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叫了外边侍候的丫鬟,让她们去叫叶鸣过来。等到叶鸣和天舒小跑着赶到时,景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两个人将景西架到白前床上,胡乱的给他脱了外衣,盖上棉被。
叶鸣让厨房上了几盘小菜,就着酒当夜宵。三个人坐着小酌,景西在睡梦中吧唧嘴。
白前忍着笑问道:“他喝多了经常这样?”
天舒边回想边数:“我见他醉过五次,五次都是这个样子。甚至会用脸蹭阿……别人的手背。”
“噗。”白前想像那个场景,笑意再也忍不住。
天舒和叶鸣嘴角也带了几分笑意,保持了两天的严肃气氛稍微淡了些。叶鸣说:“景西不常喝酒,所以酒量不好。自从老城主出走之后,他更是滴酒不沾,今天是第一次。”
白前不解:“出走?”
天舒挑眉:“你不知道?景西家老爹简直不靠谱,带着一众亲信去游山玩水,留下景西一个人当光杆子司令。”
白前能想象景西有多不愿多烦闷:“难怪这府里这么冷清。叶鸣做管家主内,还缺一个对外的人啊,不然他也不用四处奔波,凡事亲力亲为了。”
天舒和叶鸣的笑瞬时僵在脸上。天舒喝了手中的酒,起身:“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叶鸣跟着,准备去叫醒景西。白前止住她,说道:“算了,就让他在这里睡吧。”
叶鸣反问:“那你呢?”
白前笑道:“床够大,挤挤就行。你们帮我把灯息了。”
叶鸣收拾了残局,天舒吹熄了灯,反手带上门。白前坐在床沿,等四周完全被黑暗笼罩,才脱下布鞋、外衣,摘了义肢放在床头。
只有一床被子,白前往里蹭了蹭,残端靠近景西,热气便侵袭而来,很舒服。
景西似乎察觉旁边有人,翻了个身凑过来,捉住白前的手放在脸颊上,来回蹭了蹭,便安心的睡去了。
白前失笑,原来竟是真的。
一觉醒来时,景西已经不见了,白前在床上伸个懒腰,觉得这一晚睡的很温暖舒适。四周静悄悄的,白前想着什么时候再画出另一条义肢,不说功能性,单纯当做装饰也好。
自行穿戴完毕,挪到轮椅上,白前才叫了侍从帮自己打水洗脸。刚擦了把脸,便见景西阴沉着一张脸,领着个高冠锦袍的男人进来。
那男人见到白前,当即扯着尖利的嗓子叫道:“吾奉帝君口谕,前来迎宁白前入行宫。”
“啊?”白前不太明白,茫然转头,却看到景西的目光刚巧避开,落在地砖上面。
那个男人见白前没有反应,又道:“帝君看中你的画技,实乃你三世修来的福分。还不快跟吾家去参拜陛下,谢陛下赏识之恩。”
男人身后并行走出来两个人,一人推白前的轮椅,一人护在一旁。景家的门槛早在白前初到时便拆掉了,白前就这么被强行带走,回头时看到景西还立在原处,像个木头人。
白前便明白了。
所谓文房四宝只是前戏,换回景天舒的,其实是自己。
震惊之后稍微有些伤心,但不严重。白前能够理解,毕竟景天舒姓景,而自己他妈的姓宁。
差了一个姓氏的问题么。
白前被那两个人抬上车的时候,一直想,或许是因为数量的关系。假如景西身边有一抓一大把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随随便便管家就有二十九个,外边跑腿的有六百八十个。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卖掉一个姓宁的了。
白前这么安慰自己,觉得好受许多。只是慌慌张张没来得及穿狐裘,被冷风一吹,鼻子就有些酸酸的。头天晚上的酒意返回来,眼睛也有些发涩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启动,刚转了个弯出了景府门前的街,便听见“夺”的一声,什么东西定在了车厢上。
外边一阵混乱,短兵相接,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耳惊醒,死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白前突然很想把脑子剖开,将里边藏的东西平摊在地上,然后对所有人说:“好啦给你们了,不要再抢了,所有人都来看看。”
然后,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人,而不是一本奇书。
大约是有乱箭射中了马匹,或者是谁特地去砍了那马一刀,总之马匹于惊乱撒开蹄子,四处乱蹿。
白前心想,真他妈烦啊,又来一次,真是有够烦的。这次要摔死我了,是不是啊。
车内的那个帝君侍从,捏着嗓子尖叫半天,外边也没安静下来。忽而看到白前在剧烈的晃动中毫无反应,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扑上来撕打:“是你安排的!大胆贼人!”
白前正觉得烦,挥手击在他胸前,稍微使力,那人便撞开了车门,跌了下去。
同时,藏在袖间的匕首掉落,漆黑的刀鞘在棕黄的木板上很显眼。白前想到天舒的话:“一定要随身带着。”
带在身上,作防身用。
唉。不过是被人卖了一次,比起命来说,简直无关紧要。
白前默念了数遍,终于打起精神来。
马车扔在急速飞驰,后门的栓松了,两叶门扑打着。白前看看迅速转换的地面,挪到边缘处,将轮椅丢了出去。继而咬紧牙关,眼一闭,就跳了下去。
身体被惯性带着朝前翻滚,疼的要命。白前自我吐槽,就从那个反派被虐杀之后,自己就再也逃不了被反虐的命。
在地上趴了很久,白前才觉得眼前的黑幕和金星散去。艰难的坐起身子环顾四周,白前不禁乐了。
荒郊野外,四处无人。
真是一部可喜可贺,可悲可叹的个人志。
第19章:潜伏
白前在地上滚的那几圈,吃了好几口沙子黄土,一嘴的涩。基于“水土决定灵力”这个理论,白前自我安慰道,就当是提升灵力了。回头灌几杯溪水下去,说不定立马化身“怀元首席画师”。
如此神游,直到缓过来那个劲,白前觉得有些难办。
这是他莫名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完全脱离别人的监控而独自行动。说不定这次能从那些家族漩涡中脱身,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生活。
但现实情况是,白前右膝盖的骨头还未长好,左脚的义肢也不知所踪。也就是说,现在的白前没有任何行动能力,只能这么呆在原地。
四下里一片空荡荡,只在南侧有个小土坡,隐约能看到深棕色的轮椅躺在坡底。
没有什么能扶的东西,白前搓搓被冻僵的手,撑着大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膝盖的疼痛随即而至,似乎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咯吱”声。白前下意识的咬紧了压根,咽口唾沫。
自受伤后白前从未离开过轮椅或拐杖。单凭一只义肢站立,这是第一次。平衡很难掌握,第一步迈出去之前,有极大的心理障碍。白前突然回想不起来,自己进行康复训练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从轮椅上站起来,又是如何迈出那一步的。
眼下比之当初更加窘迫,毫无退路。白前深呼吸数次,当真将自己放在了悬崖边上,整颗心跟着身体一样摇摇欲坠。
只能前进。无论穆家给自己提供什么帮助,无论旁人多奉崇自己,无论景西有多体贴细致。属于自己的道路,就只能自己来走。所以,就只能向前。
事实上白前想太多了,等他真的屈膝试图向前跳的时候,他才发现人在绝境中的潜力永远要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即使他能突破自己心里那道堪,义肢不允许他做这样大幅度、剧烈的动作,那也毫无办法。
白前整个人拍了下去,再次吃了一嘴的沙土。
……
白前是真的有些无语,愤懑的想着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凄惨的。但抱怨归抱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还摆在眼前,不会变短。
事已至此,白前才真的要舍弃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大丈夫顶天立地,他此刻就是要回归爬行了。
地面冷硬,遍布粗糙的石粒土块,即使穿着棉衣也能感受到尖锐棱角的无情。白前将手握拳缩回袖筒里,尽量只用手肘施力,带动身体前行。好在他并非瘫痪,下肢仍旧有知觉,不至于像拖着木桩一样碍事。残端虽然敏感容易受伤,但这个时候也计较不了那么多。白前真将里子面子全丢掉,一路爬过去,倒也挺快。
手探到轮椅的脚踏,身体下的土地却有轻微的震动,白前凝神注意,竟是有人驰马而来。
白前忙正了身体,绕过那个小土坡,藏了进去。然而刚将身形隐匿,白前却一拍脑门,惊呼起来。
他只顾着取轮椅,见到有人就想躲,竟然忘了自己一路爬过来,早就在地上留了道轻浅的痕迹。如果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一眼就能识穿。
白前定了定神,将面前的石子扫干净,从怀里掏出纸笔,铺在地上碎碎念:“小宇宙爆发小宇宙爆发,老天不会亡我。”
他当时为了一部少年漫彻底研究过兵器,大大小小的买回来堆在家里,没事就拆着看看,最后设计了六件。此刻他就是想画一把通体赤红的弓弩。
时间紧迫,白前只画了最初的设计稿,笔落之后,立刻割了手掌心,将血抹在纸上。白前疼的呲牙咧嘴,血将整张纸浸透,白前默想:“你喜欢血是嘛?那我多给你点,拜托你结实一些,拜托拜托。”
等到纸张的溶血量达到极致,血珠沿着表面滚落,滴在黄土里。白前抬起手掌,眼前的血纸也变成了他预想的弓弩。
三尺有余,主体部分为合金,下沉式箭道内壁也是合金,前置弩担由复合碳纤维片而制。
白前忐忑的用手捏了捏那些合金,没什么反应。再用力一些,也还好。白前觉得自己真是误打误撞,碰巧了。之所以成功,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多吃了两口土,还是因为多放了血。
白前趴在那里,用同样的方法又画了四支短箭。呼吸开始急促,心跳骤快,白前忙用手绢裹了伤口。
远处那人看到白前的轮椅后勒马,在原地停了片刻,才下马朝这边而来。白前压低呼吸声,见那人果然被地上的爬痕吸引,脚步轻小的走到土坡前。
白前紧张的要命,端着那把弓弩,眼睛死死盯着来路。等那人的衣角闪身亮出,白前便急扑而上。
依旧是黑衣蒙面,辨不出身份。那人只顾着向远处找白前的身影,未曾想白前就在自己脚边,竟然让白前得了手。
白前将弓弩对准下方,直接朝着黑衣人的脚面。弓弩穿透力强,劲道大,白前又举的距离近,竟然硬生生将那个人的脚穿透钉在了下方的青石上。
黑衣人并未叫出声,显然有什么东西一直堵着他的嘴。白前就势拔出匕首,割在他的另一条腿上,黑衣人闷声翻到。白前当即跟上去,残端和受伤的膝盖撑着身体,然后跨坐在那人身上。
白前将匕首压在他脖间,急喘着说道:“不许动!这刀可是很锋利的,你最好别动!”
那人手中也有把长剑,白前眼疾手快将剑夺了过来,远远的扔开。
白前尽量让自己学的像那么回事,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说话。
白前单手去解那人面罩,问道:“是……桂古派来的吧!?”
黑衣人目光一滞,随即变得有些复杂。白前看他既震惊又恐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黑衣人闻言便想反抗,白前左手已经扯下了他的面罩。
和那绿色的鬼面具一样,这块布巾后方也有一个圆柱,刚好塞在佩戴者的口中。
黑衣人伸在半空准备袭击白前的手突然静止,随即便痉挛起来,继而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白前左腿残肢短小,本就不适合跨坐这样的姿势,随着他的晃动,平衡就全失了,直接倒向一旁。
那黑衣人弓成虾米状,眼珠上翻,挣扎着就向白前扑过来。白前手忙脚乱的向后退了一点,抓到那把弓弩,直接拍了过去。
弓弩还是碎成渣,同时,那个黑衣人也倒地,抽搐两下,彻底没动静了。
白前浑身发软,双手颤抖的拿起那块布巾。仔细看了才发现,布巾连带的圆柱上有细小的孔,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白前觉得这应该是控制黑衣人的手段,既消了声,又能在他们取下这东西之后使他们毙命。
白前爬过去将黑衣人的身体摆正,眼睛合上,脱了自己的外袍将他的脸盖住。又把那个圆柱在地上蹭干净,还是不放心的扯了块中衣包裹起来。
做完这些,一刻不停的翻过那个土坡去找自己的轮椅。只是刚离开一小段距离,白前回头看看那个尸体,犹豫了下还是回去了。
袖子里怀里全部搜了一遍,白前尽量不触碰到那人的身体,翻找出一块黑色的纱巾,上边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个地图,有山有城。之后又找到同样的一块,看起来像是一座房子。
白前将这些全部塞进怀里,这次是真的准备离开。
折腾这番,白前连爬行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只是奋力挪动胳膊和残肢时,但脑子始终静不下来,试着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
前提假设:黑衣人真的是明家部下。自己在那个地下作坊里见到的熟人,李远,可以证明这一点。
李远是被司齐带走的,而在同样的地点发现了自己的画笔。这足以说明,当初抢了包裹的黑衣人是明家手下。
他们因为某个不可知的目的,在丹颖城下挖了个地洞。四处搜罗能画兵的高级画师,囚禁在那里,强迫他们替自己画兵。
李远刚巧也能画兵,便被司齐盯上了。这个过程中,自己碰巧撞了进来,司齐捉李远的时候,顺便将自己也带走了。之后李远一直被囚禁在丹颖城下,但是自己被景西护着,没如司齐所愿。
另一方面,景西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那个地下作坊,一通闹之后便不再吭声。白前直觉,景西的行动完全建立在明家的目的之上,是为了破坏他们的目的。
那就又回到这个“目的”上。
如今和丹颖城下所见的同系列面罩又出现了,意味着明家现在荷酒境内活动。既然身上带着这两幅地图,必定和他们此次的目的有关。
所以,只要知道这地图所画的内容,就能反推明家的阴谋。
白前的速度越来越慢,胳膊像是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就这样趴在轮椅脚下,再挪不了半分。
好巧不巧的又有黑衣人冒出来,白前完全没察觉,就被人提了起来。
白前怒骂:“你们有完没完了!就算是个东西也没你们这么抢来抢去的!何况我是个人!”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捂了白前的嘴就要走。白前怒急,抽出匕首扎在一人大腿上。那人吃痛,手一松,白前便落了下去,直直摔在地上。
那两个人像是慌了,忙凑过来,姿态不像是要捉他,反倒是要确认他有没有摔伤。白前挥着匕首:“我不想伤人的!但是你们太过分了!你们自找就由不得我还遵守文明了!”
一个人当即从侧面绕到白前身后,轻而易举的擒住了他。白前还要反抗,只觉得掌心有什么东西顶上来。白前低头看到,那人塞了块玉给他。
墨黑的玉,边缘处混着一丝暗红杂纹。很眼熟。
愣神间,那两个人就干脆利落的将白前反绑,扔到一匹马上,走了。
第20章:摩擦
白前想是自己长久以来的生活环境太过和平,还是因为现代文明下这种家族竞争减少很多。总之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这种事情就一直没断过,很难适应。
不禁想到那句电影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说的一点没错。
白前看着眼前的人,问道:“景西呢?”
被他扎了一刀的黑衣人垂首敛目,答曰:“不知。”
白前把景西那块墨玉放到桌上,继续问:“那他叫我来干什么?”
他第一次见到景西时,景西一身墨色,外袍也不带一点花纹。只有腰间这块墨玉带钩,边缘处有一丝暗红的杂纹。白前对景西这个形象记的很深,一举一动都像是刻录光盘一样,存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