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峻吃惊不小,“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看房子去。”华朝达摸出车钥匙。
“你?我?”陈峻依旧糊涂,“买房?朝达,我对居有定所这件事没有执念,这么多年都租房子过来了,你别误解……”
“我有,”华朝达把陈峻从榻榻米上拉起来,“快换衣服,看房子去。”
上了车,陈峻都依旧摸不清楚状况。华朝达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无奈手头紧张,拿不出钱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和陈峻共同买房。后来咨询了几个做律师的朋友,又攒了些积蓄,这次获奖还能保障未来12个月收入增多,最凑巧的是陈峻决心在北京定下来。华朝达高兴之余,清点家资,终于决定买房。
“我账户上,工资卡上,还有其他的投资乱七八糟全部算到一起,能变现的大概有一百多万。”华朝达握着方向盘,“我们先去看看,大概能买个住着舒适的小房子。等我有能力了,再换个大房子,可以放jaccuzi。我对未来很有信心。”
“如果你下决心的话,好。”陈峻也不反对,“我账上大概也有这个数,都交给你,你决定吧。”
“不,你的钱留着,这笔钱我出。”华朝达看了陈峻一眼,“我问过了,朋友可以一起买房,共同拥有;再不济还可以注册个壳公司嘛,把房子当做公司资产,你我各占一半股份,不就好了?”
“那不行,要不就别当做共有财产,要不然就一起出钱。”陈峻也很坚定,不忘挑衅华朝达一句,“怎么着吧。”
“唉……华朝达叹气,略显夸张,“到底是见过婆婆的人了,底气很足啊。”
“是丈母娘好不……陈峻回味过来,哈哈大笑。
(四十一)
“余星……”陈峻隔着玻璃,见她被狱警带过来。
“嗨,好久不见。”余星素着脸,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强度大大减轻,还是别的原因,明明缺乏保养,却显得比过去精神一些。
“是啊,出了点事,现在才来看你。”陈峻一笑,“过得怎样?”
两人闲聊着,陈峻照例给她买了些书。华朝达和狱警打完招呼,也过来坐下,叠着手。余星眼尖,一眼见到戒指,“结婚了?”
“算是吧。”陈峻点点头,未免惊动狱警,食指碰在嘴唇上,做了个小声的动作。
“太好了!”余星乐了,“回头你们请喝酒啊,我给你们补礼物,说到做到。”
“哈哈,请酒是一定的,礼物就不用了。”华朝达见四下没人注意,大大咧咧揽了一下陈峻的腰。
“不止如此吧,我搬到北京来了,我俩算是定下来;也在北京置业了,四环,我和他;麻烦但是值得。”陈峻笑得很节制;他想到余星还在狱中天天熬着,自己秀恩爱总不成样子。
“恭喜恭喜。”余星真心高兴着,根本就没那根弦去多想;她凝神两人一会儿,忽而,“陈峻,你脸上这道疤怎么回事?”
“很明显么?”陈峻伸手想拿头发遮一下,发现前天才理发……
见面时间很短,两人给余星说了些外面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陈峻遇袭和辞职的事情,又说了在北京的生活,不忘鼓励余星好好表现,早日出来。余星耸耸肩,说判刑太短了,减刑困难,估计得到明年此时才能恢复自由。余星人比较纯粹,脑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固然喜欢,让她安安静静在监狱里劳作看书,对她来说也不是特别大的折磨,至少在适应之后不会天天想起自怨自艾自怜自伤。余星说起监狱里的生活,语气轻描淡写;又笑说看了数学书之后觉得自己数学底子还是太差,只能凭工程经验做工程师,难以在技术上去变革出新。
“都是被老美耽误的。”余星还挺高兴,“读完高中再出国就好了,搞搞竞赛对于一生的思维强度训练都有好处。唉,以后一定不让孩子去美国读高中,受不了不知道二分之一就是0.5的人。”
“……陈峻和华朝达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半小时过得很快,临走时陈峻问下次来见她有什么需要带的,“我在这边定下来了,又还是无业游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很规律的来看你。想要什么?”
“嗯……什么都行么。”余星沉吟了一下,仰脸,一本正经,“Can I get a vibrator(能给个震动棒么)?”
“这……华朝达表情尴尬,刚想说这个可能带不进来,却看余星和陈峻一起笑了,才知道他们是玩笑,于是也忍俊不禁。
两人买的那套二手房还在装修,暂时住在月坛这边的出租房里。陈峻翻着家具品牌的宣传册,随心选着自己喜欢的书柜,随口问华朝达,“设计院的朋友邀请我去和他们做项目,你看怎样?”
“什么方向的?”华朝达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开了瓶苏打水,先递给陈峻喝,然后拿回来,仰头猛灌一口。
“都有……我个人比较想参加一个垃圾处理的项目。”陈峻心不在焉翻着书,随口道。
“什么?”华朝达差点呛着。
“嗯,具体来说,是一个危险废弃品处理的工艺路线,比如医疗废弃品、电子废弃品之类。”陈峻没理解华朝达的反应,耐心解释。
“不行。”华朝达坐上榻榻米,把陈峻手上的宣传册拿下来,放在一边,“我不同意。”
“为什么?”陈峻有些莫名。
“你还想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吗?”华朝达态度坚决,他摸了摸陈峻脸上的疤,然后决然摇头。
“这是意外。”陈峻面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颇有余悸。
“不同意,凡是邻避运动激烈的行业都不同意,不被大众认可的也不行——垃圾焚烧、医疗废弃物处理、污水厂、油田气井、挥发性毒物,你想都不要想。”华朝达是干这个行业研究的,举其例子来滔滔不绝,不带思考的,“同样逻辑,凡是可能引发民间反对的都不行,所以PX也不行,特高压也不行,核电不行,转基因也不许你干。”
“你后面说的那些,就是我想干也干不了啊,隔行如隔山……”陈峻呆了一下,木然。
“我不同意——陈峻,你知道,我并不怀疑这些东西的意义,但是我不能再提心吊胆了。”华朝达揉揉陈峻的头发,又靠过去,“在国内未来20年的环境治理,包括这个大前提下的泛节能环保行业,每个细分领域都有很大市场空间,干什么都能发光发热,我只是不同意你再去从事那些会引起激烈反对的工作。我理解你想为社会而活,但是能不能也兼顾一下为自己、为家人、为我保重?”
“……”陈峻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然,“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华朝达气结,“反正不行,选个安全点的,我全力支持你。”
“好吧……等我想想。也许,先读个硕士学位也不一定。”
“第三个硕士学位?”
“对,因为没有读博士的天分和勇气。”陈峻一把揽紧了华朝达,眼睛骤然眯成一条线,十分狡黠的样子,“算了,不说这个,说点要紧的必须现在办的事情。你现在有空么?”
“怎么了?”华朝达警醒。
“上你。”陈峻说得春风拂面,手已经伸到了华朝达衣服下面。
(四十二)
月供称不上压力,但总是让人想为更多钱而努力。华朝达向人力要了近三个月的工资明细单,对着看了一会儿,把电脑放回桌上,开始琢磨些新的挣钱方式。
说是新的挣钱方式也不确切——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迈出过步子了,现在只不过因为自己已经过了30岁,人脉、资源、眼界、信息都有了些储备,不用再像25岁时一样纯粹靠着玩命工作挣死工资。
就像莎翁说的一样,看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只能让人想起有比她更美的女人;比勤奋和聪明这件事也一样,这世上总有天才比你聪明,总有变态比你勤奋。又聪明又勤奋的变态型天才也所在多有,上一定年龄之后,能走多远,取决于怎么把资源变现;毕竟,这个世界总是资源最有价值。
华朝达想搞并购基金。之前海晏绿盟和补天科技的双赢让他尝到了一些甜头,之后怎么搞,还在思考中。华朝达联系了手边志同道合且有资源的人,其中包括王瑶的丈夫——竞鸣基金的万毅然。两人是工作关系认识,华朝达陪着笑脸给万毅然推票,后来得知是王瑶丈夫,华朝达还有些诧异。
万毅然有近四十了,东南沿海人,长相普通,普通话说得不太流畅,但对市场的理解极为专业。华朝达原本以为王瑶会找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和她一起过逍遥得没谱的日子。
好在他虽然吃惊,却习惯于不评价别人的生活,更不会轻易置喙。他与万毅然约了这周六下午喝茶谈合作,双方各自可以带些朋友,business casual(商务休闲)。
赋闲休养了大半年之后,陈峻最终没有选择再读一个硕士,而是直接去了设计院,跟着几个博后朋友一起做一个城市管网和净水工程项目,直接“在战斗中学习战斗陈峻原本就是学环境工程的,对规划类项目不陌生,他又干得开心,华朝达衡量了一下项目风险,觉得尚可放心,也就不再坚持。
8月初的盛夏,华朝达按照商务休闲的标准穿戴好,戴上陈峻给买的表,十分齐整地去赴约。这是王瑶婚后,华朝达第一次见她;华朝达本人无所谓,陈峻却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他捯饬了一番,然后推他出门,“别丢哥的人啊。”
一共7人到场,其中有两对夫妻。王瑶烫卷了头发,戴了招摇的大耳环——她五官深,气质特别,倒也驾驭得住;远远走过来,穿着无袖mini top(超短的上衣,一般只到胸部以下一点),又配着高腰鱼尾裙,曲线毕露的同时,并不显得裸露,反而出人意料的协调。就算华朝达对时髦一无所知,也觉得大胆又得体。王瑶一手挽着万毅然,浅笑倩兮,款款走来,轻轻挽手,任是哪个男人看了,想必都觉得有此红颜知己,可以无憾了。
“你真好看。”华朝达由衷赞叹,又怕不妥,看着万毅然,“万总有福了,夫人真是漂亮。”
万毅然非常勉强地笑了笑,并不接话。他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与这位风情万种又非常洋气的太太不太搭,而这种对太太的夸赞里常常暗含这种质疑,这让他不太痛快。
“华总过奖了。”王瑶大大方方一笑,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下午茶是英式的,在一家五星酒店的茶餐厅里。几个有意合作的人相谈甚欢,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这个并购基金有人全职操作,华朝达等人只是兼职顾及一下,没打算把所有鸡蛋都放进去,算是主业之外的一步棋,走得好不好,还要看未来。
回到家中,陈峻已经做好了晚饭——华朝达很难想象,陈峻对于做饭居然颇有兴趣,只是平日里太忙不曾顾及,赋闲这段时间里,他不时下下厨,居然做出来都还颇有模样。这让华朝达吃了五年食堂和快餐的胃颇感欣慰。
“怎么样?”陈峻坐下来,把筷子递给华朝达。
“谈得挺好,这几个人都挺靠谱的。”华朝达略一犹豫,“不过……我觉得,王瑶和她老公的关系有点问题。”
“哦?为什么?”
“不知道……直觉。”华朝达给陈峻倒了半杯红酒,“下午交谈的时候,万毅然当着大家的面打断了王瑶,态度挺粗暴的,然后又马上在言语当中给王瑶示好。”
“这种情况,听起来就不是第一次了。”陈峻想了想,“你怎么办?”
“不关我的事,王瑶不说,我就装不知道。”华朝达脑子很清爽,倒不是怕陈峻吃醋,只是别人的家务事,确实没有主动管的必要。
“嗯,不过如果她找你求助,你还是得表现得像个男人啊。”陈峻笑笑,他并不介意王瑶过去主动追过华朝达。“说起来,我爸这周末在北京,静然也在,敢一起吃个饭不?”
“什么?!”华朝达差点被呛着,“你说……什么?”
“嗨,怂了不是?”陈峻玩笑,“没事,我爸知道我性取向已经十来年了,再说了,即使他心里再烦你,也不会当面迁怒你——最多要我下不来台。”
“我……好,我陪你。不,我和你去。”华朝达心一横,反正也躲不过去,又握拳,“他要敢让你下不来台,我……”
“就怎样?”陈峻饶有兴致。
“算了。”华朝达想了想,憋出这句,气闷。
饭后,华朝达屁颠屁颠跑去洗完,然后往沙发上一坐,打开邮箱,一如既往地收发邮件,点检工作遗漏;把未接来电一一回拨,询问所需。这是作为卖方的自觉性,也是他的工作职责。拨到第三个,华朝达发现是个向来神通广大信息灵通的同事打来的,略微好奇,于是问,“怎么回事?”
“风紧,小心,明天会里会带稽查大队过来,你自己当心。”同事叹了口气,没再多说,放下了电话。
(四十三)
“会”是大家对证监会的简称,非此不足以显得高深莫测,非此不足以显得高山仰止。
华朝达警惕性极高,听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之后,他立马翻出了自己留存的所有材料,从做买方时所有的调研报告、笔记,到做卖方的每一次纪要、每一次重要通话记录,确认无误之后,他又用陈峻的电脑打开了陈峻的股票账户——虽然一直由他操作,将交易记录和当时公司持仓的留底一一核对,然后将电脑合起来。
“怎么了?”陈峻把图纸放下,取下眼镜,揉了揉眼,问。
“没事。”华朝达站起来,走到陈峻身边,把台灯挪开,坐在桌上,低头吻了陈峻,“没事。”
“嗯。”陈峻心知肯定有事,但他出于对华朝达的信任,他一般不会多问,“真有事儿要说啊。”
“好,我能解决。”华朝达安慰他。
近来风声极紧,华朝达一月之内听说了好几个买方被会里带着稽查大队突袭,类似如“某投资经理被审查到凌晨,和儿子打电话说爸爸今天回不去了,打完电话泪流满面”的段子,他已经听了很多。上周一个华朝达熟悉的销售姑娘突然因为涉及内幕被查,然后就失去了联系,可能被市场禁入了。
排查一下,华朝达觉得自己勉强可能沾边的是内幕信息——他是卖方,不管愿不愿意,在调研时总会或多或少的接触到内幕信息,而在推股和拉票的过程中,有总有一些信息流的买方想听。他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平日自律极严,且知道电话被监听,从不在电话中交流内幕,顶多有些面对面时提及的非公开信息,往往还是用推测的口吻去暗示,鲜少有赤裸裸的兜售。至于当下查得最严的老鼠仓,应该就更不可能了,自己已经到卖方了,在买方时又从不管账户,没有资金,哪里来的老鼠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