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飞想了想,说:“回公司。”
他的奖杯还在马丁手里,打电话找人又找不到,只好回公司碰碰运气。
他情绪低落极了,典礼后的庆功宴都不想参加,急匆匆就往公司赶。
他急需要什么东西叫自己沉到海底的心好受一点,他找了一圈也想了一圈,觉得也许那座奖杯能管用一点。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台领来的,但那是属于他的,证明他是粉丝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年度最受欢迎的新人歌手。
到公司的时候十点多,公司还有加班的人没走,却不多。他也不知道马丁在哪里,事实上,他对马丁这个小师弟一无所知。
全公司上下他了解谁呢?别人说他是艺歌一哥,可他在艺歌公司的交际圈子就这么大,黎锦,贝浮名,齐亦辰,萧苏苏,小普,没了。
他不与别人过多接触,别人瞧着他大红大紫上来拍马屁,他也一律不买账。导致如今他开始走下坡路,大家都忙不迭过来踩一脚。
这才刚开始呢,他走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想,这才离开黎锦一个礼拜,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迎面传来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心情不错,走起路来一步一颠,踢踏舞似的。骆飞抬起头,离得很远就瞧见那是谁了。
马丁。
他大概刚从外面回来,厚外套还穿在身上,脸上的妆都没卸,本来稀疏的眉毛被拉长,简直要没进头发里。嘴角下垂的唇涂着半紫不红的口红,惨白灯光下显得他像个刚吃了人没擦嘴的妖怪。
这就是黎锦新接手的艺人,骆飞心里冷笑,瞅瞅这打扮,黎锦的审美是歪到赤道几内亚去了么!
他看见了马丁,马丁自然也看见了他。远远的,就见马丁极为缓慢而做作地笑了,接着手背到后面一掏,一个水晶奖杯从屁股兜里拽了出来。奖杯是倒三角形的,马丁捏着奖杯一角在虚空里打转转,那摇摇欲坠的架势,好像随时都可能把奖杯掉地上砸了。
骆飞一阵心疼——那是他出道以来获得的第一个奖项,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呢。
“奖杯给我。”骆飞伸出手,冷冷道。
马丁把奖杯高高得往天上一抛,在骆飞插手之前接住,斜睨着骆飞,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细声道:“你跟谁说话呢?”
骆飞从来不是好惹的:“跟你!”他伸手去夺奖杯,“奖杯给我!”
马丁像受了侵犯一样捂紧领口,往后面窜了一下,语气更轻蔑了:“你算老几啊我就得把奖杯给你?这奖杯是我领来的知道吗?”
“这奖杯是我的!”骆飞怒道。
马丁盯着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半晌,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哎呀,原来你就是骆飞师哥。”
“你少跟我装不认识!”骆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对着那张让人生厌的脸打下去,“把奖杯给我,我警告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就是不认识你,怎么了?”马丁也不再装小可怜,讥笑道,“你还以为你是一哥,大家都得认识呢?连个红毯都走不了,自己的奖自己都领不到手里,算什么狗屁一哥?”
骆飞一愣。
怪不得工作人员的咖啡不偏不倚在那个时间泼到自己身上,怪不得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叫自己出来,让他错过领奖,怪不得主办方压根没请过马丁,马丁还会自己跑去甚至自发替他领奖。
他捏紧拳,五指间聚拢的怒气直冲头顶,大概他这幅样子实在太可怕了,马丁浑身打了个哆嗦,忽然笑开了。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骆飞哥别动怒。”他把护在怀里的奖杯举出来,眼睛都笑眯在一起,“奖杯是骆飞哥的,我哪能真跟你抢呢?”
说着,就把奖杯递过去。
骆飞审视马丁谄媚的脸半晌,迟迟没有动作。
玩笑?傻子才会信这是个玩笑。
可他看了这半晌,马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反倒越盯越诚恳了。
骆飞想,诚恳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一个刚出道一个月的艺人,哪有那个胆子真跟自己面对面对上。
于是他缓缓松开拳头,伸手去接——水晶杯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机质的冷光,他的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杯体,奖杯就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掉在地上。
“哗啦。”
全碎了。
骆飞看着满地的碎玻璃渣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座奖杯一样,碎成了渣。
“哎呀骆飞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马丁肆无忌惮地大叫起来,“这好歹是你出道以来获得的第一个奖项,你再不喜欢也不能打碎了它啊!不过是主办方没等你上台就让我代你领奖而已,你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不能这么抗议吧!”
“你放屁!”骆飞嘶声怒吼,拳头比声音更快,轰隆着朝马丁脸上招呼去!
挥到一半,拳头着落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里。
有人截住了他。
骆飞气得发狂,也不管来人是谁,一拳不行,另一拳补上。可来人却像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只拳头连挥都没挥起来,就被按下去了。
“骆飞,你冷静点!”齐亦辰按住他双手,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让他清醒些,“你疯了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骆飞没疯,他看清楚是齐亦辰,拳头收回来了,只是鼻孔还扑扑出着热气,那样子,何止一个“愤怒”能概括。
齐亦辰朝他瞪了一眼,回过身,瞥了眼满地的碎渣,接着抬起头瞥马丁,脸上似笑非笑。
马丁猛地震了一下。
齐亦辰虽然走小众路线,不至于大红大紫,但他人缘好出道早,又是黎锦手下很拿的出手的艺人,因此公司上下谁都愿意跟他交好。马丁刚进公司就被告知,有两个人得罪不得,一个是骆飞,风头正劲,还有一个就是齐亦辰。
“大师哥,”马丁干笑着讨好,“不是说今晚去录音棚录歌?这么早就结束了?我听说你明天一早的飞机去香港,不早点回家休息?”
“不了。”齐亦辰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对了,黎锦跟我一起回来的。”
马丁脸都白了。
“大大大师哥,”马丁哆哆嗦嗦,“你不要……”
“我不要什么?”齐亦辰笑了一声,反问。
“你不……不要……”马丁说不出来,求救似的看着齐亦辰。
他刚到黎锦手下的时候,黎锦跟他提了三大禁令,其中一条就是不准同门相残。
刚刚那幕,齐亦辰看得到,难保黎锦看不到。他怕,黎锦虽然不怎么发脾气,可他冷下脸的时候比发脾气更可怕。
“马丁,你叫我大师哥,我很承你的情,不过,你似乎忘了一点。”齐亦辰慢条斯理地说,“骆飞跟我是一起出道的,我是你师哥,他也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尊重前辈,不行。”
“是是,”马丁说,“我记住了。”
“忙去吧。”齐亦辰挥挥手,“我不会跟黎锦说的。”
马丁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齐亦辰转过身,这一会儿,骆飞已经消气了,不光消气,他像个充气人偶,气都被人放光了,虚脱似的靠在墙上。
齐亦辰看着他这个样子,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骆飞,你活该。”他咬着牙说。
骆飞冷笑一声:“你也觉得是我无理取闹?”
齐亦辰摇摇头,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他。
骆飞接过来,叼在嘴里,齐亦辰也叼着一根,然后摸出打火机,给两人一起点上了。
香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骆飞逃避似的将自己掩埋在白色烟雾间,齐亦辰也深吸一口,一口燃掉半根。
“我以前组乐队,跟你提过。”又点起一支的时候,齐亦辰说,“贝斯手长得很帅,家里特别有钱。那时候我们乐队的设备和服装都是他出钱包办,每次他登台演出,我这个主唱没多少掌声,女孩子的尖叫都是冲他去的。”
骆飞应了一声,问:“然后呢?”
“后来他染上毒瘾。”齐亦辰说,“最开始是摇头丸,我们劝他别碰,他不听,总觉得自己不会有事,肯定能戒掉。后来摇头丸不过瘾,就试别的东西。家里发现他吸毒以后,断掉他经济来源,他就靠女粉丝接济继续吸,后来他吸得不成人形,没有粉丝喜欢他了,他就到处借钱,甚至偷了乐队鼓手的学费去买毒品。”
骆飞放下手中的烟,怔怔地看着他。
“他死的时候还不满十九岁。”齐亦辰把烟蒂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骆飞问。
“我们都觉得是毒品害了他,可是鼓手说,是他自己害了自己。”齐亦辰说,“那时候他只有十八岁,他获得了太多的掌声和吹捧,粉丝狂热的崇拜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毒品?上瘾?那又如何,他从不担心这些,他觉得别人做不到是别人没本事,而他,他在粉丝的崇拜里自我膨胀了。”
“你觉得我就像他一样?”骆飞嗤笑,“你觉得我也在粉丝的崇拜中膨胀了?你觉得我会像他一样,甚至今时今日,我比他获得的掌声还多,所以下场会比他还惨?”
“你的结局是你自己决定的,谁也帮不了你。”白炽灯光下,齐亦辰的目光盈盈闪动,“不过骆飞,你可以自己想想,现在的你,跟刚入行时的你,还一样吗?”
骆飞讥讽的表情在这句话里,渐渐变为僵硬。
“这问题的答案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不必急着下结论。”齐亦辰说,“不过我劝你,最好别拖得太久。艺人的生命就这几年,红就红了,不红一辈子都没机会。没人规定公司偏要在谁身上下功夫,趁公司现在还愿意为你投资,抓紧时间,否则……”
他没说否则什么,只是将一整包烟都交到骆飞手里,两手插着口袋,往另一边走去。
门把手被轻轻按下去,门应声开了,齐亦辰走进门来。
黎锦站在桌边,低头反复比对着两份文件,听见他进来,头都不抬,促狭道:“你刚刚去给他解围了?”
“嗯。”齐亦辰一边笑一边往他这里走,“你不去,就只好我去。”
“我管他做什么?他跟我又没关系。”黎锦抬起头,笑容在齐亦辰靠近后瞬间消失了,“你又抽烟?不是跟你说过,后天晚上就演出了,让你这几天不许碰烟?”
“唉,烟瘾哪是能忍就忍的?”齐亦辰打了个响指,“况且粉丝们不就喜欢我这副烟酒嗓子?”
春节时香港有一场国际摇滚音乐会,齐亦辰作为大陆唯一表演嘉宾受邀,黎锦陪同。这是个打开国际市场的好机会,黎锦一个月前就督促齐亦辰加紧练习,这几天更是变本加厉,叫他戒烟戒酒,就差没斋戒沐浴。
齐亦辰是人不是神,都快被他逼疯了。
瞧他凶神恶煞又要发飙,他齐亦辰赶紧抓话题,说:“我跟他聊了一会儿。”
黎锦的目光立即软了下来。
“聊什么了?”他低下头,装作不感兴趣,只是闲来无事问一句。
齐亦辰无声地笑了:“我说他自我膨胀,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哼,他何止自我膨胀。”黎锦冷哼一声,讥笑道,“有个词叫公主病,他这是明摆着的王子病。打小没吃过苦没遭过罪,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过背井离乡到外地打拼,还因为长得好看被经纪公司选中,连顿饿都没挨过,更别提什么挫折。就是吃苦吃少了,叫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齐亦辰忍俊不禁,道:“对对,还不识好人心,有人宠着他护着他,他就觉得理所应当,反倒怪罪人家怎么没想得更周到点。”
黎锦斜睨着他,啧了一声:“你又皮痒了吧。”
齐亦辰连道不敢:“不过这次的事,你为什么不能事先跟他讲明白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骆飞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事先讲过,哪还能这么真实?”黎锦别过头,苦笑道,“况且,开始我是不想讲,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你现在去跟他低个头……”
“不可能。”黎锦断然打断他的话,“亦辰,且不说这件事我问心无愧,哪怕我真的欠考虑,如果连这么简单的炒作我都要跟他低头道歉说我错了,那以后我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我也就不用带艺人了。所以我不可能向他低头,这件事无论究竟如何,错的都只能是他。”
“我知道了,我失言,你别介意。”齐亦辰道歉。
黎锦摇摇头,低头继续整理手边文件。他将有用的放到一边,没用的一份份放到碎纸机里碎掉。其中一份,密密麻麻写着字列着表,整整齐齐装订好,他站在碎纸机前看了半晌,最终将它们从要碎掉的一堆里挑了出来,放回桌上。
“没关系。”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沉,“反正说这些也没用,我们俩已经没关系了。”
这口气……
齐亦辰直咋舌,心道,这口气如此哀怨,怎么活像被辜负了似的。
况且,你心口要合一啊,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又把骆飞的年度计划挑出来放在桌上,是几个意思?
齐亦辰瞪着桌上的文件哭笑不得,这厢,黎锦抱起一摞文件,已经走到门口。
“你还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走?”黎锦扬了扬下巴,“要真这么有精神,回去把你的演出曲目多熟悉几遍去,再给我忘词,就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分钱!”
“哎哎!”齐亦辰脊背生寒,再不敢八卦,脚底抹油跟着他跑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春节前夕,黎锦携齐亦辰连带若干工作人员,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香港摇滚音乐界每年旧历年都会举办摇滚音乐节,邀请全港各知名乐队出席。近年来,音乐节规模渐大,渐渐开始邀约台湾乐队,影响力也逐年增强。今年主办方与著名国际一线品牌J&R合作,遍邀香港、台湾、大陆及海外摇滚音乐人,力求打造港岛第一国际摇滚音乐品牌。
齐亦辰作为大陆地区唯一正式受邀艺人,担任开幕及压轴表演嘉宾。
飞机落地,他们连酒店都来不及去,就直接乘车到达场地。主办方时间安排紧凑,留给齐亦辰的彩排时间少得可怜。虽然他在内地时曾多次排练过,但毕竟演出场地是露天,又在维多利亚港边,干扰因素诸多,只能靠现场彩排来一一体会调整。
齐亦辰在台上全神贯注,黎锦在台下也没闲着。香港市场是他一直想插手却插不进的一块钢板,香港音乐圈和影视圈流行排外,何况他资历在那里放着,谁也不把他当回事。以前他曾飞过几次香港拜见圈中知名制作人,但人家把他晾外面三小时,到底也没见。如今既然有了正式的合作机会,自然不能放过,短暂时间内,他已经把主办方和赞助方高层通通拜会一遍,名片收了一大堆,自己带来的一盒子也下去一大截。
晚上黎锦安排主办方和赞助商负责人去兰桂坊夜蒲。那二位白天西装革履人五人六,一脸精英禁欲样,几杯酒下肚,顿时放开了玩。黎锦入乡随俗,一开始就叫了几位靓女陪酒,自己也巧舌如簧,哄得两人心花怒放,一边一个搂着他肩,一个说他广东话这么标准,半点看不出他是大陆鬼,叫他跳槽到自家公司来,香港繁荣昌盛,保证叫他薪水翻番;一个吹嘘自己在圈中人脉深厚,偏要认他当契弟,带他去见李嘉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