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椿虫子?”
“就是不喜欢女人。”
余聊觉得脑袋不太够用,“什么?”他突然感到浑身一凉,“这是好男风的意思?”
屁羔子坏笑起来,“这男风本来是富贵之人的喜好,没想到让矛良赶了次风头。如果是希爷,也是能接受的。”
“看上去滋味很好是不是?”
屁羔子本想接话,却见余聊的脸色极差,便闭了嘴。余聊继续说着。
“我有一种要被杀人灭口的感觉。”
矛良走了几步,就把暗希送了回来,那憨子又一同和三人站在了一处。
夏夜,凉风习习,余聊冷汗直冒。所幸那小年轻啥也不做,就和之前一样挺直了站着。
那个升平也上了场,这次是轻松搞定了对手。几声欢呼之后,他转头直直地盯上了矛良那处。然后径直走来。
“我要和你斗一局。”他说,然后转向暗希。
“不好,这家伙想抢人。”屁羔子道。
余聊反而镇定下来。
得意的壮汉说着,“眼光还不错。”然后将手伸向暗希。刹那间,暗希抓住他的手,就势往前一拉,那人来不及反应,就摔了个狗吃屎。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屁股长结实了。”升平从地上爬起,咒骂了一句,便几拳头向暗希而去。人群哄散。暗希连连躲开,然后反身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壮实的大汉在地上划出一道痕,向后几个翻滚,才晕乎乎地稳住了身子。这场上,还没见过踢这么狠的。嘘声一片。
升平回了神,开始破口大骂,“你这家伙,躺谁身下不是躺,今儿个活腻了是不是!”
暗希作势又要上前,余聊连忙拦住了他,“已经是败者,何必与他计较。”说完看着这小年轻,作为挟罪人,毕竟气短,一旦闹起来也不知道谁吃亏。暗希也听劝,道:“回去了。”
“诶,你自己不上去打一场?”那个领他们来的人开口对暗希说。
“他是什么水平,看着这小打小闹的,多无趣。”余聊拍了拍那人的肩,回头又对矛良说:“对不住,我得看着他点。”然后赶紧跟上暗希。
已到了后半夜,这座城里,没有宵禁,没有灯火辉煌,有来往的人与车,有昏暗不见一丝亮光的街头。
暗希的步程快,稳健而不轻浮。
余聊道:“小七,你在找你的家人吗?”这样一个人,做事怎么可能漫无目的,而他所得到的关于他那一点点可怜的信息,只能想到这一层。
暗希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你这样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余聊继续说着,“你知道我什么来历,何必防着我?”
暗希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只觉得能抓住每一丝光芒。
余聊歇了口气,走近了他,“我一直不明白,千娘、女先生她们为什么要忌讳着你,把你困在缯城,如果你得知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或者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杀了你就是,何必大费周章。所以,她们不是怕你,而是怕你的家人。是不是?”
暗希看着他,并不否认。
“他们一直在找你的家人?”余聊一顿,小心翼翼地说,“你也在找你的家人?”
“他们是何许人,这么多年不曾找到。”暗希的语气中不无嗤笑。
“他们?哪个他们?他们把你放出笼子,一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在看着你找。他们一定知道你会迫不及待地找寻你的家人,你是要带着他们找吗?”余聊说着,眼前浮现出了沙漠中的旅行者,用盐巴抓了只狒狒,然后用绳子牵着他,找到了水源。
“他们都无计可施,何况是我。”
余聊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难道刚才是你让矛良举你起来的,就算屁羔子不说那段话,矛良一样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把你举起来。你是想大点名声,让你的家人来找你?”
“看来你并不笨。”
得到暗希的肯定,余聊一点儿也不得意,“你确定他们会来找你?”
那一刻,暗希的眼神黯然,淡淡说道:“不知道,他们来找我的时候,至少要让他们找到。”
余聊看着他的样子,闭了嘴。如果这小年轻说的都是实话,那打从一开始,从他附身到这具身体上,从他踏出地宫的那一刻,与他相见时起,他就将他加入了自己的计划中,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也罢,他本来也想瞧瞧这能动摇凡世根源的家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若能改了这世界的规律,也算救了他的世界,他也不算枉来一趟。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脑子又转了个弯,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问:“你是只椿虫子吗?”
暗希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怕我会对你下手?”
余聊连忙摆手,“不是,我只是好奇。”
“想出名,还不简单。”暗希说着,又开始往旅店走。
余聊跟着,心情大好,起了聊天的兴致。
“那你让那家伙也把你抱起来,效果不是会更好?”
“你应已得知,我的身子比常人轻盈。”
比常人轻盈,常人……余聊心中一动,“你不是常人?”过往的一些事翻过眼前,“那次在山中遇到的劫匪,说不定是那一胖一瘦指使的,为的,就是确认你是非常人。”看到暗希默然,接着说:“你不是常人,又是哪种人?”
“原来是那两家伙。”暗希若有所思。
余聊见人不答,有觉得无趣。
回到旅店,两人便匆匆睡下。一直到第二天正午,余聊才翻了身起来。惊讶地发现暗希居然还睡着,习惯了他早起,难得能看到他睡这么熟。突然想起在女先生家的那一晚,女先生喂他吃的药,现在想来,应该和千娘给的是同一种。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局,目的又是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最最重要的是,他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头疼。
暗希起了身,余聊赶紧收回眼神。
一同吃饭时,余聊便觉得小年轻看上去似乎有些疲累。算来,离上一次从山里回来,的确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余聊便好心提醒他:“小七,千娘给你的东西,吃了没?”
暗希摇了摇头,道:“再过几天。”
这家伙,是想用这些药多撑一段时间,果然一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不够用。
“小七,吃什么东西?”屁羔子突然插入话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开口叫暗希小七了?余聊不知为何觉得别扭,低头吃饭。
暗希正想答,身后突然冒出几个人,对着他和矛良指点。“看,昨晚上就是他们。”
然后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对着他们说道:“二位昨晚好身手,今儿个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你们,我是来邀请你们再展身手的。”说着,他掏出一张单子,上面写满了东西,“价格你们定。”
“矛良,交给你了。”暗希放下筷子,便往外面去。
“诶,别。”矛良可不敢给他做主,连忙唤他回来,那人却不停。
中年人嘿嘿一笑,“他不是你的人么,你做主就可以了。”
矛良脸腾地一红,支支吾吾起来,“好,好的,我来。”
余聊有些担心暗希,也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出了旅店门,拐入了街。这时,他感到了不对劲,那小子走走停停,似乎在等待什么,便悄悄地在后面跟着。暗希越走越向偏僻的地方去,直至人烟全无的巷子里。
这时候,几个人影从暗希身后窜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余聊正想出去帮忙,谁知背后出了一双手,将他的身子紧紧箍住,一块布便覆上了他的嘴巴鼻子。那布湿漉漉的,有着奇怪的味道。眼看着暗希倒在来人怀里,焦急的很,自己也眼前一黑,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余聊才敢睁开眼睛。人在受到惊吓时,第一反应就是猛吸一口气,这才会中了迷药的招,可余聊不一样,长期的哮喘让他养成的习惯是,在受惊时憋住呼吸。
那些人还没走远,仅靠声音也能辨别方向。余聊就仔细听着,扛个大活人,必然是要往无人的地方钻,便找了个竹篓子套上,远远地跟在后头。这身子的耳朵果然好使,虽看不见人,却也能听到些声响。跟了几个巷子,突然发现渐渐接近了热闹的街市,声音嘈杂。等了许久,也不见脚步声减弱下去,他便壮了胆子,偷偷一看,那巷子里,只剩了一堆谷物和搬运谷物的工人,人呢?去哪儿了?
巷子两边没有仓库的开口,怎么会堆着一堆谷物,那群工人看着大活人,也没有反应,莫非是一伙儿的。余聊想着,觉得不妥,便另寻了一条道儿,从巷子里出去。
难道是把人装在谷物袋里运出去了?余聊在街市上找了一会儿,也没见着装谷物的车子,便找了个角落一蹲,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暗希的身手,怎会挣不开几个工人的束缚,即使他有毒发的迹象,可能性也不大,而且他刚才在路上走走停停,分明是在等人跟上,这小子是故意让人绑了去。
莫非,他的家人找上他了?余聊心中一怔。如果真是这样,追踪他不拿手,可以从另一方面试试。按经验来说,收米的是一般人家,而收谷物的就会少很多。收来谷物,无非两个用途,加工成米和留作种子。在这城中,不是农家,留种来做什么,那就是加工成米。而因为这个目的收米的,也有两个地方,粮仓和米店。他们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走闹市区,那目的地应该也在闹市区。这样,粮仓的可能性不大,谁会在寸土寸金的地方造个仓库。也就是说,目标是米店。
一般人有计划的犯罪,为万无一失,地点都会选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就是人的心理安全区。而这个同伙,明显是一小团体。在犯罪进行期间,多数的罪犯会选择聚在一起。刚才袭击他们的有五个人,犯罪集团太大,不好控制,领头的必须时时洗脑才能控制自己的下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暗希的家人藏了许多年却不被人发现,而这些人,又不在少数。这样,至少能容纳下五个人,并且可以时时洗脑的地方,就需要一个大的地盘。
想到这儿,余聊便站起身,拦了一个路人,问:“大爷,这附近有什么大的米店吗?”
那路人便耐心地给他指了路,这个街区的米店,只有一家。余聊便依循着路,撒开腿跑,快到那地方时,他猛地停了下来。远远的,可以看见那米店的旗帜,他却在街边找了个角落,蹲下。
不对不对,一家大的米店,怎么会从一个小巷子里运谷子?余聊知道自己打从一开始就错了,谷子为什么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难道是发霉了?如果是发霉了,就不会进米店。
但如果需要谷子的话,说不定也会在米店的边上。虽然这么想,但这概率也太小了,余聊顿时泄了气,也许他应该回旅店好好地呆着,说不定过一会儿,暗希就回来了。可是到底有些不甘心。
街对面,挨着米店,有一家八个店面的铁匠铺,生意非常红火。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余聊挪不开眼。忽然看到米店扛了几包谷子过去。他倏地站起来,问旁边面摊的老板:“店家,这铁匠铺为什么要运谷子?”
面摊老板一笑,道:“这家铁匠铺就是收发霉的谷子的,可能是用来淬铁,反正他们家的铁器放几年都不会烂,凡世有名的。”
“原来是这样。”余聊听到这里,才意识到那怪异的感觉是什么,就是颜色,铁匠铺的伙计和袭击他们的那几个人的衣服颜色,是一个色系的。虽然这理由勉强了些,但思想一致的人往往会有相像的品味,相像的穿着。
余聊仔细查看了地形,然后绕到巷子里。找了个地方,围墙外面没有人。便找了些东西一堆,爬了上去。上了围墙,看到里面是一个院子,还是没有人。围墙边沿种着许多柏树一样的植物。他爬到植物的边上,跳上柏树,攀了下去。
余聊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这里的确和热闹的铁匠铺子连在一起,怎会这么冷清?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仓库。仓库很陈旧,但建造的木板非常厚实,周围长满了杂草,倒可以作为隐蔽。余聊悄悄靠近了它。走近时,突然发现脚下的土地不对,上面覆盖着湿漉漉的泥土,这几日都是晴天,泥土怎么会是湿的?有人翻过了,说不定下面有陷阱。他便小心翼翼地过了那片草地,这才来到仓库边上,然后把耳朵贴在了木板上,听着。
没有动静,余聊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误时,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怎么还不醒?你们迷药加多了?”
“泼水试试。”
然后听到水声,余聊感觉呼吸一滞,如果真是那小年轻,还真中迷药的招了,该怎么说他好。
那屋子又是许久没有声响。
“算了,拿那个药给他吃点,不然时间拖太长了。”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久,直至小七的声音响起来。“确认完了没有?”
“这是你的东西?”
“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哟,臭小子,玩得很开心?”突然有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余聊一惊,抬头看去,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站在仓库顶上看他,戏谑地笑着,“我看着你很久了,你才发现?”
说完,他猛地从仓库顶端跃下,直扑向余聊。余聊赶紧往边上躲去。那人咚地落了地,压出一个深坑。余聊还未定神,对方已是几脚飞来,措手不及,顺着力,在草地里打了好几个滚。
刚要起身,眼前一片漆黑,又渐渐显出了光明,然后手上一阵剧痛,估摸着是骨头断了。那人已经来到了余聊面前,看人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便抓起他的衣领。
“既然你这么想看,就让你看个够。”
说着,将人拖进了仓库。
余聊这才看清仓库里的样子,这是个铁匠铺的仓库,里面自然是挂满了铁制机械,就像一个刑房,透着一股阴森恐怖。暗希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双手被镣铐锁在椅背后面,浑身湿透,看见他来,皱起了眉头。
“抓到只虫子。”那人把人一扔,拾起一旁的绳子,便将余聊的手扭至身后绑了。然后出了仓库,关上门。
仓库里还有两个同伙,看了余聊一眼,并不打算理他,对着暗希说道:“你说的话,我们一句也不信。”
余聊知道坏了事,脑子一动,对着暗希就喊:“小七,你没事吧,我实在是担心你。”
“闭嘴。”其中一人发了话,余聊立刻闭上嘴巴。然后那人拿了什么东西,喂暗希吃下去。过了一会儿,暗希头一低,垂下了脑袋。
那两个人这才开始问话。
“你是谁?”
“暗希。”暗希的声音非常恍惚,像直接从喉咙里冒出来。
“你主子是谁?”
“凡王。”
凡王?凡王!几百年前的人了!余聊心里叫嚣起来,难道这小年轻和他一样,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冰尘落凡世。”
“……”这一次,暗希没有答话,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含混不清。
“这药只能问些简单的问题,把他弄醒吧。”另一人发了话,然后又拿药给暗希吃下去。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暗希突然急促地喘气,才又抬起了头。
“冰尘落凡世。”那人又是同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