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鑫要不回要睡了也就罢了,谁知道短信回传还挺快,可就短短一句:正跟朋友通话呢。等。
显示发送方式——飞信。
我倒霉点儿么?
“唉咳,也不知道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彭勃一边开车一边跟“熊男”通电,刚好红灯把他拦下,他扶了扶没夹好的耳机。
“没事啦。”那边传来对方柔和的声音,“谁都有特别伤的时候。”
“说不上来,好像……你知道什么叫‘过劲儿’吧?”
“知道。”
“总之特操蛋。到现在也提不起精神来,觉得差不多就这样吧,这样也还行,但心里其实又会质疑,对吗?好吗?行吗?操真挺不爷们儿的。”
熊鑫靠在床头夹着手机,手没意识地翻着刚刚看到一半的书。接到“纹身男”电话的时间可真不算早,但对方一句开场白:“你没睡吧?没搅你吧?”又让人不忍拒绝。当然,也没想拒绝,否则不接就是了。其实接起来还挺开心的,本来一个人也闷。“纹身男”说自己正去BF家的路上,没事儿聊会儿。说他BF喝多了,给他打了数个电话,叫人痛不欲生。话题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BF身上,结果话赶话不知怎么地竟触到了彭勃的内心,熊鑫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谈及伤心的过往。说来也真挺不可思议,原来像他这样高大强壮的男人也会被人伤害啊?让人一脚踏两船看来不分强势与弱势,谁赶上算谁。
“别这么说嘛,感情这种东西,就是挺……怎么说呢,让人无奈吧。”
“呦,这口气,你也痛不欲生过啊?”
熊鑫点了支烟,举着手机望着虚空的某一点缓缓说了起来。得承认,控诉一个曾伤害自己的人其实是有快感的。这种机会你很难放弃。更何况人家“纹身男”都好意思控诉,他有啥不好意思嘛。只是,说了,竟还会伤心。
“纹身男”一直认真地听,并在最后丢给他一个问题:“你恨他吗?”
熊鑫认真地想了想答:“已经不恨了。就算不放过他,我也想放过我自己。”
“嘶……你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你还没到?”
“没呢,刚没留神,开岔了一个路口儿……”
“呃,那你快挂了吧。”
“开回来了,不远了。”彭勃不想挂,“诶我还想问你,你对你现在这个犹犹豫豫,是不是也说明你无法坦然接受他正代表实际上你也还无法走出……”彭勃措辞,“内心的困境?”上次两人吃饭,聊起过熊鑫“毫不积极”的恋爱。
“呃……”熊鑫愣了愣,“跟这个没关系吧。我只是单纯的……犹豫。”
“不觉得。说到底这种不确定其实还不是过劲儿了。缓不上来。”
“你怎么这么欠啊!你心情低落非要我也陪着难过呀!”
“没没没……你看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郁闷了……”熊鑫碾灭了烟,“巨郁闷。这就找块儿豆腐撞去,不活了。”
“没诚意。真不想活你拿根儿面条儿上吊啊!”
“噗……”熊鑫给逗乐了。
“好儿好儿处着吧,我跟你对象儿又没仇儿,好么我倒完苦水儿你把他飞了,他招谁惹谁了?”
“谁说要飞掉他了。”
“你敢说刚喊郁闷的时候没想?”
“……”
“我确定你想了。就像我无数次想我应该跟他分开,老这么耽误人不对。”
“但想过就算了。”
“嗯,想完完。事儿得两面说,有时候也觉得他挺可爱的,挺不错,在身边也挺好的。”
“人呐……”
“你就没这么想过?”
“没想早飞了。喂,你还没到啊?”
“啊,你困了吧?”
“我不困。”
“马上就到了,过了红绿灯再开几百米吧。”
“那挂吧。”
“改天出来吃饭呗。”
“行啊。对呢,下周末有个文化沙龙,都是凡尔纳的爱好者,你去不去?”
“成啊!”
“那我等下发你具体的信息,你看看。我再去申请一张票~”
“行!”
“那挂吧。”
“诶等。你要Ipad么?”
“哈?”
“有人送我俩。你拿走一个?”
“我要它干嘛?”
“玩儿玩儿游戏,那什么还有一些苹果自带的音乐软件。”
“你拿给你BF啦。”
“没告诉你俩嘛!”
“你自己不用?”
“没用。”
“……”
“下次见面带给你。”
“……好吧。谢谢了~”
“挂吧,我到小区门口了。”
“嗯。你好好照顾他。白~”
“白~”
熊鑫挂了电话扔开手机,发了会儿呆跳下床决定把沙龙的资讯复制给彭勃。飞信的窗口还开着,施沐晨没回短信。熊鑫顿觉有点儿于心不忍,遂敲给他一句:电话打完了,你还求搭理吗?
没有回复。熊鑫关了对话框,打开豆瓣兴趣小组,复制了信息黏贴给彭勃。
刚按了关闭计算机,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施沐晨。
这家伙。熊鑫笑了笑。
彭勃停好车上了楼,敲了一万声门门才开,秦浪揉着眼睛站在门内,小脸儿红扑扑的,脑袋上还有俩猫耳朵,可爱极了。
“咦……”秦浪看见彭勃非常吃惊,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脑子飞速一转,胃也跟着转,他顾不得说句话,转身飞奔进了卫生间。
彭勃也狐疑万分,看秦浪那副打扮……这是哪儿疯去了?要说,他很少自己出去疯。而且你不是说工作很忙很忙吗?
秦浪吐得波涛汹涌,一边吐还一边犯糊涂。不是……跟施沐晨去了派对吗?怎么现在在家里,而且彭勃还来了?哪儿跟哪儿啊?
吐完漱口看向镜子,秦浪看着镜中的自己茫然出神。
“你喝了多少啊?哪儿野去了?”彭勃跟了进来,倚着门框问。
也许是酒劲儿使然,也许是积压的不满被触及,也许是被忽略的伤害作祟,秦浪没想到自己会吼出来:“要你管!你哪里有空管我!你不是忙吗?年底的应酬、你的音乐、你的破乐队!”
彭勃一愣。
秦浪发现自己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你来找我干嘛!你去忙你的!我不拖累你!什么都比我重要。当然什么都比我重要,我算什么呀!我又不会给你钱赚,又不会让你开心!你想起消遣才想的起我!”
“……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也没怎么。”秦浪开了水龙头洗脸,要是哭出来可太窘迫了。
“闹什么脾气呢,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谁让你来了!”秦浪猛地抬起头,用力拧紧了水龙头。
“你怎么不讲理呢,你说你喝多了让我过来。”
我有吗?秦浪想不起来。可这说法让他更伤心了——我让你来的。就说你根本想不起我。
使劲儿抿着嘴唇,使劲儿再使劲儿。
彭勃看着秦浪,伸手搂过了他,“别闹了,不舒服吧?还想不想吐?”
秦浪恨不能一把推开他,再狠狠给他一耳光,可人却不争气地抓住他的腰,更加努力地抿着嘴唇。
“多陪你,知道了。多陪你,好吧?”
彭勃像哄小孩一样胡噜着秦浪的背。毛茸茸的耳朵蹭着他的胸口,痒痒地。
“抱娇气小猫去睡觉好不好?”
“我没让你来,没央求你哄……”
“嗯没,没。”
“讨厌你的破乐队,讨厌你那么专注你的音乐!”
“嗯讨厌,讨厌。”
“我没喝醉,你别这么敷衍我!”
“嗯没醉,没醉。”没醉才奇怪!可是他闹吧,彭勃又无可奈何,他从心底里承认最近确实忽略秦浪了,确实。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拧了一把。就像路上跟“熊男”聊,他不是不想对他好,不是不想,也尽力了,也不是全然不动心,是有感情在里面的。只是……真的过劲儿了,提不起劲儿来。要换做是任伟,他明白他绝不可能这样,不能说无动于衷,就是不够投入吧?要换做是任伟,哪怕是一点点委屈他也不会给他受,换过来为他受委屈他也怎么都能忍。
就算不放过他,我也想放过我自己。
谁不想放过啊?
但它可真难。
喂,我饿了,限时专送,你赶紧的。
用这块效果器试试,听,是不是你想要的音色?
专辑,你到底干嘛来的!缺跟弦儿。特意帮你借的。
又瞎失落,我就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感冒了?不是说傻子不得感冒吗?玩笑,吃点儿药早休息吧,下次再一起去。
……
背上隐隐作痛。彭勃不知道是因为秦浪抱他太用力,还是背上的那张脸又在作祟。
“我其实很想你……”
听到秦浪沙哑的呢喃,彭勃想了想说:“我也是。”
“我也是”是个奇妙的句型。真心和违心皆可运用自如。
你知道吗?当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我除了手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熊鑫的话在脑海里盘旋,这一刻,彭勃想,如果秦浪也有一天要去这么面对,该有多残忍啊。
施沐晨关了计算机拿了外套刚要出办公室,一抬眼皮正瞧见秦浪敲门。
“进来。”
“又要走?”
“也没什么事儿,我耗着干嘛?”施沐晨挑挑眉。
秦浪一伸手,手指灵活地摆动。施沐晨不明所以:“几个意思?”
“赞助一下呗,施总~”
施沐晨顿觉秦浪笑得像个小无赖,“赞助什么?”
“你懂的~”秦浪搓搓手指,“我已经敲诈一个遍了,就差您。您不好逮呀~”
“不给糖就捣乱?我看看日历,万圣节还早着呢吧?”
“呃。也许我该带把玩具枪?”秦浪眨眨眼,“然后顶住你的额头,‘抢劫’!”
“那是愚人节。也还早着呢。”
秦浪决定不跟施沐晨逗了,愚钝!“情况是这样的,”他说着掏出了随身的小笔记本,“程雪出了五千,芮海平出了六千,王浩三千五,董雅璐三千……”
不等秦浪说完施沐晨打断了他:“你等,你这是要……?”
“拉赞助。”
“我还以为公然非法集资呢。你拉赞助干嘛?”
“为年会呀!”
“不是弄利索了吗?超预算了?”
“非也。预算够的,还有一点点富余。我是想着今年新员工不少,那抽奖其实得到差不多奖品的概率并不高,而且这种机会均等嘛。新人挺不容易的,平时工资就不多,又拿不到年终奖,过年了就是要喜气一些,包一些红包给他们,就算钱不多也是公司的心意呀!多鼓励人,多有人情味!尤其大连分公司刚刚成立,大家那么有干劲儿怎么也值得鼓励鼓励吧?”
施沐晨笑:“让财务部打击完想出来的主意?”
“哎呀,你知道财务部是全民公敌的。捐吧!”
施沐晨摸出钱夹笑着说:“你还真行,董雅璐都给了你三千?”
“含恨给的。”
“八千。你把我钱包清空了。”施沐晨把钱递给秦浪,并夸张地倒过钱夹给他看,叮咚咚掉出几个钢镚。
“施总最大方了!等咱登记造册~”
“彭勃你敲了么?”
施沐晨问完感觉秦浪的手抖了一下。他不说话,等着秦浪说。
秦浪记好吭吭哧哧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张嘴:“果然我喝醉了……嘴就……就说那天他怎么半夜去了……”
“别打岔,回答问题,敲了没?”施沐晨挑挑眉。
“敲了……”
“夜黑风高时候下的手吧?”
“……”
看着秦浪施沐晨快有点儿忍不住乐了,瞅他那脸憋得,真鲜艳!解恨!让你那天胆敢给我出难题!
“敲了多少?”颇像猫咪玩弄小鼠,施沐晨乐在其中。
“他给的跟您一样多啦……”秦浪思索着能迅速撤离的方法。
“哦,这样啊。”施沐晨说着拿过了桌上的钱,数出一千,“那我得拿回一千,他八千里含一千其他项目消费,我可没享受着,我不给。”
“你……”秦浪肿着红脸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施沐晨又数出一千,“这一千也扣,封口费。我不给人白存秘密。”
“……”
“所以你登记造册的时候写,施沐晨,七千,彭勃,七千。”
拍拍秦浪的肩,施沐晨出了办公室。秦浪站在原地,肺都要蹦出来了——里外里……你给我六千,然后从彭勃那儿匀出一千,造成一副你俩平手的假象?我靠你也太损了!然后你还把我俩一起羞辱了。
年纪轻轻就跻身富豪行列你还真不是白玩儿的啊,施总?
小提琴的声音如泣如诉,熊鑫听着有些出神,险些错过钢琴的切入点。放假以来他也一直泡在琴房,前天被林姗姗逮着,陪着练了三天的门德尔松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了……昨天导师李淳君还跟他俩打了招呼,曰:“你俩果然很刻苦”。
熊鑫真没想这么刻苦,是林姗姗实在执着。她放假也不准备回去,想要好好准备下月初的音乐会。熊鑫不然,他仅仅……一是习惯日日摸琴,二是实在不想一个人跟家里蹲。有些烦。看了太多音乐学院的简介与入学宣传,越看越没主意,时间已不容许他再做耽搁,上礼拜P教授还又来信了。也想抽空与淳君老师商讨一下,推荐信也总得找人写的吧?到底何去何从却都没谱儿。说实话,李斯特音乐学院是他的首选,史浩维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帮他联络的,熊鑫懂,他也明白自己没必要如此纠结,可……史浩维昨天又给他打电话了,这些日子虽不是三五不时,那史浩维联络他也够频繁了。昨天是怎么推也推不掉,他硬是说要拿一些资料和乐谱给他,也想跟他谈谈去德国进修的事,一副“热心为得意门生”的态度,虽然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他已经不再是他的学生,而他们也不单单只用钢琴交流。熊鑫愿意相信一切已经过去了,愿意相信史浩维到现在对他都这么上心仅仅是出于“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交情就算还有一点小小的亏欠吧。可他就是不能相信。他总有种预感,那就是史浩维还想拿他填空。昨天晚些时候施沐晨也打了电话,熊鑫正处于六神无主的当口,嗯啊嗯啊被施沐晨听出了异样。他无法拒绝他的追问,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从没告诉过施沐晨他有出国继续攻读学位的打算。可施沐晨步步为营愣是撬开了他的话匣子。熊鑫没有撒谎,只是省略了出国的意图没说……施沐晨说:去啊,干嘛不去?我陪你去,你想让他死心,那就摆现实给他看。现实就是,你跟了我了。熊鑫现在最后悔的就是糊里糊涂答应了施沐晨的提议。等下要怎么办嘛?熊鑫想死。他们约了四点在威斯汀酒店见面,熊鑫不想把自己放进一锅粥的局面却也没想出反悔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