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崇沉默了良久叹息着说道:“这大概也是天意。”
“即使是天意,作为赵姓臣子我们也不应该坐以待毙啊?”他很不理解父亲为何对龙脉的事如此的不热衷,殊不知这其实是不能达成的妄想。
“你在外三年,并不知道如今朝廷的现状……圣上身体日趋孱弱,朝中大臣又结党营私,我们擅自提出这种建议会被采纳吗,只会遭来白眼而已。”赵希崇依然对病入膏肓的朝廷失了信心,虽然他知道自己太过悲观,但一次次的打击却早已将他的热忱消耗殆尽。
赵孟昕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总不能眼看着鞑子长驱直入无所作为吧?”他哪里不清楚如今的状况,元军士气高昂,兵强马壮远比大宋的军队骁勇善战,即便有三倍的兵力,以现在的装备和马匹来说都难以和他们抗衡。
“尽人事听天命。”赵希崇淡漠的说道。
“可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哀嚎!”他觉得父亲似乎把国家存亡看淡了,难道说等鞑子濒临城下,父亲也会像吕文焕一样开城投降么?
“离家三年你都没有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你还看不清事实吗?”他勃然大怒,三十岁的儿子依然如此幼稚,还沉浸在大宋千秋万世的美梦中不肯醒来。
赵孟昕愣了,他越发不懂父亲的想法了。
“这世上没有千秋基业,到了改天换地的时候岂是你我就能阻止得了的?我之所以答应让你外出从军,只是想让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可你怎么还不醒悟,你还要糊涂到何时?有我一人为朝廷办事就好。”他并不期望儿子再入朝为官,更不乐意柏彦再次投军,他只想让儿子好端端的活着,为赵氏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因为他很怕“靖康之难”的悲剧重演,届时赵氏皇族说不定又会迎来一场灾厄。他已年迈,就算是这把老骨头埋入土也无所谓,但儿子还年轻,可以作为一家之主带领全家去其他地方繁衍生息,就让他与大宋共存亡吧!
他望着父亲激动的面容,心酸不已,这是父亲为了保全自己性命所做的努力,到了三十而立之年,他才理解了身为父亲的苦衷,若是由轩像自己一样的固执已见,恐怕也会操白了头发的。
“我知道了,爹。”此时此刻,他需要体谅父亲,不能再当面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这天晚上,离散了三年多的一家子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可吃饭的时候还是少有人讲话的,似乎有一层看不清的隔膜一般。
第二天清早,王石从后院的厢房内洗漱完出来,想帮着打扫院子,拿着笤帚来到花园的时候,刚好见到了在打“太祖长拳”的赵孟昕。
“赵公子,您怎么起的这么早?”王石很纳闷,和如花似玉的妻妾团圆,应该多享受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柔情才是。
“原本也想再睡的,但实在是合不上眼了。”他笑笑,王石换了身干净的蓝布衫,看起来蛮精神的,要不是瞎了一只眼,也是个五官端正的男子。
“哦……您有何打算?”王石握着笤帚憋不住问道,但无论赵孟昕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
他收了招,低声说:“七日之后咱们就收拾东西动身。”
“这么急?”王石还以为他们会在泉州住上一两个月呢。
“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校尉万般无奈,他还是不想放弃图上的龙脉,因为那可是佩兰死前赠予自己的珍贵礼物。
“一切听您吩咐,您到哪里我都会尽心尽力,鞍前马后的服侍,我王石愿给您做一辈子侍从。”独眼男子诚心诚意的说着,虽然中间还夹杂莫名的感情,但他宁可将这种感情掩藏在心灵深处,赵校尉就像天上的神仙,如此的遥不可及,是他这等凡人根本没办法沾到的。
柏彦很感激的说:“这段时间多亏你照应,待我们办完事后,你便可留在泉州安家落户了,我投军之后,还要烦劳你代为照顾我的家人。”
王石一听这话,便慌忙说道:“公子,您若是投军,我也随您一起,让我独自留在泉州我怕是呆不安生。”
赵孟昕很为难,蹙眉思忖了片刻:“总之先同我出去办事吧,等事情办好我们再商议。”
王石耷拉着脸像个孩子似的“哦”了一声就不开心的去扫地了。
到了傍晚时分,有些闷热的天气凉爽了下来,忽的刮起了凉爽的小风,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翠月和茹香,老妈子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进了屋里,刚收完衣服外面就开始掉雨点儿了。
坐在书房内画画的赵孟昕赶紧放下毛笔,走到窗前关好了窗户,抬眼望着黑压压的天幕,悠悠的叹了口气,越是疾风骤雨的天气,人就越发容易胡思乱想,和嘎尔迪之间的过往不知不觉的浮出了水面……
41、民为重君为轻
他转过身,靠在床前烦恼的揉着太阳穴,想努力的将蒙古男子的音容笑貌赶出脑海,但却反而被缠得更紧,对方的身影越走越近,近到能触及到他的肌肤,然而他却无路可逃,会像此前在鄱阳湖那次一样被抓回去。
窗外风雨大作,雷鸣电闪,而他的内心也燃起了一团火,这滚烫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烧化,即使是妻妾的千般柔情,万般爱意也难以抚平他心底的痛楚,在那里有个男人留下了永远磨灭不了的痕迹。
就在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妈子撑着伞跑过去开门。
站在门口屋檐下的是位三十多岁的道士,笑眯眯的向她问好:“请问这里可是赵孟昕先生的府上?”
“您是哪位?”老妈子一脸漠然,她从未见过这个陌生人,而道长身后的魁伟异族男子更令她觉得害怕,常年受到北方蛮夷的侵略已经让江南的百姓成了惊弓之鸟,凡是看到身形健硕,五官粗犷的色目人,他们都会多少有些担心的。
“贫道黄梁子,这位是罗公子,我们是赵先生的好友,从北方长途跋涉来到泉州想要和赵公子叙叙旧额。”道长客套的说着,实则却是疲惫万分,这几天他们一路往南追寻校尉的踪迹,风餐露宿,根本就没有休息好,就连他这个清心寡欲出离世外的道士也快扛不住了。
老妈子又打量了他们几眼这才说道:“我这就去禀报我家公子。”
“吴妈,请客人进来吧。”赵孟昕撑着伞来到了院门口,很平静的说道。
嘎尔迪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脸上肃穆的表情马上就松弛了下来,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于是,两人就跟着赵孟昕进了书房,两个下人则将马车和马匹拽进后院去了,吴妈则和丫鬟们打扫客房,看样子这两个远方的来客要在家中小住些时日的。
自始自终校尉都假装很淡定,而内心却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丫鬟上了茶后,他才客套的说道:“我已经让下人去给两位安排住处了,泉州虽比不得临安,大都,但也是沿海最繁荣的城市,我可以陪你们四处逛逛,游览一番。”
道长喝了几口清茶笑着说:“那我们就客随主便了……贫道一路旅途劳顿,想要先去歇息了。”他实则是在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若是他在场只会碍事,他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赵孟昕吩咐丫鬟带黄梁子去后院休息,而他则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固执的男人。
书房里只剩下嘎尔迪和赵孟昕了,两人相对无言的坐了很久,郁闷的蒙古将军才问道:“你有任何想法应该和我明讲,为何又要偷偷溜走……折磨我难道是你的乐趣?”
柏彦捏着膝盖回道:“我只是忽然想念家乡,要回来看看,我不想再做你的主簿,也不愿意回到大都,这里才是生我养我的故土。”
嘎尔迪无奈的笑笑:“是我太仁慈,太愚蠢了,我相信我们这间有特别的情分,你也绝非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卑鄙小人。”
“是将军的宽宏大量,才让我这等无耻之徒苟活于世。”他激动的说着,确实是他利用了嘎尔迪的一片痴情,而当他们水到渠成,共赴雨云之后,他却害怕了,他怕的是覆水难收,一而再再而三的丧失斗志和立场,蜕变成蒙古人的“男妾”。
罗鹏盯着他低垂的面庞,咬牙说道:“你又何必自己作践自己……就算你不顺从于我,我也不会将你逼入绝境的,你身上的胎记长出鳞片之后,我反复思忖了很久,道长也和我推心置腹的长谈了一次……此前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很喜欢和你相处,想将你据为己有,你很特殊……既然想要你,就必须付出很多代价。若你真是天子降世,我罗鹏愿意抛弃一切守护你,支持你。”
赵孟昕惊诧的抬起头,凝望着蒙古男子俊朗的面容,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或许我愚钝,是个痴情种,但我深信你是位谦谦君子,若你不肯打破我们之间的壁垒,那就由我来做好了。”蒙古男人继续说着,他窥见了柏彦眼瞳中闪动的泪光,一瞬间,他懂了对方的心意,他的柔情蜜意和热诚的付出都没有白费,总算是得到了爱的回应。
赵孟昕苦笑着叹了口气:“这果然像是你说出来的话……从前我恨蒙古人,巴不得将你们斩尽杀绝,但如今我却佩服你们的执着和胆识,你们是敢作敢为的真男儿……可我是无法接受你这份深厚的情谊的,你的真情挚爱我唯有来世再报了。”
嘎尔迪拧紧眉头低吼:“此事不容你做主……我和道长已经商量妥当了。”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招他已经尝够了,不能再让柏彦以此为借口逃避。
柏彦淡然一笑:“莫非你真认为我能成为天下霸主不成?”
“果真如此,对于中原的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大好事了,天下以仁德者得那可是苍生的福泽,若是能助你完成霸业,我也算是积了些阴德。”看样子他要差人即可回哈拉和林,安排好母亲和妻儿们的日后生活,他要将家眷送到钦察汗国去,以避开叔叔忽必烈因为他的反目而引发的报复。
赵孟昕惭愧的摇头:“我怕是没有那个气魄,即便是带有天命,但若是自身没有强烈的志向,恐怕只是白费功夫。”
嘎尔迪仰头思索了一会儿便低声问:“若柏彦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会建立怎样的一个国家,让百姓过何种生活呢,你心目中理想的国家又是怎样的?”
“百姓能够畅所欲言家家户户都有读书人,由太学扶持让各郡县都能有官学和私学,书院,依然按照太祖的制度来管理官员,以民为重,君为轻,让宰相协助管理朝政,但皇帝必须收回兵权,并为武将和兵士开设专门的武学院,由皇帝亲自监督招收各地学员,组建军队,将地方的军队逐步收编。这样需十来年左右便可收复燕云十六州,在北方故地大力的繁殖马匹朝廷嘉奖鼓励百姓开设饲养场,这样就能解决战马的需求,镇守疆土的将士便可兵强马壮,商贾可从西南至大理前往南方诸国,海上又可通过泉州去波斯,大食……。”他抑制不住兴奋的侃侃而谈,在自己的脑海中展现的是一个空前强大繁荣的帝国。
42、南海龙王敖钦显圣
望着校尉亢奋的神情,嘎尔迪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柏彦你并非没有志向,只是不敢有那么大的野心罢了。”
“方才所言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纸上谈兵自然容易!”他丧气的垂下头,混迹官场八年以来,以进士身份在泉州做官后,他受过排挤,也遭遇了不少挫折,所以在蒙古人和大宋开展之后他才选择了投军,或许不过是逃避吧?到头来他依旧一事无成,半途而废,这次他又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因为嘎尔迪俘获了自己,他完全是被迫的无辜的,说到底他才是不吃廉耻的下等“娼妓”!
蒙古将军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搂主了他的肩膀柔声道:“汉人朝廷如今的腐败,你心知肚明,若不能破旧出新,便再难以维护中原汉人的统治,你须比我叔叔更优秀才能取而代之。”
他摇头:“我没有这个信心,更何况在赵氏皇族之中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又有何德何能问鼎天下?”
“你已经有了支持者,我和道长,以及送你回到泉州的王石都是值得信赖的,刚好趁着大宋朝廷勤王的号召另起炉灶,只要有了朝廷的诏书,我们就算是名正言顺了。”嘎尔迪知道柏彦在意的是“名分”,而如今天下即将大乱,他们也算是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赵孟昕摇头:“此前子玖先生等一批大臣曾提过勤王之事,但都被贾似道他们否决了,圣上对贾相百依百顺,根本不会忤逆此人,还是不要有此等妄想的好。”
“若是皇上驾崩,那就是另一番情况了,静待时机,安心准备就好。”他尽量安抚校尉,可又得控制自己的欲望,毕竟这是在柏彦的家中,即便他再想一亲芳泽,也要看实际情况,起码的尊重是必须的。
“那你们如何向大元的皇帝交差,难道不去寻龙脉了么?”无论日后他们是否真的能携手下去,嘎尔迪和黄梁子都是要向忽必烈交差的。
蒙古将军答道:“自然是要回去交差的,我们能应付得来。”
校尉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他珍藏的那张龙脉图,事到如今也该向罗鹏和道长坦白的讲出来了,于是就低声说道:“其实今日我和王石已经商量好了,七日后要起程去找龙脉,佩兰临死前交给我一张家传的龙脉图,我打算去寻龙脉。”
嘎尔迪笑笑:“如此便好,若是能寻到龙脉,也能锦上添花了。”自从赵孟昕来到自己身边,他就被“龙”这种莫须有的野兽缠上了,或许正是柏彦引出了这些神秘的灵兽。
“起初我是打算寻到龙脉,再将太祖的尸骨迁葬于此,但父亲却反对,他说要顺应天意,我这么做是逆天而行。”直到如今他都没有打算将龙脉据为己有,因为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不要对如今的大宋朝廷有过多的妄想了,你应该好好考虑日后该做些什么。”嘎尔迪说完还是忍不住托起柏彦的下巴在那张软软的唇上啄了一口,但他却知道今晚一定是孤枕难眠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三人便在书房里喝茶,赵孟昕拿出了佩兰赠予自己的龙脉图。
黄梁子拿到地图的时候,大吃一惊:“这是我师父画的。”
嘎尔迪凑过来看,却没发现半个落款和签名,于是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佩兰曾说那位道长法号玉玄。”校尉插了一句。
“这便是了我师父法号就是玉玄……我师父这些年来都云游在外,很少回重阳宫,最近十年更是难见踪影,师傅精于阴宅风水,寻龙脉是他老人家最为喜好的。”道长拿着地图仔细的查看,刚好此次出行他带了一张中原的地图,经常拿出来参考,这一来一回便对基本的地形有所了解,他觉着师傅在这张图上描绘的地点就是武夷山,刚好离他们所在的泉州不远。
蒙古男子一听画地图的人就是道长的师傅,便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便是上苍的安排,柏彦你就不要再犹犹豫豫了,这个龙脉命中注定属于你。”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在狂风的翻卷下聚集到泉州城上空,眼看着就要降下一场倾盆大雨了。
赵孟昕看到窗户被风吹开,就走过去关窗,他抬眼望了望天空,突然发现在云朵中露出了一只赤色的龙爪,不知为何心口忽的刺痛起来,急忙捂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