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靠在软榻上，看着如瀑布般的雨帘，烟雨迷蒙中似乎还能看见一些山的轮廓。虽然没看到慕桓引以为傲的日出，但这里看雨境还真是不错。
在慕桓身边的日子真的是不错，总给长离生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太不真实，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破碎掉。长离一沉溺就会陡然甩甩头，看到一切还真实地存在着，这才能承认这一切。或许因为觉得太过美好，他心里反而越发地不安起来。
慕桓对他太好，把他捧着手心，小心地呵护着，他那不时显露出来的担忧和焦急，让长离看不透，猜不明白，却还问不出口。长离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慕桓了，尽管他似乎总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飞烟凌云好美，美得不可方物，仿佛神仙境界。饥饱冷暖都有人悉心照顾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贵公子，拥有了无上的地位与权力，而这一切都是慕桓赋予他的。可慕桓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不值得他这样对他。一切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毫无防备，事事都如此称心，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良心。
为什么？
慕桓是个好人，即便是好人，也不该对他如此之好。
他其实只需要一个安身之处，可以有片瓦遮风挡雨即可。不需要有山珍海味，不需要华服在身，只要饿不死，稍微能够保暖就好。就像当初跟哥哥在破烂的小屋，虽然很辛苦，可那样过得很真切，真切地幸福萦绕在身边，心里很踏实，因为那是哥哥给他的。
慕桓给他的，也很幸福，只是更多的是让他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
慕桓似乎真的跟他以前向他说的那样，“我对你没兴趣。”
是呀，即便长离有意，慕桓也不动他分毫，这让长离不知所措，除了身体，他还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
“你需要好好静养。”
这个理由很衷心，也很冠冕堂皇。
慕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替我赎身？
我真的不需要你那样厚重的怜悯。
可慕桓的脸上除了怜爱，还有娇宠。轻轻的，温柔的，骚动人心的娇宠。长离一度以为他是喜欢他的，甚至如珍宝般珍惜着他，就跟无痕当年初见他时的模样。可是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通过非正常手段获取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事后必将付出双倍代价。
“流霜，你在这里习惯吗？”
流霜似乎没料到长离会有此一问。若要说习惯吗？最初是不太习惯，可多呆几日，其实觉得这里也很舒服，比之在送清坊还要来得顺心。毕竟这里没有需要她担心的东西。长离的健康问题都交给了鬼医，长离的饮食有管事分毫不差地安排，长离的起居，也有小丫头帮忙照看。而且不用再担心长离身体受到虐待，不用担心客人是否粗暴，也不用担心无痕变相的骚扰……她觉得这样很好，长离终于可以有一个安心生活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还十分地完美，仿佛上天怜惜长离悲苦遭遇而刻意给他的补偿。
“很好呀。过几天公子就会适应了。这里的人都很好。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景色，真得很美……”
长离吃吃笑着，按下心底纷扰。
“流霜，不如你找个人嫁了吧？反正这里的人我看也都还不错。”
“你……身子刚好点又拿我开涮……”
流霜这还没抱怨完，就有人打断了她的话。“流霜是我的，离美人可别乱点鸳鸯谱！”
长离转头一看竟然是慕歆。这小子发丝上还挂着一溜子的水珠儿，刚强的小脸透着几分英气和硬气。流霜一见他翻了个白眼。
长离看得眼里直笑。“你小子眼光不错。流霜不但长得漂亮，还是个全才，体贴周到……”
“那还用说。”见长离这么夸流霜，慕歆竟然骄傲地扬起了嘴角，仿佛这夸的就是他老婆。
长离这下笑得更欢，瞟眼看着流霜，流霜冷淡了一张白脸，似乎相当地不满。
“离美人，你看我也算一表人才，配得上她吧？我都跟他告白五次了，她还是无动于衷，上次还说等你醒了再商量。现在你也醒了，咱们就来商量商量，把这婚事给定下来……”
长离看看流霜，那边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才语重心长地握住慕歆的手，“流霜可是好姑娘，你若真是有意，就拿出点本事来……”
“什么本事？我的武功可是这飞云山庄数三数四的，家业嘛也够大，流霜跟我绝对不会吃亏！”
长离皱了皱眉，敢情这个小鬼压根不知道怎么追女人。当即咳嗽了一声，万分同情地看着他。
“这飞云山谁最受姑娘欢迎？”
“这个还用问？自然是我哥咯。”
“那你哥都怎么追姑娘的？”
“这个……”慕歆挠了挠后脑勺，思忖半晌，最后不太确定地说，“好像他只要往人群里一站，就有一大堆投怀送抱。”
长离堪堪地只得翻了个白眼，只得换了一个问法。“那你看哪对夫妻最幸福？”
慕歆这下笑了，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大旗主。他们夫妻二十年有余，几乎没吵过架。你别看大旗主平日那副严肃模样，在家里那可是整天笑呵呵的，没个正经样儿。”
“那就是他了，你跟他学学，当初是怎么把他夫人追到手的？”
“啊？”慕歆露出一脸苦色，“至于嘛？那他不把我笑话死？你知道平日他就觉得我年纪小，不成气候，老鄙视我，我这低声下气去请教，他还不笑得老牙尽崩？”
长离被他那模样逗笑了，连流霜也不禁笑了出来。
“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来，就不用告白第六次了，就你那点苍白的言辞，是撼动不了流霜的芳心的。”
慕歆一愣，脸上更苦，转头看看流霜，堪堪想了半天，这才拍了拍屁股。
“流霜，你等着，我这就修炼去，你准备接招吧！”
真不愧是武林中人，追个人都这么杀气腾腾。
第九章：殷勤长离
送走了慕歆，长离懒懒躺在软榻上，听着哗哗雨声，看着流霜一脸娴静样儿给他修改衣服，慕桓给他准备了一大柜子的衣服，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真等他一穿，发现竟然大了些，慕桓有些懊恼，似乎自己准备的第一件礼物就以失败告终。流霜安慰道，公子这两月瘦了些，会有些偏大，只要修改一两件就好，过些日子身体补回来就可以穿了。慕桓这才算松了口气。
慕桓真是好。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多好。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奢望呢。
“唉……”长离堪堪叹了口气。
“公子这是叹的什么气？”流霜抬头看了一眼长离那懒样儿，不禁笑道，“才刚离了庄主，就这么一副无聊样儿，我看你这次真要陷进去了。”
长离翻了个白眼，陷进去又如何？反正他从来不认为爱上一个人有什么错，即便对方不把他当回事。
“流霜，慕桓都喜欢些什么？你说来听听。”
“这个嘛……”流霜停下手中活计，支着下巴想了想，“庄主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其次嘛就是练武……”
能不能说点我能起点作用的？
见长离又开始翻白眼，流霜轻笑起来，也不再逗他，“庄主喜欢吃鲶鱼，和紫青，糕点喜欢咸的不喜欢甜食。茶喜欢淡淡的绿茶，而且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品茶。尤其喜欢一边抱着离美人一边看书一边品茶……”
切~都说什么鬼话。
长离翻身爬了起来，“好，那我就来做点咸的糕点吧。”
“你有力气吗？”
“嘿嘿，你也太小瞧我了。把针线放下，来帮忙。”
长离可不是个客气的主子。拉着流霜就去厨房。
这飞烟凌云的厨房都相当特别，糕点厨房跟一般的菜式厨房分开的，距离还不近。
厨房里东西真是齐备，而且相当宽大，他在这边做糕点，完全不影响另外的厨子行动。
廖泉看长离兴致勃勃弄这个，本来是有些担心的，看那相当熟练的样子，而且扬言要做给他最敬重的庄主吃，当下让下人们尽量配合着。
不负众望，长离做出的点心，虽然咸淡，口感却相当爽滑。
“怎么样？”长离紧张地看着流霜跟廖泉这两个尝客。
“没想到长离公子竟有这般手艺？”
听见管事的称赞，长离脸上开了花，吩咐流霜装上一盒，就往书房跑。
侍卫见他来，并没阻拦，还帮他推开门。
欧阳云刚跟慕桓谈完正事，欧阳云也正准备告退。长离拉着他品尝了他新做的糕点这才放行。慕桓看着长离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长离把糕点放慕桓桌上，堪堪爬上椅子就趴慕桓怀里，休息起来。直看得流霜翻白眼，尤其是在注意到他那一身的白色粉尘时，流霜更是挂了一额头的汗。就算人家喜欢抱着你，你也不能蹭人家一身的面粉吧？
慕桓对流霜摆了摆手，流霜知趣地退下。
长离挂上慕桓脖子，看慕桓细细嚼着自己做的糕点，得意地问，“怎么样？好吃吧？”
“还行，就是味道稍微淡了点。”慕桓也老实不客气的。
“那好，下次做得再咸一点。”
长离在慕桓肩上蹭了蹭，“慕桓……”
“怎么了？”
“……”长离没啃声在慕桓脸上啄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
慕桓放下糕点，将长离好好放在膝盖上，看着他的小脸。“是不是不舒服？”
长离摇摇头，只是笑笑。
“那，是不是不习惯这里？”
“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尽管长离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也很真诚，可眼底总有抹不去的不安与伤感。
长离，你到底要我怎样对你呢？
抚上长离瘦小的脸庞，金灿的眸子只是莹莹笑着，定定看着。
慕桓凑过身去，轻轻吻上想念已久的唇瓣。
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有过多的举动，深怕眼前的人再次沉入无尽的黑暗。
“长离……”慕桓低吟着，舌尖已经探了进去。
这里香甜如故，伴随着湿濡，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渴望。
慕桓只觉得胸前一凉，长离的小手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衣襟，指尖冰凉的触感在这夏日让人分外留恋，慕桓却被这一举动拉回了神智。
“长离，不行。”
慕桓松开长离，握住了他乱动的小手。
长离眼神迷糊，似乎没意识到这突降的阻挠。
“嗯？……”
“你身体还没复原，不能做这种事。”慕桓按捺住自己的心神，扶长离坐直身体。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长离清醒了几分。
不能做？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不能做的时候。
可慕桓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地看着他。
长离笑了，点点头。
“嗯，我听你的。”说罢在慕桓的脸上啄了一口，翻身下地。
“慕桓，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做。我的手艺还不错。”
长离笑着，仿佛刚才什么时候都没发生，他们只是谈了糕点的咸淡。
慕桓想要伸手拉他到自己怀里，伸堪堪伸出一点，又垂了回来，复杂的神色转换出一点笑意。
长离曾经说过，离开长恨天他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他坏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慕桓还能想起当时他说这些话时眼神中的神色，冷静、智慧、无奈，夹杂着无尽的伤感。
五年，在这个孩子成长过程中占有太大的分量，本来正是开始明白世俗人情的年龄，他在无尽的炼狱忍受折磨，过的尽是病态的生活。他唯一的亲情一直煎熬着他的良心，最终还是将他彻底抛弃；他唯一的爱情，从始至终都是自以为是的追逐，最终一无所获；他唯一接受到的温情，是恩客们垂涎三尺的挑逗拨弄；连他自认为的友情都脱离不了情色的砝码……
“长离，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留在我身边就好。”
慕桓很温柔。
长离在听到这句话时，却愣住了。甚至眼神中有些许的慌乱。
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要留在你身边。
而留在你身边，什么都不做。
那我留下来是干嘛的？
仿佛一无是处的摆设，什么时候都排不上用场的废子……
慕桓，你真是个好人，好得让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好。”长离淡淡笑着，掩住眼底些许的无奈。
接下来的两天，长离想要给慕桓做糕点的，慕桓拒绝了；长离想要给慕桓擦背，慕桓在他手还未触碰到时就躲开了；长离想要喂慕桓吃东西，慕桓笑嘻嘻地让他照顾好自己就好；长离给慕桓泡了茶，如同往常一样趴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偷看他，慕桓发现之后借故逃开了……长离的一切都围绕着慕桓转，可慕桓却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连流霜都觉得蹊跷。
慕桓总是很晚才回来睡觉，长离总是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没有慕桓的怀抱，夜晚总是不太安宁。接踵而至的都是让人难以启齿的噩梦，那些噩梦却又不是完全是梦，而是在长恨天度过的日子的延伸，无论起点在哪里，是谁，终点都回回到最后那个令人疯狂的日子……
长离陡然睁开眼睛，房间里有微弱的光线，他一再定睛看，这是飞烟凌云，不是送清坊，这才堪堪吐出一口气来。
“做噩梦了？”背后传来慕桓的声音。好轻柔！
慕桓的手就搭在他的腰间，却没有给他任何的压力，这让长离几乎忽视了他的存在。
长离翻过身，一把搂住慕桓，将头埋在慕桓怀里。脸上凉凉的，滑滑的，怎么？这里也是汗！
长离不禁抬头看着慕桓，慕桓眼中有些残余的惊惶之色，仿佛刚才做噩梦是他。
慕桓紧紧搂住长离，把他的头摁在怀里，不留丝毫缝隙。
是呀，他也做噩梦了。
每日慕桓总会在人偶那里发泄几次，这样他才能心平气和地抱着长离，可是，这样的方法似乎越来越不见效，每当看到长离就想要把他压倒，想要不断地侵犯他。他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如此深的渴望。就在刚才，他梦到自己不停地在长离嘴里穿插，竟然刺破了长离的喉咙，白色的污浊，从长离后脑勺流泻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所以他醒了，心中犹如压了千斤巨石，沉重得心脏都难以跳动。看见长离好好地躺在面前，他稍稍放了心，可又提心吊胆地怕自己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长离受不起，一次都受不起。
慕桓，你一定得忍住！
第十章：寻常家宴
很快就到了家宴，慕桓早已忘记带长离看日出的承诺。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地接待着陆续而来的“家人”。
各位旗主及大小管事还真带了礼物。小管事带的都是些他们费尽心血收集的各方珍玩。大管事们带的却很统一，都是标识各家的令牌。
慕桓很满意地看了，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长离有了这些令牌，就有了各方靠山，即便孤身混迹江湖，也没人敢动他分毫。因为这些旗主管事中，不但有谣传最强的杀手，也有谣传武功最强的圣剑，还有与各门派攀亲带故的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长离并不知道这些礼物的重要性，目光全在驰风带来的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