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父皇旨意。”北冥淏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侍候一旁的太监正要在皇帝的御桌旁放一个椅子,竟被北冥烬制止,伸手揽过北冥淏,抱着他一同坐在御座之上。
席间尽是朝中大臣和众位皇子,不禁面面相觑,三皇子竟与皇上一同坐在御座上!不禁暗自考虑皇上的意思。
北冥淏的母后乃是东炎皇后,在生北冥淏的时候不幸难产而亡,北冥烬爱妻深切,宣布不在立后,可见感情之深。而对北冥淏也爱屋及乌,竟有了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按说北冥淏乃是帝后的嫡子,立他也无可厚非,但是自皇后慕容婉过世后,再加上慕容家独子慕容寂暴卒,慕容家族也急剧衰败。
再没有了强有利的外戚支持,北冥淏在朝中的支持大不如两位哥哥,大皇子北冥湛与二皇子北冥泗母族皆是东炎望族,在朝中势力较大,北冥烬在为了维持东炎平衡之下也不得不暂缓立太子之事。
能来赴宴的大臣,都是精明之人,看见皇上如此举动,纷纷上前敬酒、赞贺,不说是真心假意,但却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北冥淏年龄虽小,但到底是天家子孙,说话谈吐,进退有据,不卑不亢,而北冥烬则靠在一旁笑着看着自己最喜爱的皇子,不知想着什么。
正与太傅西门俊聊着,其实也暗自打量这那些面带真诚实际上心怀鬼胎的人,余光中突然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小男孩儿,大约四五岁,正怯怯的望着他,目光中有些好奇、有些羡慕。
是大臣带来的孩子?不对这孩子身上穿的与自己一样的皇子袍服,虽然破旧、但是那上面的狮身鹰翼的火神融天不能作假,那是自己的弟弟?北冥淏满腹疑问。
好不容易打发了罗嗦的大臣,北冥淏累的坐在椅子上:“父皇!”
“怎么了皇儿?累了?”北冥烬笑着对他说道。
北冥淏道:“启禀父皇,儿臣是有些累了。”眼珠一转“父皇,您把儿臣身边的黎飞叫进来呗,儿臣习惯了他服侍。”
北冥烬若不知道皇儿的意思的话,这么多年的皇帝白做了:“朕记的那个黎飞从你出世就跟着你吧,也有八年了呢,这样吧,以后黎飞就是你炎融宫的太监首领了!”
“谢谢父皇!”北冥淏眉开眼笑的道。
不消一刻,黎飞就得了旨意,来到北冥淏的身边,看见熟识的贴身侍从,北冥淏有了精神头。
“阿飞,那边的小孩儿是谁?”北冥淏低声对黎飞说道。
黎飞顺着主子的眼神像南边角落望去,认真的看了一眼道:“是六皇子殿下澈”
“澈?”北冥淏饶有兴趣的朝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六弟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看见了小孩儿不安的别了过头。
28.是我的了
北冥淏摆弄着手中的镇纸,笑了笑,侍立在一旁的黎飞看见自家主子的笑容,心里一阵激动,是多久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么纯真的笑容了?久的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黎飞,你是不是觉得,如果那天朕没有把澈接到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了?”北冥淏突然问道。
黎飞低头想了想:“主子,奴才曾经是想过,甚至恨过,因为对奴才来说,您是奴才的主子,是奴才的命,奴才希望您好,若是有人负了您,那就是奴才的敌人。”
北冥淏惊讶的看着黎飞,他知道黎飞的忠诚,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从前自己总嫌他闷、不吭声的贴身侍从,竟然会说出这么多的心里话。
“阿飞……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我身边,朕,谢谢你。”北冥淏突然想对黎飞说声谢谢。
黎飞闻此,赶紧跪下:“主子,这如何使得?”
北冥淏伸手将黎飞扶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你是朕的贴身侍从,是大内总管,更是从小跟朕一起长大的,朕对你与他们不一样,否则也不会把暗影交给你。”
黎飞站起来,微微躬着身子:“主子,您别说了,只有您把奴才当人看,给了奴才如今的地位,奴才……”说着说着,黎飞留下了眼泪。
“好了好了,都三十的人了,不说了,怎么还提起这些事儿了?对了,暗影传来消息了么?”北冥淏赶紧转移话题。
黎飞不好意思的擦了一下脸:“回主子,幽影飞鸽传书说从陈建荣手中夺来的账本,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动手。”
北冥淏点点头:“嗯,那就行了,告诉幽影,先按兵不动,朕现在还没空搭理他们。”
“是。”
黎飞想了想,忍不住的说道:“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说,你跟朕还藏着掖着?”北冥淏一边看着奏章一边说道。
黎飞一狠心道:“主子,奴才觉得您不能在这么由着靖王殿下了,他迟早会伤了您的!”
北冥淏猛地抬头,那目光中的坚定是毅然决然的坚定:“别说了,朕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朕不会后悔,就像当初从飞焰殿将澈抱回来时候一样,朕永远不会后悔!”
朕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朕要怎么告诉他?朕怎么忍心让澈来承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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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十年
“父皇!”北冥淏兴冲冲的跑到北冥烬的书房。
正在听大臣奏报的皇帝露出一丝笑容:“是淏儿,快来。”伸手抱起北冥淏放在腿上“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西门太傅那里上课么?”
从怀中拿出一根毛笔,北冥淏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父皇,太傅说只要儿臣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背得出《孟子》,就送给儿臣这支毛笔呢。”
北冥烬接过他手中的毛笔,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玉色的笔管、雪白的笔毛,转了个方向,顿时看见笔管上用蝇头小楷刻着的四个字:浩荡长风!
“这是澹台先生的字!”北冥烬惊呼道。
澹台先生,名封,字长风。乃是东炎书坛大师,能得到他的字,真是比登天还难,何况还是字刻?
北冥淏道:“是的父皇,西门太傅曾经受教与澹台先生门下,这支笔就是澹台先生在您任西门俊为儿臣太傅的时候赠与太傅的。”
北冥烬点点头,这是澹台先生在勉励西门俊:“西门太傅就舍得送给你?”
“是太傅先要和儿臣打赌的。”北冥淏眨眨眼睛。
北冥烬哈哈大笑:“你能让西门俊那个顽固认输,父皇要赏你!说说想要什么?”
北冥淏眼睛转了两圈儿后:“父皇,儿臣每天都自己好没意思,除了阿飞和儿臣的年龄差不多,其他人都那么大,您给儿臣找个玩伴好不好啊?”
“找个玩伴?那父皇找找有没有与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来给你当侍读。”北冥烬道。
“儿臣想自己选。”北冥淏摇着父皇的衣袖。
“行行行。”北冥烬满眼宠爱的看着他“看中了哪一个,你直接让黎飞去带人就行了。”
北冥淏:“真的?谁都行?”
“当然是真的,父皇还能骗你?”北冥烬好笑的道“父皇给你一道圣旨总行了吧。”
“谢谢父皇!”北冥淏粗溜一下,从北冥烬的身上下来,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澈,是我的了……一抹微笑挂在脸上,北冥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得到他,或许这就是命吧。
29.我是你哥哥
“阿飞,前几天问你的那个叫澈的住在哪里?”北冥淏出了上书房的门,就兴冲冲的问着。
黎飞赶紧跟在自家主子后面:“主子,您说的是六殿下?他住在最西边的飞焰殿。”
“走,去看看。”北冥淏一摆手,示意黎飞带路。
“是,主子。”虽然有些疑问,但是作为一名贴身侍从,黎飞秉着不该问的不问的原则,回头示意身后的侍卫跟上,而自己稍稍往前一步,引着北冥淏朝西面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北冥淏愣愣的看着有些看不出颜色的牌匾道:“这是飞焰殿?”
黎飞扫了一眼破败的宫殿,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三大间房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主子,六殿下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只封了贵人。”黎飞的意思北冥淏哪里不知?
复杂的看着破旧的宫殿,北冥淏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的母后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恐怕自己的下场也比这好不了多少吧。
身在这高墙之中,就是最单纯不过的孩子也明白,要有实力,要有那帝国最高位置的人的宠爱。
在这个以实力、以势力位尊的天下,北冥淏深知,自己的荣辱全在乎那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没有父皇的宠爱,他什么也不是。
“走。”北冥淏道。
黎飞被惊了一下,怎么自己的主子突然身上的气息就变了,变得深沉?不容多想,黎飞赶紧跟上北冥淏的脚步。
迈进院子,正有下人在打扫,突然看见北冥淏进来,那太监吓了一跳:“奴才叩见三殿下。”
北冥淏点点头,看着那太监身上的补丁,一阵苦笑,不仅皇子不得宠,连太监也跟着遭殃:“起来回话吧,六弟呢?”
太监小心翼翼的躬身站在一旁:“回三殿下,六殿下在屋子里,奴才这就请六殿下出来拜见。”
北冥淏道:“不用了,本宫进去就行。”说着抬腿就往里走。
那太监看北冥淏马上就要走进去了,一咬牙拦在北冥淏的身前:“三殿下,我家六殿下已经病了,请您别欺负他!”
“放肆!”黎飞赶紧护在北冥淏的身前。
“什么欺负?本宫就是来看看自己的弟弟。”北冥淏不解的道,说着就进了屋子。
绕过屏风,北冥淏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小人儿,瘦弱的身子让被子掩着,只能看见苍白的小脸儿:“怎么回事儿?”
那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三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六殿下吧。”兴许,三殿下真的不是来欺负他家主子的。
北冥淏坐在床边,伸手探向北冥澈的额头,滚烫的吓人:“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本宫还见过六弟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不叫太医?”一连串儿的问题质问着跪在地上的太监。
“三殿下,昨天大殿下和二殿下非要拽着六殿下去玩儿,回来就这样了,他们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奴才去请太医了,可是……可是也不见人来。”太监一个劲儿的磕头。
北冥淏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凌风,抱着六殿下回炎融殿,黎飞派人去太医院,本宫倒要看看谁不来!”身后的侍卫躬身上前。
“澈,澈……”北冥淏俯下身子,轻声的喊着。
隐约之间,北冥澈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用尽全力的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是谁在他的身边。
北冥淏看着满脸病容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怜惜:“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秉三殿下,六殿下只是风邪入体,不碍事的,微臣开个方子,吃上几天就好了,只是六殿下身子较弱,还需好好养着。”太医院院判刘太医躬身回到,还算他识相,一听说炎融殿三殿下相传,赶紧的就过来了。
北冥淏颔首:“嗯,黎飞,让人跟刘大人去拿药。”
刘太医又行了个礼:“三殿下,微臣告退。”
北冥淏点点头,转身回屋:“王福,你去请的是哪位太医?”
王福正是北冥澈那位忠心耿耿的侍从:“回三殿下,是副院判李大人。”
北冥淏低头看着已经微微出汗的北冥澈,勾起一抹讥笑。
三日后,太医院副院判李毅酒后不慎落入家中荷花池,溺水身亡。
30.没人会欺负你了
一日一夜的昏迷,北冥澈终于醒了过来,看着陌生的房间,北冥澈怯生生的喊道:“有人么?”
“六殿下,您醒了!”听到响动的王福赶紧跑过来,行了个礼。
“这是哪里?”他的飞焰殿可没有这么精美的房间和暖和的棉被。
王福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他,又在身后放了两个抱枕:“殿下,这里是三殿下的寝殿。”
“三皇兄?”北冥澈有些迟疑,怎么会有人愿意照顾他?
“三殿下吩咐说您醒了就让奴才禀告的,奴才这就去请三殿下。”王福又不放心的掖了掖被子。
还在失神的北冥澈没有理会王福。
还没等王福出去,就听到屋外说话的声音:“是澈醒了?”原来自有守在门外的侍从前去禀告,一听到北冥澈醒了过来,北冥淏就赶紧放下了毛笔,从书房赶了过来。
北冥澈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这时王福也将门打了开来。
太阳的余晖,照耀在一身紫色袍服的北冥淏上,使得他犹如神只般的耀眼。
北冥澈呆呆的看着不断向他走近的人,他记得,是前些天遥遥望着他对他笑的那个人,是昏迷中告诉他,我是你哥哥的那个人。
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仿佛阳春三月的细雨一般,湿润了他干涸的心。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北冥淏看着愣愣的弟弟,以为身体还没好。
“没,好了。”北冥澈不自然的躲避着北冥淏想要覆上他额头的手。
北冥淏皱了皱眉,栖身坐在他的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弟弟搂在了怀中,好像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北冥澈,顺从的靠在北冥淏的怀里,但身体上的僵硬还是让北冥淏清楚的感觉到了。
“饿没饿?想吃点什么?”北冥淏柔声道。
自母亲过世后在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了,下人们只知道到了时辰就端上简单的饭菜,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吃什么,可北冥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饿。”
北冥淏怎么会感觉不到怀里人儿的瘦弱?他生病昏迷的这段时间,除了汤药滴水未进,怎么会不饿?挥了挥手,示意黎飞去安排。
北冥澈扭动着身子,想从这个怀抱里挣脱,如此亲密的姿势让他极为不适应。
“你怕我?以为我会像他们一样欺负你?”北冥淏轻声的在他耳边说道,却依然将弟弟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看着北冥澈不回答,显然这孩子对他有些不信任。
北冥淏扭过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从今天开始,就跟在我的身边,没人会欺负你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记住,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北冥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个仅仅比他大了三岁的男孩儿会向他郑重的保证着。
北冥澈不懂,但是他却莫名的选择了相信,或许是因为这个怀抱是自从母亲过世后他一直期待的吧。
很多年后,当北冥澈再次想起这一天下午的时候,他才知道,哥哥说的“没人会欺负你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两句话,十五个字,这个他恨了十年的男人付出了多少。
而此时此刻,北冥澈蜷缩在哥哥的怀抱里,流下了一滴泪水,那是他受欺负、受捉弄也不曾流下的眼泪。
北冥淏轻轻吻去弟弟脸上的泪水:“别哭,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只要想着,你有哥哥,无论再大的困难都可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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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淳四年
“男儿有泪不轻弹”北冥淏抚摸这紫金镇纸喃喃的道,可是他却忘了,下面那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