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便把一些工厂拖出了宋家的体系,以免被人盯的太紧,到上爻走出山西,他仍是军衔在身,有钱挥霍,只是他在南京的人说着靖华叛了国民党参加了共党,上爻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生气,靖华自始至终都没入国民党,算哪门子叛党,至于他加入共党,上爻也没理由为他生气,那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两党之争那都是打乱仗,日本人都打到了家门口还在争得你死我活。
1936年8月,上爻立刻加派人手打听靖华的去向,可是因为那几年剿共捕杀了许多共党,寻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靖华的人,当然也没见到他的尸体。
上爻起初有些急,后来他想着靖华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都能顽强的撑过五年,现在他到处打游击,也能撑得下来。上爻本想去上海见宋杰一面,可偏偏他再见到了宋乐苒。
1937年初南京
“西安事变”后,“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打响,国共合作迫在眉睫,上爻作为山西军事统帅之一,必须和共党交涉达成战略一致,他自出山西后便东奔西跑,阎锡山就像要把他跑断腿,到处给他命令,直到南京这一站,他才缓了口气歇着。
所谓“贡米”不容易吃,上爻自然知道阎锡山敲着他的算盘得意的很,只是国家存亡之时,上爻不愿再大动干戈,以免让敌人趁虚而入。
上爻已经过了耍狠的年龄,他现在盼着的是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重新鲜活起来,因为他已经经历了炼狱般的饥荒和战乱大洪水,到处都是饿殍死尸,所谓的权势在这些毁灭的打击面前已经不值得一提,况且他仍然手握着权势,可那有什么用,时代的脚步太快,他从广州到山西,这一路已经够了。
他心里也大抵有些明白,宋应山在打了那么多年仗后对于扩张地盘毫不痴迷,反倒是纵情声色,因为当你已经双手沾满鲜血,位处极高,呼风唤雨,权势也失去了它神迷的面纱,所有能得到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而放眼难以求到的,才是最有诱惑力的。
这个年代最缺的是什么,不是欲望,是和平。
上爻与共党一起谈的是和平,争取和平是当前第一大难题,如何把握当下,分析厉害,才是关键。可是双方都是试探,你来我往也没说出什么话来,上爻便早早的结束了会议。
他依旧居住在宋公馆,小段和严树一直跟在他左右照顾他的起居,只是这天上爻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电影,结果电影没看,在大街上他遇到了毒瘾发作的宋乐苒和上青,上青搀扶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宋乐苒,颤颤巍巍的走在寒风里。
上爻打开汽车跑下去拦住了上青,上青根本没想过会再见到上爻,愣是没认出来他就是九少爷,反倒是宋乐苒,他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嘴里喊了一声,“上爻。”便昏死了过去。
上爻一个拦腰就把宋乐苒抱起来赶到车子里,小段在开车,上青也跟着上了车,见到上爻抱在怀里的人,小段问道:“九哥,他是谁呀,怎么成这样了。”
上爻吩咐道:“喊一声八哥,他这是毒瘾发了。”
小段一听连忙说道:“那我们掉头回公馆吧,八哥怕是穿的太少,打寒颤了。”
上爻点点头,连忙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宋乐苒穿着,上爻拍拍他的脸,说道:“哥,你醒醒。”
上青在前边着急的说道:“乐苒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好多天没吃饭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上爻生气的问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上青轻轻的哭着说道:“乐苒逃出广州的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我们没钱,我就去唱花戏赚钱,他很生气,说我是糟蹋自己,可我没办法,他就去赌场做打手,日子久了,别人要他吸鸦片,他就跟着吸,后来没钱吸,我只能再出去卖艺,可是他的身体垮了。”
上爻一听上青的话,顿时把宋乐苒紧抱在怀里,他轻轻的喊着:“哥,你醒醒,乐苒,我是上爻。”
可是宋乐苒就是没反应,吓得上爻以为他快不行,连忙朝小段说着转移方向,去医院。
小段掉头去了医院方向,上爻把宋乐苒抱下车,直奔病房,医生前来检查了一番,转身就对上爻说这人耗的差不多了,没多久的活路,还是回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他别走的太痛苦。
上爻闻言也没闹,等到宋乐苒醒过来他才把他拖回宋公馆,直接给搬到了上爻自己的床上睡。
小段这是看到的上爻除了靖华外最关心的人,于是他陪在上爻身边一起照顾宋乐苒,送他最后一程。
宋乐苒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给他吸鸦片他也没什么力气吸,烟子不往他嘴里去,有天上爻自己吸了几口鸦片用嘴渡给了宋乐苒,宋乐苒睁开眼看着上爻亲了自己,竟然露出来一个罕见的微笑,他曾经是个那么爱笑的人。
上爻边哭着边拉着宋乐苒的手,喊他哥哥,宋乐苒嘴巴动了动,只蹦出来一个“冯砚。”
上爻也不知道宋乐苒是不是想见冯砚了,他从前怕死了冯砚,要不是为了躲他,又何必把自己给害成这样,可临死了,他也还是想见冯砚一面,所以人这一生,是爱是恨没人说的清楚。
第14章:永别(下)
上爻几经周转才见到冯砚,他如今虽然还是师长,但是落魄至极,杜笙生了个男娃娃后就拿刀抹了脖子,原是她毁容后太丑,照镜子都不敢照了,后来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便给了自己了断,而他那孩子,夭折了。
世事残酷,让想死的人痛苦的活,让想活的人痛苦的死,看起来荒诞无稽,又可悲无助。
冯砚见到宋乐苒时,眼泪顺着眼眶就流了下来,他们喊打喊杀这么多年,谁能想到在重逢就要面对阴阳相隔,宋乐苒听见冯砚的声音就睁开了眼,好像是回光返照了。
“冯砚。”
“嗯。”冯砚把宋乐苒的手紧握着,双手发颤。
“对不起。”宋乐苒轻声道:“还恨我吗?”
“恨。”冯砚坚定的说道,宋乐苒闻言眼睛里有一滴泪落下,而后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可我……好像……。”
“碰”的一声,宋乐苒的手摔下床去,冯砚抱起宋乐苒不停的摇晃着,嘶喊着,“乐苒!!乐苒!!!”
冯砚把宋乐苒搂进怀里,痛哭的喊着让他醒过来,可所有人都知道,宋乐苒再也不会睁开眼,他亏欠冯砚太多,临死还欠他一句话。
上爻背靠在门边,转身他吸吸鼻子,但是眼泪还是憋进了眼眶里,作为他的弟弟,这辈子,大约他是不亏欠宋乐苒的,这辈子就够了,兄弟嘛,都是有今生不会再有来世的。
夜里,上爻和冯砚为宋乐苒守灵堂,小段为他们端茶倒水,添炭火取暖,不停的跑腿,冯砚看着小段越发硬朗的脸庞,叫住了他,问道:“这几年,还好吧。”
小段朝他轻笑道:“挺好的,九哥对我很照顾。”
“那就好。”冯砚点点头,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后悔,当年他怎么就想不开要小段去色诱上爻的呢,要是没那事,小段恐怕现在还在他身边吧,而他也不至于落得孤苦零丁,至少有人能和他说句话。
小段瞧他不开心,便端起板凳坐到冯砚身边,就像往日他跟着他东奔西跑的打仗一样,他是他的将军,他对他言听计从,偶尔秉烛夜谈,会让他更佩服将军的胆色和英勇。
上爻坐在小段身后听着他和冯砚聊起北平的峥嵘岁月,聊起初识宋乐苒的风华雪花,那的确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只可惜了它的结局,将一切美好都粉碎。
夜里寒气加重,小段给上爻弄了一件大衣给他披上,而小段自己也穿了冬棉袄,抱着腿坐在板凳上陪着上爻。
“你去睡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上爻劝道,小段摇头,道:“我陪着九哥,再说了他也是我哥哥,虽然我没见过他几面,可看他的样子,他应该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乱说,我们宋家没一个好人。”上爻笑道。
小段伸手对着火盆取暖,俏皮道:“九哥这么疼他,他肯定是个好人,九哥最喜欢好人,越好你越喜欢。”
“什么?你哪里听来的。”上爻有些好奇小段怎么会有这样的言论。
“本来就是嘛,你那么喜欢靖华,就因为他是个好人,靖华从来不杀生,就算他现在参加共产党了,他也是打日本人,日本鬼子都是坏人,该打。”小段认真的说道。
上爻认真一想,好像也是的,靖华的手很干净,他没有肆意妄为的取走无辜人生命,他和靖华简直就是两种极端,可是是什么让他和靖华偏偏就是认定了彼此,上爻也说不上来,他喜欢靖华,就算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但也该是和这些沾边的。
“他的确是个好人,至少在这里他是。”上爻也伸着手烤火,“不过,好人通常都是要吃许多苦。”
“九哥,你是不是想靖华了,你们都分开了快五年了。”小段看着火光,“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
“我们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上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剪纸,剪的是个人,小段认真一看那人穿着凤冠霞衣,手工精制,小段不知为何脑海里马上蹦出来上爻的样子。
“在我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是个替人打杂的仆人,靖华是我们那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很有名气,他留过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别人都说他是神童,可是,他却特别喜欢在青楼和戏院里流连,而我和他就是在戏院里认识的。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现在开放,我们只能偷偷来往,不敢张扬,或许,他的确和许多人不同,他是第一个不看出身,单单只是看人就愿意对我好的人,他对我真的很好。”
“有次,我吃坏了肚子,班主给我刮痧……”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又不是那么远,至少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他和靖华这些年相聚离别,无论是爱恨怎么纠缠,都没有让他们停下对彼此爱,他们始终如一,所谓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
累了,乏了,倦了,也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小段静静的听着上爻温柔的和他讲从前的事,丝毫不浮夸,他捡着他和靖华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仔细的讲给他听,每到靖华出洋相时,上爻就会笑的很开心,而小段看着也会觉得很开心,这几年相依为命,他终于明白,他和上爻的确是适合做兄弟,而上爻所爱的人,也该是靖华,那些年华,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宋乐苒的后事一过,冯砚便回到了部队,上爻趁着闲荡,带着小段去上海走了一圈,本打算在上海多住些时,但战火更加凶猛而来。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全国组织抗日,阎锡山急招上爻回山西,上爻无法只得告别宋杰回到山西,为抗战做准备,而此时山西境内的抗日组织正在如火如荼的筹备中。
第15章:守城(上)
七月底,北平、天津相继沦陷,日军直逼山西而来。
阎锡山在“抗日决死队”成立后,便让上爻去与他们一同商谈对策,8月初,上爻还在太原公馆内筹备部署兵力,8月中旬,上爻与决死队一起进入战区。
9月初,日军侵占大同,国军节节败退,计划的“大同会战”成为泡影,于是阎锡山下令部队向大同以南转移。
黎明接近破晓,上爻为接应撤出大同的队伍,在沃野伏兵,暗哨接应。
小段把煤油灯在地壕上边点着,不断的向四周打探,上爻也是前脚出大同,后脚就接到命令要来接应战友,身边趴俯的士兵一个个竖着眼,想看清楚前边有没有人过来,来的是国军还是日本人,这一点光亮,比起日本投放的照明弹实在是可以算作星星之火。
小段穿的军服,觉得身上燥热,太阳还没升起来,地里就在冒热气了,四周不知名的臭味,还有蚊子不断进攻他的脸颊,“啪”小段干脆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对着灯一看,巴掌上全是蚊子血。
上爻也被蚊子叮的厉害,一边的副官给他一瓶驱蚊水,说是效果好,上爻一闻那刺鼻的味道,便是把它递给了小段,小段拿到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自己脖子脸上一糊,立马“香体熏人”,上爻自觉走远些。
小段浑然不知自己身上那味熏人,靠近上爻道:“这都快天亮了,要不我们再往前去。”
“再往前你能保准遇到的不是日本人,军令如山,让守在这里就不准往前。”上爻又往旁边挪,小段跟着他挪,自语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上爻臭着脸看小段,警告道:“现在你的上司就在身边,你这话讲的合适吗。”
小段顿时像是踩到尾巴的老鼠,夹着尾巴逃走了,上爻看这个点都不见人影,心里也有些担忧,怕他们被日军给歼灭。
突然有个人从鱼肚白一样的前方东倒西歪的往这边跑,他手在空中划着暗语,上爻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立刻跳出地壕往前去扶住那人。
当前走出来的人,脸上看不到一点好颜色,黑糊糊的脸甭提多脏,上爻看到活人从前方撤出来,心里一个激动,冲上前就把他往地壕里扑,来人跌到土坑吃了满嘴灰,沙哑的喉咙里蹦出来一句,“共党的,轻点下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上爻就听清了他的声音,上爻连忙把他的脸用力揉了揉,那人整张脸上,就是眼睛里有点白色,他眨巴眼,盯着上爻的脸看。
小段眼疾手快的端起煤油灯往他们面前一举,上爻对着这张如同黑炭一样的脸,骂道:“你他妈怎么搞成这样样子,去挖煤了!!”
靖华紧紧的抓住上爻的手臂,大笑道:“爻爻!怎么是你啊,他们要说是你,我就不去煤矿了,直接投奔你了,那共党的追击,跑死我了。”
“你不是在南京投了共党,怎么跑到大同打仗了。”上爻激动的说道:“我说翻遍南京也不见你人影。”
“不是说你被拘在山西嘛,我主动申请来山西了,没想到稀里糊涂就去了大同,我其实想去太原,决死队东奔西跑,不让自己做主。”靖华咧嘴一笑,上爻终于看清他那大白牙,再看看靖华的身上,还真是结实了不少,上爻往他胸口一捶,笑话道:“结实了,果然是打游击吃苦了。”
身边的人看他俩如此熟,纷纷问道:“前边还有人过来不,再不来我们都得撤走了。”
“大部队在后边,我是打头阵的,爻爻饿死我了,给我一块饼吃。”靖华这浑然从煤矿里跑出来的样子也让上爻明白他肯定是吃了大苦了,立马吩咐小段:“小段,快去拿两块饼过来。”
“哎,马上。”小段把煤油灯往地上一杵,连忙跑着去给靖华找吃的。
靖华和着热腾腾的开水,吃着饼子,塞得满嘴都是,简直是快饿死的前兆,他边吃边笑道:“亏我跑的快,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你从大同出来,师里还有多少人。”上爻坐在他身边问道,前方断断续续的人都到了这里,小段很快就将他们安顿好,该送吃送喝的一样不落,有的伤员命在旦夕,还有的缺胳膊少腿了,缺人抬担架,小段衣服一勒,直奔上去扛起来。
“我们这些打成散兵了,根本找不找人,反正现在甭管是不是自己师里的,对上暗号就一起往后方逃,日本人丢大炮下来,我和队友钻进了煤矿里才没被炸死,但在地上的都炸的差不多。”靖华放下碗,道:“这次,我们往哪里去。”
“退出来的兵去山里,那里适合打游击,你和我一起往太原去。”上爻下令道:“这是军令,在这里,我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