转间,带着几分魅惑人心的旖旎。
莫雨桐在看清那人的面貌之后,身子一抖,周遭的景色顿时扭曲起来……
“你醒了。”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
莫雨桐迷蒙着双眼,努力想睁开双眼看清来人。
连耀的俊逸面容出现在眼前,莫雨桐顿时瞪大了双眼。
如!遭!雷击!!
连耀蹙了眉头,淡淡地问道:“你做了什么梦?”
做了春梦的毒哥:“……”
连耀:“……”
莫雨桐:“咳咳,一个十分虚幻的梦。”
连耀深沉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欺身逼近,将扣在右眼处的面具轻轻地摘了下来。
那张清俊冷傲到极致的面容与梦里的那人重叠在一起,莫雨桐顿时心慌意乱,忙定下心神,暗道:别慌张,别慌啊……
连耀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入耳中却像是心底被羽毛搔过一样:“你瞒了我很多事情,嗯?”
他修长的指尖沿着莫雨桐胸前的银饰一点一点的划过,又抬眼淡淡地看了下他额前火凤展翅的额饰,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垂挂在胸前的银盘。
叮铃——叮铃——
连耀:“御蛊师,嗯?”
莫雨桐尴尬地笑了笑。
连耀似是对他这一身衣服极为感兴趣,“冰蚕吐丝,蝶衣织线,两样都是上佳的天材地宝,常人难能有此鸿运。”话锋一转,“那夜我见到的紫衣人,是你。”
莫雨桐厚着脸皮应了一声。
在连耀知道他有能力重伤不死,只是会变成孩子的时候,他就猜测到连耀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那日看到的背影便是他的。
只是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说出来。连耀真人一向不过问这些,他因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保持缄默。
现在连耀真人却是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一时之间叫他手足无措,再加上方才的梦境,莫雨桐再怎么淡然也无法保持镇定,“呃,的确是我,情急之下,让真人担忧了。”
连耀:“哪里,你身上负有那么多神秘的东西,这宝衣怕不过是其中一样罢了。”
莫雨桐:“……”这该让他怎么回答?!
连耀见他脸色有些难堪,略有些懊恼自己居然如此控制不住情绪。沉了呼吸,连耀将面具扣在右眼上,耐住心底那渐渐滋长的怪异情绪。
莫雨桐身上神秘而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太多了,多到他难以掌握。
就像是今天,当他通过那神秘的召唤来到这处异空间,看到的是脱力到快要死掉了一样的莫雨桐,突如其来的一种慌乱感让人十分不适。
他想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才能产生安稳感。
连耀深深地看了莫雨桐一眼,见对方眼中满是犹疑便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将扣好面具的手放下,“既然你不便告知,那便算了。”
莫雨桐觉着今日的真人有些不大对劲,不禁困惑地问道:“真人你……”
连耀截断莫雨桐的话,再次转了话题,淡淡地道:“屋外那只小翠鸟等你醒来许久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你要不要先见上一见?”
小翠鸟?翠羽?
72、无商议,不定计。
翠羽静静地守在门口,见莫雨桐出来了,忙担忧地问道:“莫真人,你身体如何了?”
莫雨桐微笑道:“已无大碍。”
“没事便好。”翠羽放心地长舒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抬头望见跟在莫雨桐身后的连耀真人正神情淡漠地看向自己,不禁心中一跳,抿了唇,垂首道:“莫真人,主人吩咐我在这里守着,若是你身体无恙了便将你带到那墙面之前。”
莫雨桐颔首,跟着翠羽走了过去。
宁采萍正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在墙面上涂抹着,一直羊毫笔在碗里沾了沾,笔尖染上了黄褐色的液体,在墙面上绘完了最后一笔。
见两人来了,宁采萍道:“我已帮你去掉了门上的咒印,你不会在再受到那些旁的心思的干扰了。”
莫雨桐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尴尬地点了点头。
宁采萍没有想到莫雨桐心底最深处埋的是那样的感情,“人生来便有欲。望,无需将其看得太重。”她抬眸望向连耀,淡笑道,“是吧,连耀真人。”
连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莫雨桐脸更红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地灵道:“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应当事先告诉你会有这样的反作用。”
莫雨桐道:“无妨,再来一次便是。”
宁采萍点了点新绘制在门上的咒印,“将手推在此处。”
莫雨桐依言而行,心中有些忐忑,宁采萍安抚道:“放心,亡夫生前便是咒印师,也算是略富盛名,我有幸跟他学习过一些皮毛,对付这个门上的咒印应是绰绰有余。”
莫雨桐闻言,略微放松下来,握着拳又松开,这才慢慢将手抬起,手掌按在咒印之上。
如同第一次的失力感又不断地冲击着他,一道又一道的浑然清气从掌心流走,如同失血一般的感觉,冰冷感和麻木感由掌心逐渐传递到身体的其它部位。
然而这一次却真的如同宁采萍所说,没有再受到那些负面情绪的冲击,也让他更有余力去控制清气的游走。
莫雨桐特意切了补天,将仙王蛊鼎丢在了地面上,三足小鼎上漂浮着淡淡的袅娜紫气,紫气渐渐缭绕在毒哥周围,从他的皮肤当中渗透了进去,补足了流失的清气。
在耗费了大量清气之后,莫雨桐周围的景象忽然一变。
周围是他刚进入这处空间所见到的螺旋楼梯,而他的身前则是那扇神秘的大门。
手扶住的墙凭空消失,莫雨桐走向大门,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响起,通向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几人走后,地灵的身子隐没在黑暗当中,从此处打开这扇门,那扇大门便会被永远地封闭起来。
再也没有多余的人来打搅了,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
绿踪城,客栈。
屋外星斗满天,夜色宁静,屋内气氛凝滞,十分沉重。
宁采萍再一次运功尝试将体内的凝魄针从经脉里逼迫出来,又是以失败告终。
凝魄针能封锁修者的经脉,一旦其调动清气便会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因而被奉为极为阴邪的法器。在当年被强行销毁之后,整个清冥大陆也不过只有十支。
其中的两支便用在了宁采萍和翠羽的身上。
会使用凝魄针的人所剩无几,会解开凝魄针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宁采萍擦了把额头细密的汗水,苦笑道:“我断然没想到,这一身修为居然会断送在这样的情况下。”
莫雨桐思忖了片刻,道:“如果要解开凝魄针的话是不是需要知道施针的手法?也就是说,只有施针的人才知道怎么解?”
宁采萍道:“的确如此。”
连耀解释道:“凝魄针虽然材质相同,都是用能够阻绝清气的异宝制成,但因下针部位和下针手法的不同,取出凝魄针的方法也有百余种。”他给宁采萍试了试他会的十几种取针方法都失败了。
“唐突一句,域主可知绑走你的是何人?”
宁采萍沉默了片刻,忽的攥紧了木制扶手,略一用力竟是将扶手掰了下来,在莫雨桐讶异的眼神中,闭着眸子摇了摇头,“我只猜测那应是绿踪城三大家的人。”
莫雨桐一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手撑着额头,蹙眉凝思。
他虽是对波云诡谲的绿踪城之事稍感兴趣,但更让他十分好奇的,则是那些黑衣人的形貌。
世人皆知,妖兽可凭借修为变身成人,而人却无法变身成妖兽,那些黑衣人宽袍兜帽之下的形容分明是糅合了人的部分外貌和默豺的部分外貌。
是人非人,是兽非兽,却又既人既兽。
莫雨桐脑中忽的闪过一点,他望向宁采萍白璧无瑕的面容,端庄妍丽却又气势逼人。
宁采萍毕竟上了年纪,被个年轻俊美的异性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儿难免窘迫,低低地咳了一声。
莫雨桐怔然而醒,道:“宁域主,唐突了。恕在下冒昧,说句俗气的话,都说女子一向爱美,有时看重容貌胜过性命,既然如此,那为何那些人并没有对域主的容貌……”后面自是不必再说。
闻言,宁采萍顿时一怔。
是了,那些人缘何对她百般羞辱却将她的面容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虽然时岁久了,她对自己的面容并不若年轻时那样在意,但身为女子,又有谁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那些人一味逼她就范,甚至还……
紧抿了唇,宁采萍压下心中的羞愤,凝神思索。经莫雨桐一提,她脑中模模糊糊地形成了一种猜测,却有些捉摸不透,拿捏不准。
宁采萍摸不透的一点是那些人对她施刑的目的,她在那处秘境,至少受了上百种刑法,却没有受到对方的一句盘问,他们究竟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关于这一点,莫雨桐自然是知道的,在隧道当中,那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便将目的暴露了出来。
逼出宁采萍的本源清气。
莫雨桐摩挲着杯沿,拧了眉头,说着心中的猜测:“宁域主,在下有一想法。”
翠羽眨了眨眼睛,一方面是担忧,一方面却也十分好奇:“什么想法?”
连耀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视线却时不时地抛向莫雨桐所在的方向。
莫雨桐沉声道:“听说南域之主有别于其他三域,遵从的是天命。由神树选择继承者担任南域之主的位置。”
宁采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莫雨桐又道:“我虽然不知其中巧妙,是否真的存在冥冥中自有天定一说。但是,以我猜测,那些人剥夺域主的本源清气,为的便是——”
连耀淡淡地接了上去:“域主之位。”
莫雨桐张口一顿,略带喜悦地看向连耀。
原本他见连耀神情冷淡,一副对他的想法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心下难免失望,可又听连耀说出了他中心的答案,又有些欢喜。
当下露出一抹笑容,连耀将头转开,竟也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短暂笑容。
这消息倒是给翠羽吓了一跳:“什么?他们要的是主人的本源清气?”
莫雨桐颔首。
没料到翠羽竟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绿踪城人皆知主人的本源清气早与表里山河融为一体,不仅需要从主人的体内抽出这丝清气,还要将其与表里山河断开。若要做到这一点,就需得进入表里山河,从内部寻到其与主人的联系。”
他顿了顿,再次摇了摇头,“若要进入表里山河,需得主人同意即是。若非主人心甘情愿地将表里山河打开,谁人都奈何不得。再加上,主人便是表里山河的神,可在表里山河内呼风唤雨,若是有如此想法的人进到表里山河,没踏前几步就会死在其内。”
莫雨桐沉默了下来,这一点他的确不清楚。
就在这时,连耀忽然道:“五日后,正是绿踪城的试炼之日。”
这试炼之日正是要三大家族的年轻继承人进入表里山河,经过重重考验,甚至各自为敌,夺取指定书卷。
莫雨桐恍然大悟,一拍掌,道:“是了!既是三大家族所为,若是借用试炼之日进入表里山河,那便是名正言顺,而宁域主又不会对其任意施为,悄然接近连接之处再一举将其断开自然是再巧妙不过!”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
连耀右手握拳,凑在唇边咳了咳,拉了拉毒哥的衣摆,莫雨桐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时激动,就这么突然地站了起来。
讷讷道:“对不住。”他深吸口气,将眼中的情绪压抑了下来。那面墙对他产生的影响犹在,看来他还需得几日调节情绪才是。
但愿不要再做那样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