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呢?”
“明老头说那鬼面具是他们家死士必须佩带的,只是不知为何那两个贼人和大洞内的人都有。”
白前略微沉思:“你也跟着曲妙恩去闹吧。”
穆悦观小脸一扬,撅嘴道:“你不说我也要去!害你伤成这个样子,岂能善罢甘休?”
白前就是想让他用这个借口,转而又问:“那大洞内锁的那么多人呢?”
穆悦观惋惜:“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妖法,全部逃光了。”
白前恳切的求穆悦观:“你再帮我个忙行不?找找那些人,看他们被转移到哪里去了。”
穆悦观瞬间敛眉垂目,却还眨着眼挑起一点眼帘去窥白前,娇嗔的怪道:“说的什么话,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你。别说一件,十件百件我也会去的。”
她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白前还没品出来,便有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左启之迈着官步,径自在太师椅上坐下来,气定神闲。
白前笑道:“我起不来,失礼之处请左大人不要计较。”
左启之以手示意,安抚道:“我本是代替逆子来请罪,还望宁公子宽宏大量才是。那混小子此番胡闹,害的公子受此重伤,老夫着实过意不去。老夫已罚他面壁一月,公子若是不满,便任凭你处置了!”
白前回敬道:“要不是左公子,谁会知道丹颖竟然藏着个大地道。左大人该赏才对。”
左启之摆手,示意随身侍候的小厮丫鬟出去,自行斟了杯茶,看看穆悦观,又看看白前:“不知穆小姐和宁公子此番到丹颖来,所为何事?”
穆悦观挑眉:“游玩,不行嘛?”
左启之定定的看着白前,略带遗憾的感慨:“这么说左某猜错了?原还想,若是公子此行正中左某所思,便略尽薄力,助得公子成功。”
白前被他绕的有些晕,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撑着坐起来,靠在床栏上,白前问道:“左大人想什么,我可猜不出来了。”
左启之往南方一指,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向来认为就地取材才是最有效的利用,泽木就该交由乔泽山脚下的穆家来管理。况且寻遍怀元,还有谁画器的技艺能在穆公子之上?”
白前和穆悦观都被这话惊晃了神,不太相信他所言。穆悦观质疑:“这次评选,你左家也说誓要得到泽木!”
左启之摇头:“帝君想看热闹,何人敢扫他的兴?公子自管放心,老夫在这里保证,左家对泽木从不起贪念。等公子伤势好转,大可不必躲嫌,只管去参观那行宫吧!”
白前起初还怀疑,等到能行动时,左启之真的派人领他去看了那座行宫。
行宫建在城外,白前四处看下来,除了“大”和“华”,再看不出别的新意。转着轮椅将整个行宫逛了个遍,连帝君寝室都仔细研究了一番。左家的人竟真的毫不阻拦,任由他在那里琢磨。
白前用了两天时间,让万株代笔画出了行宫的平面图。又仔细的标了不少注解,将锦布卷起来,让万株送了出去。
当晚左启之又来了,等白前喝了药之后,才问:“宁公子所图之事,可成否?”
白前连忙放了药碗,拱手行礼:“一半。只是不知道左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左启之笑言:“我既不争那些个泽木,倒不如就势卖个人情给你。只是,行宫之事必定会引帝君盛怒,左某还要向公子讨个救命符啊!”
白前明白,点头道:“等事情办妥,我一定不忘记左大人的相助。”
左启之也不纠缠,点头:“宁公子不会忘就好。”
第二日左启之亲自来送行,阵仗颇大。白前不懂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也猜不透左启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盼着泽木之事能成功,然后还了他人情,就两不相欠。
白前着急上路,穆悦观一直不明白。马车行了两日,急匆匆的远离丹颖城。而后便听到一阵声响,眨眼间,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穆悦观吓的几乎尖叫,白前却瞬间弹坐起来的。身上的毛毡也掉了下去,面容消瘦难看,一双眼却亮晶晶的注视着对方:“东西在你那里吧!?”
景西“嗯”了一声,递过来一个裹得极严密的包袱。白前迫不及待的打开,细数了里边的东西。
景西问:“够不够?”
白前反复数了几遍,又仔细回想自己当时采购的数目,回道:“少了两只笔。不过不碍事,这笔耐损耗。”
穆悦观好奇的凑过来,伸手想拨弄案几上的玩意。手还未及近处,手腕和手背具是一阵疼痛。
“啪!”
“啪!”
两声抽打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景西迅速收回了手,白前却僵在原地,半晌了说出一句:“抱歉……我……条件反射了。我……”
小姑娘十几年来都被人宠惯了,从没吃过苦。此番长途跋涉的追着白前而来,被人捆绑,被人围观,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居然还被白前给打了,当时就红了眼眶,指着白前,又指指景西,气的说不出话来。
白前忙道:“这是我的画笔,你别生气,我画出来好东西送你行不行?”
穆悦观抖着手指了半天,突然一甩袖子冲了出去。外边随即响起马儿的嘶鸣,穆悦观骑着马就跑远了。
白前动不了,急的要命。偏偏景西像是没事人一样,只顾着神游。白前只能求助万株,近乎哀叹道:“你快点过去。她一个小孩子,又是那种脾气,自己一个人肯定要吃亏。”
万株迟疑的看看景西,最终还是认为自家小姐比较重要,便追了出去。
白前又吩咐培山,朝着穆悦观走掉的方向去。景西开口道:“穆青涧的暗卫会跟着,她比你安全的多。”
白前叹口气,说道:“就算如此,还是会担心啊。”
“那你就不该打她。”
白前一怔,神色解释道:“我……我怕了。”
景西沉默。
白前又说:“在左家的时候我都睡不着,不知道你是拿着我的东西跑路了,还是先帮我保管。”
“保管。”
白前一笑,带着释怀:“嗯,我现在知道了。”
景西指指案几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白前犹豫一下,抬头看景西的眼。和他的表情一样,始终都是“无”。没有表情,眼中也没有波动,没什么情感。
总是很像一口古井,也像一个树洞。将所有的秘密倾倒进去,永远都不用担心被人知晓。
鬼使神差,又是这样一种莫名的状态。
白前指着自己的画笔,一件件解释:“这是g笔,跟毛笔的原理一样,只不过笔头是硬的。这个是铅笔,木壳里边是碳,打底用。还有自动铅笔,施德楼925,这个用的最多。这些是原稿纸,一种……另一种记载工具。制作方法我不能告诉你,我现在隶属穆家。其他的还有橡皮,是用来擦掉铅笔的。三角尺……”
“试试。”景西突然打断他。
白前拿着一支面相笔,停止解说:“你说,画画试试?”
“嗯”
白前深呼吸,抽出一张原稿纸,摊在案几上。马车晃动,白前叫道:“培山,先停下。”
等晃动停止,白前环视四周,将目光定在角落里的青铜炉上。扁圆的暖炉,提手宽厚,顶盖轻薄,透孔均匀分布。白前换了支铅笔,俯身作画。
没有无力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曾经无数个日夜,伏案赶稿一样。线条在笔尖下流淌,发出“沙沙”的细小声响,是人间最动听的旋律。
白前几乎要落泪,吸吸鼻子,继续完成这个茶壶的画作。景西的呼吸也压了下来,缓慢绵长,像是在等待什么奇迹。
白前提起笔,习惯性的用拇指在笔尖上压了一下。然而原稿纸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暖炉立体逼真,却没有变成真的。
白前惊愕,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没成功。
这才是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大的打击。被人抢夺包裹时,想着还能重新拿回来。作画失败时,想着没关系,只是画笔不顺手。
如今画笔到手了,工具齐全,纸张没有破,墨水没有洒。可是自己还是没画出来。
白前手中还握着铅笔,再没有力气提手。
手背上却一热,景西的手覆了上来。掌心粗糙,带着一贯的热度。像是某种未知的能量源。
景西看着白前,开口:“那些,全部试试。”
第16章:外来修
景西二十出头,面目清朗俊秀,整个人像是邻家的大男孩。只是这人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又不爱说话,行事沉稳,才显得他有些老成。
白前看着那毫无反应的原稿纸就慌了神,反倒是被比自己年幼的景西给拉回理智,不禁感慨自己白白多活了几年。
景西问白前:“你是不是画师?”
白前犹豫了下,还是给出了比较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同意义上来说的话,是的。我画了快十年的……画,但是并不能像你们那样,画什么都能变成真的。”
这话点起了景西一直的疑问,目光锁在白前脸上,景西忽问:“你为什么不蓄发?”
“啊?”白前摸摸头上的帽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正在留长。”
景西看着他,良久才转过头,收敛了周身的气场,说道:“你从前是如何作画的,如今便还按着那些步骤来。”
白前知道他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事实上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人来质疑自己。司齐大概是没来得及,穆悦观心思单纯,看着自己只觉得新奇,她家兄长却是在暗中观察着。
至于景西,白前有些不懂。他不爱说话,凡事都闷着。但行动间恰恰相反,打定主意就会立刻实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这样看来,他的性情该是挺直接的那种。
反正从来都没有明白过这个人。白前自知猜也没用,便收了心思,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案几上。
按照以往的画法特别繁琐,一个单体物件的话只需铅笔打底,然后g笔描边,省了分镜这些东西。白前取了支g笔,蘸墨水,勾出纸上那个青铜暖炉。之后又用橡皮擦掉铅笔,扫掉橡皮渣,茶壶跃然于纸上,洁净清朗。
白前手中还捏着羽毛刷,缓口气的功夫,案几上便出现一个暖炉。扁胖的炉身,连接两侧的提手树立着,炉上顶盖开了不少孔,分布均匀。和璧角那一个别无二致。
而原先的那张原稿纸,已经消失不见了。
“成功了!”
纸张变成画上之物,这种魔法在自己的双手间发生,喜悦和震惊远比看别人变魔术来得更加强烈。白前抱着铜炉反复观看,激动地抓着景西的手:“你看!你看!成功了!我画出来了!这……这简直太神奇!”
景西指尖微挑,向外抽出的动作并不算小。只是白前沉浸在欢喜中,一点都没有察觉,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握了他的手。景西低头,看到白前的手指因为骤然变空而不自觉的捻了几下,更觉得自己掌心有些发凉。
白前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又抽了一张原稿纸出来,提起铅笔就准备画。景西收回手,阻止道:“且慢。”
白前笑容特别灿烂,目若朗星,转过头的那瞬间让景西有些失神。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啊!太不可思议了,一定要多试验几次才行!”
景西垂下头,在那一叠原稿纸上敲了敲:“这个东西,好得么?”
“什么?唔……在这里的话,应该挺难的。”
“那就不要浪费。”
白前有些茫然,景西在画出来的青铜炉上弹了下,指甲所落之处便崩开一个碎纹。纹路沿着弧形的表面扩散开,不多时就蔓延至整个炉面,细小的裂缝看起来像是一张网,将青铜炉包裹在其中。
白前的笑意僵在脸上,还没理解眼前这变化,就听那个青铜炉“哗啦”一声,碎成片片。
“……”白前是真的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了。
不知道别人成为画师之前的道路究竟是怎样,单看自己,实在有点太曲折了。前前后后高兴了多少次,就被现实狠狠撂翻了多少次。回回以为成功的时候,都要被无情的扇耳光。
景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白前嘴巴开阖数次,终于吐出来一句:“你手劲挺大哈……”
景西闻言,又捡起一块碎片夹在指间,两指交错,碎片就“嘎嘣”一声断成两块。
白前”呵呵呵“的笑起来,问道:“……你练过金刚掌吧?”
景西不说话,拿起一块碎片递给他。白前捂着脸后退:“别,我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景西的声音传来:“这很正常。”
白前当即松了手,探着身子看景西,两手就势压在案几上。结果刚巧压在了那些碎片之上,于是一连串“嘎嘎嘣嘣”的碎裂声,白前掌下的青铜碎成了渣渣。
景西默默看了一眼,说道:“级别低,或是灵力不足,都会如此。”
白前也不忍心再看那些青铜渣,反问:“那两种情况有区别?”
“级别低的画师成功率低,画出的物品寿命短。而灵力不足是指,原本高级的画师灵力损耗,在灵力空虚的情况下强行作画。”
“不太明白……比如?”
“比如穆青涧画了帝君的行宫,需要近一年的休养,才可恢复灵力。若是此间他强行作画,便会如此。”
白前恍然大悟:“灵力居然还是损耗式的。那我这算是什么情况?”
“不知,需得测灵才行。”
白前摇头:“测灵就算了,我先不测。”
他有自己的猜想,自己来这里不过几个月,这个时间显然不够他完全融入这个世界。再留久一些,等到真真正正的生活这里,变成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景西打断他的沉思,问道:“你可知青铜、铁具是如何画出?”
白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器具是需要泽木雕刻而成,画笔只能用来画衣,但刚刚自己分明是“画”出了青铜!
景西解释道:“泽木入血,便得木具。而泽木雕刻完毕,于天河内侵泡之后再加血,便得铁具。至于青铜,是要以乔木果的汁液浸泡泽木,而后入血,方能成功。”
白前反问:“这是有什么问题?”
“乔木生长在乔泽山腰,一年结一次果,数量比之泽木,更为稀少珍贵。”
白前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但是我就这么画出了青铜……虽然失败全碎掉了——但是如果我灵力提升能成功,就意味着,我完全破坏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法则!?”
景西不做声,算作默认。
白前咽了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会在这里杀掉我来保持生态平衡吧……”
景西竟然还很认真的回答了:“不会。”
培山突然递了个木匣子进来,白前止了话头,打开看。是穆青涧的手书,上边说帝君在西北风燕被曲妙恩惹的大为恼火,已经提前启程前往荷酒了。让他直接绕过风燕,到荷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