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树看上爻眉头紧皱着,就连那美妙的音乐他也无心欣赏,不由得问道:“九少爷,今天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上爻简单的回了一句,这时公馆的电话响起,严树有些奇怪上爻前脚住进来,后脚就有人打电话来了,上爻自己走上前去接电话,一通电话聊了老半天,上爻是没说几句话,脸上倒是颇有喜气。
电话打完,留声机也唱完了,上爻吩咐了严树一声要出门去,便回到房里换衣服,严树盯着上爻那穿着军装的完美身材,过了半响才回过神。
上爻出来时换了一身白色长衫,把自己村得像个白面书生,他样貌英俊,这样的打扮看起来少了几分戾气,与穿军装相比,有了另一番韵味。
“今夜里世界剧场放电影,你也去凑凑热闹。”上爻不咸不淡得朝严树吩咐道,严树立刻紧跟在上爻身侧出门。
天虽冷,上爻却是爱漂亮的,严树琢磨着他该有些冷,但上爻坐在车里,连撮手都没撮,严树的大衣裹着,风还往他身上灌
南京严树几乎没来过,他对于街景还是颇有兴趣,便东张西望。到了世界剧场,司机为上爻开门,严树眼尖立马就看到了冯砚携这家眷在剧院门口和人聊着天,而靖华站在一边略有新奇的东张洗望。
严树立马下车喊九少爷,上爻自然也看见了影院门口站着的靖华,但他立定如山,毫不莽撞,他神色如常的走到影院门口,招待贵宾的副将见上爻来了,连忙上前笑道:“宋少将,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冯砚乐哉的看了上爻一眼,便转身朝靖华道:“要跑趁早,再不跑可跑不了了。”
靖华听着冯砚使坏,他心里明白自己这要是开跑,指不定上爻就要抽出腰上的枪对着他的腿来一发,上爻虽说一眼都没看他,靖华却是明白,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第8章:弟弟(上)
靖华本以为再见到上爻会是一番惊天动地,可是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大半年转眼即过,他对上爻那翻江倒海的惧意也沉淀了下来,剩下来的只有思恋。
于是靖华大脚一跨,拦下了上爻。
冯砚眼看着靖华自己往上爻的枪口上撞,立刻跟着去打招呼。
“爻爻。”靖华和上爻挥手打招呼,冯砚拉住他,朝上爻客气道:“宋少将,他是个傻子,别和他一般见识。”
这大庭广众之下,靖华居然敢上前直呼上爻的小名,上爻那扑所迷离的个性连冯砚也吃不消,他就怕上爻一个恼火把靖华羞辱一顿,虽说是个傻子,但也是有脾气的有尊严的。
“哪里话,冯师长,靖华能得你照顾,是三生有幸。”上爻皮笑肉不笑道,冯砚把靖华往自己身后一扯,道:“不敢当,今天宋少将是贵宾,先请。”
靖华本想再和上爻说句话,奈何上爻没再看他,随着引路的人进去了。靖华一直看着上爻的背影,心里却有些失落,上爻果然是生气了,可是想想自己一声不吭的走了,他会生气再所难免。
冯砚看靖华吃瘪了,挖苦他说道:“瞧你这个熊样,进去了。”
一旁的杜笙看着傻子和那年轻的军官套近乎便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可再看那人居然还答谢冯砚的照顾,心里更是愤愤不平,她想着这个傻子,哪里都能遇到贵人,命怎的这么好,杜笙故意猛的下脚踩到靖华还来回撵了撵,靖华痛的连忙弯下腰,冯砚瞧着杜笙这个样子,不悦道:“笙儿!”
杜笙红唇似火,也似她的心,她轻瞥了靖华一眼便踏着小香步进去了,冯砚连忙要看看靖华脚上的伤,靖华却是说着小气鬼,就再没委屈的叫嚷。
上爻方才回头看到杜笙朝靖华发脾气的那幕,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上爻对于电影这种新潮的东西就和留声机一样没有兴趣,倒是没见过的人都聊的兴致勃勃,上爻中场离开去了卫生间,这次来看电影的都是南京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富商,他们在相互套着近乎,畅谈胜利,南京的事他不想趟浑水,也就闭口不言。
上爻在水龙头下洗着脸,没一会一位身穿军服的人就走到他身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他的手指白净,一看就觉得适合风月无边。
上爻洗干净手就要走,还没提脚,身边那人就伸手抓住了上爻的手,上爻一个回身,一脚蹬向那人,动作之迅速,让人惊叹,那人连退几步闪开,而后上爻掏出腰间的枪立刻对准那人的脑袋。
“九哥。”一声呼喊,上爻抓着小段的头发,往墙上一撞,冷冷的说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以后别乱动你的手。”
小段从地上爬起来,摸摸嘴角的血渍,他笑着朝上爻说道:“九哥,你的功夫真好,可是也太不讲情面了。”
“你怎么会在南京。”上爻问道,小段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和衣服,他主动走到上爻面前,半似撒娇的说道:“九哥,我本来就是南京人,干爹死了,我哪里还敢去广州,就回南京入军了。”
“别喊我九哥,你还不配。”上爻厌恶的说道:“你最好放聪明些,离我远点。”
“我……”小段本是带笑的脸此刻有些僵硬,“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其实我也没有害你的心,九哥,我差点死在阜城了。”
小段下边虽然没说都是你害的,可上爻却不想再面对他,他和他真的太相似了。
宋帧害了他,而他害了小段,他利用了小段设下阜城的局,其实回想初见小段时他在车外腼腆的微笑,上爻觉得自己不能和他太较真。
“要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小段傻傻的问着,“我真的挺想知道,九哥,就冲着我喊你一声哥,你就不能稍稍的对我好些。”
宋应山死了,上爻再不会有什么弟弟妹妹,小段也就是他唯一的弟弟,可上爻对他真没多少感情,要说有什么,那也是可怜他,上爻不喜欢小段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太像自己,就连被哥哥害惨了之后的质问也是如此的相似,想起自己对宋帧的报复,上爻竟然有些好奇,小段现在是不是也想弄死自己。
但仔细一想,也不是,小段和他有一些不同,小段爱他,但他不爱宋帧,所以他不至于悲惨的要去恨自己爱的人。
上爻看了小段一眼,轻叹了口气,表示着他态度的放软,小段瞧着上爻不再那么冰冷的看自己,眨了眨他的眼睛,道:“九哥,我能不能回宋家啊,我在南京没依靠,总被人欺负。”
上爻看他越来越会占便宜,净看着人的脸色做事,不过他这句话狠狠的戳到了上爻的软肋,那就是他被人欺负了,宋家的人在外边现在都是风生水起,他这个做人哥哥的,却连弟弟都护不住,传出去也丢人,虽然也没几个人知道小段是他弟弟。
那就让他回来吧,反正宋家养的起。
上爻心里这样想着,小段看上爻不搭理自己,以为自己是得不到上爻的眷顾了,低下头苦笑道:“对不起。”说着小段的肩膀有些发抖,他哽咽道:“九哥,你保重,我不会再打搅你了。”
“明天你收拾行李来宋公馆,严树在家里。”上爻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小段红着眼眶吸吸鼻子,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待到他分明白上爻竟是答应他让他回公馆了,他赶紧追出去跟在上爻后边。
上爻回到位子时,小段就站在一旁的走廊上像是最忠实的警卫,上爻朝后面看,冯砚那一家人都不见了,他撑着下巴继续观看电影,他却不知小段在一旁一直浅笑着看他,模样特别温柔。
第9章:弟弟(下)
上爻在年幼的时候是戏班子里的老幺,人人都能欺负他,后来到了宋家,他还是老幺,但是有宋应山罩着他,宋帧起初也对他很好,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做哥哥的感觉,多了一个亲人,心里也觉得踏实了许多,人活一世,要是身边没些人,那怕是太孤单了。
上爻想起来当年予墨为他打头阵,总把他护在自己身后,吃了亏予墨嘴上骂着他,手却总是温柔的摸摸他的脸和他的头,那种亲昵上爻觉得很安心,那不同与他和靖华之间的肉体纠缠,那是一种几乎可以无论回报的感情,它比爱情还纯净,它不贪婪,也不让人心里忐忑不安。
这样想着,上爻顿时觉得自己是该改改性子,他对小段真的太坏了,他恨宋帧把自己的私欲强加到他身上,可他却偏偏要把自己的恨和厌恶强加到小段身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希望再看到小段也变得疯疯癫癫。
电影完毕后,严树来接上爻,看到他身后站着的小段,显然有些意料不到在南京能再见他,上次小段从他眼皮底下逃走,让他吃了够呛的亏。
“明天十少爷来公馆,回去好好收拾一间房出来。”上爻吩咐着严树,严树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上爻回头对小段说:“你先过来,至于军职的调动,我会安排。”
“嗯,谢谢九哥。”小段乖乖的点头。
上爻上车后车子便开走,小段在寒风禀裂的街头驻步望着车子驶入尽头,他知道自己做不得他的情人,那便做他的弟弟,他只要能远远的看他,便好。
上爻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的问道:“冯砚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有一刻钟。”严树答道。
上爻思量了片刻,道:“让这边的盯着他,还有他家里人。”
“嗯。”严树应道。
“明天我去讲课,你们替我守好大门,别让那帮学生撒野。”上爻犹豫了片刻接着道:“有时间给小段买些衣服。”
严树猜不透上爻的心思,上爻几乎是他见过软硬不吃,全靠自己出主意的人,可他偏偏什么都抓的牢,他很聪明,手快心狠,能做常人不敢做的事,能吃常人不敢吃的苦,尽管他十恶不赦,可依然浑身都有一股吸引力,让人想要靠近。
这不仅仅是他皮肉生的好,条子够正,更多的是他有很要强的个性,这一点,是他不可抗拒的诱惑,比他那英俊的相貌还要让人喜欢和让人心生爱慕。
只是为何上爻至此不提靖华,严树怎么也猜不透上爻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上爻的肚子里都是主意,他精于算计和攻略人心。
第二日,冯砚大清早的就说要陪杜笙出门,奈何政府里的一封邀请函打乱了他的安排,冯砚随口说了句傻子的相好厉害啊,杜笙便看到了邀请函上“宋上爻”这三个字。她留心起来,转身就让人查这个宋上爻的身份,家里的副官告诉她这人是广州来的,官职虽然只是少将,但手上捏的兵是袭的他司令老爹,还有宋家到处办厂,十分有钱,是个大人物。
杜笙见惯了官场上的客套话,她爹也是大人物,可现在的大人物都是转眼就跌下马,她就不信那傻子比她命好,她就不乐意看那傻子继续和冯砚眉来眼去,醋意上来,杜笙心生杀机,一个傻子值多少,死了难不成冯砚还真能和她闹翻脸。
于是,杜笙预谋着要借机杀了靖华。
回到客厅里,冯砚说今天有事,他出不了门,便要人陪着她出去,杜笙笑着说让他忙,她自己转转就行了,可一个人没意思,不如让傻子也出去见识一下。
冯砚五大三粗的一个人,他只想着老婆这是要借机改善和靖华的关系,也就没放在心上,拍桌让杜笙和靖华一起出去。
杜笙上车时邀着靖华就像知心姐姐一般亲热,车子开出去后,靖华百无聊赖的坐在车里,没走多远,大街上聚集起很多人,杜笙一看这是在闹什么,便不悦了,司机见她不耐烦,安抚道:“夫人,这是示威游行,一会就过去了。”
杜笙心里一股子厌恶,想着整天闹着示威,这些学生都不正经的读书,书都读不好,还谈什么救国,就是瞎起哄,她对于那些被共党洗脑的学生都是看不起,什么共产不共产,没钱没兵谈什么,甭提。
她前后看了半响还不见有人来清场子,路都给这些学生给堵的动不了,正在这时前边军校里出来一辆车,杜笙眼看着学生如蜂巢扑去,车子在人潮就如沧海一粟,耳边尽是讨伐的声音。
“抗日救国,抵制日货!”
“抗日救国,抵制日货!”
如浪潮的呼声十分震耳,靖华坐在车里伸长了脖子看向军校门口,杜笙心想着他倒是想看看热闹呢,正在这时军校门爆发一阵枪响,然后接连开始有枪声传来,有人从军校里被人围着出来,讨伐声、呼喊声、枪声乱的像是一锅粥。
靖华看着学生朝反方向逃,人推着人,人压着人,跌到在地上的人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从身上踩过去,靖华眼看着那人在地上被人踩塌,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救人,逃亡的人只是惧怕枪声,你推我爬的走,靖华抵住推搡才去把那人给扶了起来。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靖华连喊了几声,那人捂着肚子,感激的说道:“谢谢你。”
然后他们还没来的及再多说,就被人向前推,他们只得跟着逃窜的人向前,人如洪流,席卷而去。杜笙在车里看靖华转眼不见了,她也没打算去找他,他丢了正好,反正她就想着要弄死他的,不见了她也不必想着怎么杀他,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杜笙冷漠的让司机开车走,继续去逛自己的街。
第10章:金陵(上)
靖华和那跌倒的人一直被人流驱散着往前走了一条街才停下,他们推着人到路边才停下,靖华和他都是气喘吁吁。
“您好,你也是学生吗。”那人边喘气边笑着和靖华打招呼,靖华摸了摸额头,爽快的笑道:“不是,我看着像学生?”
“像,还像留过洋的。”那人笑着,靖华闻言笑的更是开心,这人确实没说错,靖华确实留过洋,虽然时间短,他还真是吃过洋墨水,靖华问道:“你们这示威游行太危险了,都让军队出动了。”
“没办法,宋九少难得来一次南京,他算是思想很开放的企业家了,他的工厂遍布中华,在争取让他为抗日树旗帜。”
靖华跟着冯砚这大半年,对时局还是有所耳闻,说起来抗日也不是一句抵制日货能解决问题,况且国民政府没有发表声明,上爻怎么可能表态。
靖华也不是偏袒上爻,国民政府还在剿共,整个中原地区太乱,哪里都在开炮打仗,上爻的钱只怕是南京政府眼中的肥肉,迫不及待将它吞下肚,若是他现在不顾政府的口号,率先提出抗日,恐怕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等着别人剁,以上爻的聪明,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们这样游行,只会激怒政府,他们不会让他有机会喊出抗日的口号。”靖华忧思道,正在这时,有人从靖华背后拍他,靖华猛的回头,只见一个他万万没想到会重逢的人出现在了他眼前。
“表哥!!真的是你,我就说声音像你,你怎么来南京了,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你是不是恢复过来了。”此人就是靖华的表弟沈靖锋,而靖华本姓杨。
靖华看着自己的表弟,心里也是五味陈杂,这个中滋味实在是艰涩难言。
“表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沈靖锋有些着急起来,他解释道:“我们走的那天实在是太乱了,我们也想过回去找你可封城了,阜城不让进去,表哥,这几年大家都很担心你,姨母每天都求神拜佛为你保平安。”
“你们都还好吧。”靖华淡淡的问了句,沈靖锋一听靖华说话便知道他确实是恢复了,然而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我们搬来南京,一直定居在这里,表哥,你和我回去,姨母很想你。”沈靖锋沉痛的说道:“表哥,那时候你成了傻子,谁也不认,一出门就东逃西蹿,你成天就是念着那个爻爻,姨母是伤心了,才会不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