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沐晨就站在那里,像是觉得自己还不够醒目,抬起胳膊向他挥着手。熊鑫有点儿无奈——您在人群中俨然够醒目了,快别再引人注意了。
“你看上去可挺累的。”
熊鑫一走过来,施沐晨就拿过了他手中的行李箱拉杆。
“还好。倒是你……几点就起来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得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熊鑫笑了笑,“你太会说话了。”
“差得远了,离打动你还得有十里地。”
“说什么呢……”
“这边,看着点儿别撞着人。”施沐晨扳了一下熊鑫的肩膀。
熊鑫向左侧靠,而后迈出一大步脱离了施沐晨的臂弯,下意识地。就算顿觉不妥,也已无法订正。
施沐晨倒像是不在意,笑呵呵地继续说话:“怎么想起去德国了?那儿是旅行的好地方吗?”
“还好啦。”
“都去哪儿了?”
熊鑫想了想说:“走走停停,其实就是走马观花。”
“语言通么?”
“不太靠谱儿,本来我英文就糟糕,德国人说得也不怎么好。”
“哈哈。丢了没?”
“坐错了一趟火车。”
“傻蛋。下次想出国旅行提前吭声,我是个不错的向导。”
“可别,这就够麻烦你了。一大早往机场赶,放假都休息不好。”
“千金难买我乐意啊。”
上了车熊鑫始终危襟正坐,其实他特别困,可就是不敢睡。不知怎么地,他始终无法放下对施沐晨的戒备。接触了也有一段日子,施沐晨很开朗又健谈,幽默感更是数一数二,可熊鑫就是无法……怎么说呢,靠近他。究竟是什么作祟,熊鑫不得而知。
一路开到长椿街,熊鑫自始至终在与睡魔做斗争,到地儿施沐晨下来从后备箱取出熊鑫的行李,熊鑫踌躇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按理说请人家上去坐坐那是必须的,可与此同时他又深知自己绝对再清醒不了几分钟了。
“上去吧,洗个澡睡一觉。傍晚起得来就给我打个电话,咱一起吃饭。”
很绅士的一个男人。看着施沐晨倒车出去,熊鑫心想。毫无疑问,他的绅士态度挽救了又一场尴尬。熊鑫从不曾请施沐晨登堂入室,每每一起外出,施沐晨都会送他回来,但他不发话,他也就不会有所造次。怎么讲怎么看,施沐晨都是个不错的男人,熊鑫真不明白他到底看上自己哪儿了,而自己又为何对他没那种感觉呢?人呀,真是奇怪。
进家门熊鑫先把施沐晨刚刚买给他的早餐放在厨房,接着就开了浴室的花洒。行李丢在门口懒得整理,熊鑫现在只想赶快洗一洗然后大睡特睡。睡其实也睡不了多久,答应了颜瞻去看他演出。
闹钟一点准时响起,熊鑫按了抱着被子还想继续睡。挣扎来挣扎去,磨蹭了足有半小时熊鑫才爬起来。洗了一把脸,点上一支烟,早餐当了午餐,随便垫啵两口熊鑫就换衣服出了门。
颜瞻的演出是三点半开始,坐地铁肯定来不及了,伸手叫了出租车,熊鑫钻进去告诉司机去海淀公园,然后就窝在后座上继续睡开来。
到地儿排着队向入口走,熊鑫等了一会儿才排到,将票递给检票员刚想往里去,一把被揪住了。
“这是昨天的票。”
啥?熊鑫瞪大了眼睛。
“这儿印着呢。”
看着检票员手指的地方,熊鑫一阵恍惚。4跟5差别挺大的。
“逾期作废。”
被检票员请出来,熊鑫摸出手机给颜瞻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听着吵吵闹闹的。
“小熊?”
“……你演出开始了吗?”熊鑫坚信自己没记错时间,那一定就是颜瞻给他拿错了票。
“啥子?”
“我问你是不是准备上台了。”
“喂喂,你今天来看我演出?你逗我呢吧?难道你昨天没来?”
“呃……”
“天呐!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打你手机你又关机!额滴神,你记成今天了?”
“我……对不起。”
“你现在在……?”
“你想听实话?”
“……”
“在门口别动我去接你。”
“哈?你在?你不是昨天演出吗?”
“今天小冉跟乌鸦先生演啦,我们都在。你别动哈,我这就去找你。”
窘死了。熊鑫挂了电话脸一阵一阵泛红。简直太丢人了。颜瞻还不给他撤退的余地,话都不让他讲完。他不演他不如回去,去琴房弹弹琴也好,他跟他乐队的朋友们又不熟……
等了一会儿颜瞻就出现了,一成不变的戴着顶帽子,看见他就猛招手:“这里这里~”
隔着栏杆颜瞻递了张票给他,告诉他在入口处等他。熊鑫再次窘迫地挤进入场的队伍,这回检票的没拦。
“你怎么这么迷糊嘛~”
“脑子可能进水了。真对不住你。”
“啥啊~没有的事,本来也是找个理由喊你出来玩~这下能玩的更痛快了~”
熊鑫斜眼看向颜瞻。
“我嫉妒你用功~”
看着颜瞻小鼻子翘得高高的模样,熊鑫笑了出来。
“渴不渴?”路过水站颜瞻问熊鑫。
“不渴。”
“那就不让你了,厕所都在排长龙。等下你就能看见壮观的队伍。”
“人是不少。”
“今天不算多啦,前几天走都走不动。”
随时有人跟颜瞻打招呼,颜瞻一一应着,熊鑫一个都不认识,顿觉就算在人群里,也有些孤单。
被推到一众人等面前,颜瞻一一给他介绍,熊鑫点头点得下巴都有些酸疼。颜瞻的BF任伟也在,戴了顶宽沿的西部牛仔帽,正跟一帮人打牌。抬眼皮看见熊鑫,这位挑着眉毛打招呼:“呦,卷毛熊。”
“别叫人家外号啦。”颜瞻嘟着小嘴说。
“死熊猫,你有什么意见?”
一堆人狂笑。
没多会儿大家就都起身往主舞台去了,颜瞻也拉着熊鑫去,人渐渐聚拢起来,有些挤,空气里都是热情的味道。
熊鑫看不出所以然,也听不出所以然,就知道台上弹吉它的吉他手是颜瞻乐队的吉他手。跟身旁蹦跳着的颜瞻不同,熊鑫很难融入这个环境。也因此熊鑫时常羡慕颜瞻——动静皆宜。
被人群挤来挤去,熊鑫屡屡站不稳,身后的人一推搡,他一个趔趄,幸而颜瞻抓住了他的胳膊。
捱到演出散场,熊鑫出了一身汗,人特别疲惫。
颜瞻买了水,熊鑫一饮而尽,问他怎么看上去那么累,熊鑫连忙说不累不累。一旁的任伟眯缝着眼曰:被挤得,就称一把骨头,太轻。颜瞻以胳膊肘顶了任伟一下,任伟一把搂过了他的肩:怎么着?造反?两人嬉笑斗嘴,熊鑫低下了头。
“水,接着。”彭勃锁了车,把手里的纯净水扔了一瓶给秦浪。
“手机落车上了。”秦浪摸兜,吐了吐舌头说。
“让你没完没了接电话啊,正好儿,它就跟车上关禁闭吧。”
“……”
“休假没个休假的样儿,你说这两天你跑了几趟公司?今儿连说休息休息,打了得一万个电话。全公司就你最忙。”
“不是有事嘛……”
“你老接老有事儿。你也让它歇会儿。不是跳舞么。”
“太阳都没落山呢。”
“走走走,张罗早出门的也是你,嫌早的还是你。”彭勃揽住了秦浪的肩。
“我寻思你可能想看看演出嘛,你看你的,我接电话……”
“再说我给你丫手机扔了。”
秦浪呵呵笑。
“傻样儿。”
“你嫌我啊?”
“再加两天班儿就快了。”
秦浪伸手环住了彭勃的腰:“我注意还不行嘛。”
一进场音乐声就隐约传来,彭勃没有看演出的意思,就陪秦浪随便走。贩卖各种物品的小摊儿一应俱全,秦浪在一个卖本子的摊位前停下,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选了一本工作日志。彭勃曰:你算没救儿了。
碰上几个熟人,说说话聊聊天在所难免,秦浪也不吱声,就是陪在彭勃身边。有人问“这是谁啊?”彭勃就随意地答:我朋友。听得懂的就算听懂了,听不懂的自然也就听不懂,但都跟秦浪点点头。
秦浪始终默默注视着彭勃,在这里的他跟在办公室或家里截然不同,嬉笑怒骂毫无遮拦。他的朋友们也都跟他差不多,或者有刺青或者在身上穿孔,偶有一两句粗口,看上去凶神恶煞但毫无恶意,人很爽朗又直白。
彭勃给秦浪买了根皮手环,上面一个尖钉挨着一个尖钉,秦浪瞪着眼睛问:要是扎着怎么办?彭勃按了他脑袋一下:反正扎不着你自个儿。两人都笑了。
一路兜兜转转,这边儿凑凑热闹,那边看看玩意儿,彭勃心情不错。
直到……
斜对面的摊位在卖帽子,彭勃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高个子的男人戴着一顶宽沿牛仔帽,手里夹着烟,胳膊揽着身旁男孩的肩,两人有说有笑,一副亲密的模样。彭勃想转开视线,拉上秦浪向另一行走,不料,恰在此时,男人转过了脸,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他的视线。
男人夹在指间的香烟颤了一下,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秦浪本在看面前摊位的摊主表演魔术,被彭勃猛一拉手腕人一激灵,回头,就看到彭勃在跟一个男人对视。那是个很帅气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忧郁气质。
男人搂着的男孩也像察觉到了异样,这时回过头来,看见彭勃,条件反射似的一把将男人掩在了身后。
彭勃什么也没说,拉了秦浪就走。
四人擦肩而过,风平浪静。
走过人群,走出很远,秦浪才复而又问:“怎么了?”
“没怎么。”彭勃叼着烟面无表情。
“你好像生气了。”
“没有。”
“……”
“电子舞台在那边儿,太阳快落山了,过去吗?”彭勃转移了话题。
秦浪点了点头,“好啊。”他明白彭勃不想说什么,也就不再问了。
垂暮的夕阳里,人群跟着DJ制造的节奏扭动腰肢,彭勃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偶尔看一看秦浪的身影。舞池里的男人属他醒目,几个漂亮姑娘都贴着他蹭。
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纸杯里的啤酒,彭勃暗自出神。刚刚一瞬间与任伟的视线短兵相接令他浑身震颤。任伟什么也没说,但仅仅是一个皱眉,就已经令他难以呼吸。更别提颜瞻护着他的那副模样了,大眼睛瞪得溜圆,一副随时可以跟你拼命的神情。这都在提醒他,他曾怎样的为难过任伟。可那又到底赖谁呢?彭勃说不上来,若说他给了任伟皮肉之苦是错,那任伟伤了他的心就占理吗?他曾那么爱他,那么想要尽心尽力地呵护他,那么不计一切的包容他、安慰他。他始终在等,等他接纳他,可他终究等来的是什么?我彭勃会错意,你任伟就没表错情吗?
捏瘪了手中的纸杯,彭勃起身向垃圾桶走,扔了纸杯进去,一抬眼,看见一道仿佛熟悉的身影。说是仿佛,是因为实际上好像又很陌生。个子不高的一个男孩,偏瘦,头发卷卷的,皮肤白白的。他神情疲惫地走在路上,孤零零一个人。
啊!
彭勃想起来了,这是那Ipod男孩!
“嘿!”
身后有人呼喝,熊鑫却低头走路不理睬,他想不到有人会在这儿喊他。直到,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猛然回过头,眼底映进一张陌生的脸孔,但盯着细一看……
“Ipod!”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所不同的仅仅是称谓:你的、我的。紧接着,两人又同时笑开来,笑的同时又不经意地打量着彼此——变化都挺大。
熊鑫穿了件白色的Tee,卡其色的裤子,帆布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彭勃看着他心想:显得真小。不仅是体格,年龄尤是。
彭勃只穿了件背心,胳膊上的纹身全部展露了出来,黑色的牛仔裤,马靴。显得胸肌很厚实,两点小突起一览无遗。熊鑫瞅着他心里琢磨:为什么男的不穿内衣就不算耍流氓?
“我几乎没认出来你。”
又是异口同声。要知道上次两人见面,好歹都算衣冠齐楚。
“是不是要这么齐呀,像喊口号似的。”熊鑫笑着说。
彭勃摸了烟出来,递了一支给熊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见他挺亲切,莫名的还有点儿高兴。
“谢了。”熊鑫凑过去就着彭勃的打火机把烟点燃,以指尖轻轻点了点彭勃的手背。
“真是巧了。”彭勃自己也点了一支。
“确实很巧。”
“Ipod在我车上呢,上回你冷不丁就没影儿了,我等了老半天,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没辙,只能拿着了。”
“我就是时常马虎,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瞎客气什么啊,走吧,取上吧。”
“呃。你也要走了吗?”
“我?且不走呢。”
“那你出去还怎么进来?”
“好办。你要走了?”
“嗯。”
“来看演出的?”
“也不算,朋友叫我来,就来了,凑凑热闹而已。”
“今儿休息啊?”
“谁不休息?长假嘛。”
彭勃心里一翻个儿,呦,他家小姐还挺仁义。要说假期用车最多了,赶不完的派对。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一路上彭勃发现熊鑫还挺健谈,不像上回那么沉默寡言了,大概是音乐节的气氛让人都比较放得开吧?也可能休假不用看小姐脸色心情好?
彭勃开了车门,拿了扔在抽屉里的Ipod给熊鑫,熊鑫抓着熊外壳眯眯笑,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喝水吗?”彭勃看见了后座上扔着的那半箱纯净水,随口问。
“那谢谢了。”熊鑫挺渴,也没推辞,接过来,拧开盖子就喝了起来。
彭勃看着他,皱眉:你这是几辈子没喝水了?他哪儿想得到熊鑫亲眼验证了颜瞻口中“恐怖的厕所大队”之后,滴水不沾?彭勃当然想不到,他没这顾虑——大老爷们儿哪儿不能解决?
“这会儿走的人不少,你开车来的?对了,还有警示牌!差点儿给忘了!”看着熊鑫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之后,彭勃了望着四周问。
“打车过来的。放着吧,我总不好拿手拎着走,多诡异。”
“也是。可现在想叫车怕是不容易……”
“多走几步喽,出来都出来了。”
“本来没打算出来?”
“也没啥打算不打算。”
“你朋友们呢?”
“怎么说呢……我只跟一个很熟,其他也不熟,所以……”
“那走吧,进去吧,喝酒吗?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