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鑫真是个例外。在“难以被打动”中当属佼佼者。最郁闷的是,直到现在两人仍旧没所进展。到底还得吃多少顿饭,看多少次展览,兜多少风啊?搁平时以施沐晨的性格肯定也就不了了之了——他又不缺人。真不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他的英俊潇洒财富五车,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等他垂青呢。怎么就跟一纯情小子没完?说是纯情,可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雏儿了,又不是没有过男人,就这么难拍啊?你守身如玉你还是不是男的?且现在还不仅仅是守身如玉的问题,以熊鑫那一副淡漠的态度,别说你想办他,你想亲他一下儿你心里都打鼓……
咋就不能算了?这是目前施沐晨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清淡是清淡了点儿,都能算清汤寡水了,可他还偏就挺喜欢跟他周旋。
中邪了。你真当自己十七八呐?
没得解释才找解释,对此施沐晨只能如此解释:一,得不着的老是好的;二,好么些年没这么认真追过谁了,这过程本身就挺迷人。
可怎么想他怎么又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
最近熊鑫还更不好约了,闲的没事儿给他介绍一活计,倒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兼职也不能太敷衍了事;课程本来就挺紧,我也想多抽些时间练琴;最近校内有演出……
你不来硬的还真休想见着他。
这么下去可不行。
“好看好看~这一件也试试看嘛~”
熊鑫愁眉苦脸接过颜瞻递过来的又一件外套,人再次被推进了试衣间。
闹挺。颜瞻不折不扣是“闹挺”的代名词。
看看表,才下午三点。钢琴文献研究临时停课正称了颜瞻的意,逛街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毫无意外必然是全套活动。这小子还真像扫把星,难得认真听一天课,还就出停课这种百年难遇的事儿。但说实话,熊鑫也挺喜欢跟颜瞻泡着,两人腻在一起,聊天逛街看电影当属难得的休闲。当然,这得说是在认识施沐晨之前。最近熊鑫感觉自己的课余活动相当丰富,快丰富过头了。别说骂颜瞻总偷懒,现在他自己就挺不务正业。再加上有了一份兼职,算上来来回回在路上的时间,时常一晃神,一天就过去了。也幸亏每周只需要去两天,再多了熊鑫真得举白旗。在私人会所弹钢琴的活儿是施沐晨介绍的,环境不错,工时不长,老板也和蔼,报酬方面更是不用有所顾虑,不仅能按时领到薪水,有时候小费都挺殷实。不得不说,有钱人都拿钱不当钱。均是千金难买他们乐意。如此想的时候,熊鑫发现自己又像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也正是这一点最让母亲不高兴。可熊鑫没办法,他清楚只有自己还被留在十几年前的生活中,那也是让他留恋的生活。钱别说不是万能的,它还是万恶的。有钱可以得到很多,譬如享受、譬如尊敬,但它令人失去的却更多。可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呢?这最可悲。
“这件更好!!”
熊鑫一出来就看见颜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身边立马多了个围着他左看右看的熊猫,倍儿眼晕。
服务小姐会看人眉眼高低,这时候凑过来附和着颜瞻的溢美之词。
熊鑫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妆容精致的女服务员,不禁阴险地想:看你那副殷切的模样,这衣服这个号码,你一直就没卖出去过吧?
跟颜瞻熟识后,熊鑫感觉自己的生活成本稳步上升——颜瞻爱美,据他估算,八成他衣柜总处于超载状态。他爱美熊鑫并没有意见,相反,你美我看着,赏心悦目嘛!可颜瞻不仅自己爱美,还总要拉着他美。那天熊鑫审视自己的衣柜,恍然发现连他的衣柜都快超载了,三年也穿不过来!可熊鑫又不愿扫颜瞻的兴,大不了他给他选十件自己只买一件就是了。再说了,颜瞻今年比去年还忙,人动辄就处于失踪人口状态。
相处这么久,有一件事是最让熊鑫欣慰的,虽说跟颜瞻不可能发展出什么,人家家里有个邪恶王子,但颜瞻总把他放心上。真的是心里惦念的那种。去巡演记得给他写电邮,跑通告也挤时间发一条短信,到学校就算只点个卯,那也得一起在食堂吃顿饭或者找个角落喝一罐咖啡,聊聊天说说话。今天放羊也有理由,他家邪恶王子殿下不在,熊猫可算能自由活动了。老实说,熊鑫挺羡慕邪恶王子,有这么一只闹挺熊猫陪着,生活里绝对没有寂寞二字。
买了衣服出来已是黄昏,两人沿街散步,有说有笑。颜瞻提议找一家咖啡馆歇会儿,熊鑫没意见。
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有电话进来。熊鑫摸出来一看:施沐晨。
“接电话哇。”对面的颜瞻叼着吸管笑嘻嘻地说。进咖啡馆从不点咖啡的怪人还特别悠然自得。
人家注视着你,你也不好不接电话,熊鑫一咬牙,按了接听。跟施沐晨认识快三个月了,俩人还停留在你约我我被约,大家一起排排坐的阶段。熊鑫觉得自己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水进脑子了——对施沐晨偏没那种感觉。人家也当真没什么不好,温柔体贴、细致周到、诚心诚意……
真不是他封闭感情,跟史浩维结束后,他不是也曾被颜瞻吸引吗?
施沐晨的来电毫无悬念,今天是约他一起参加一个俱乐部的周年庆。熊鑫理所当然又推辞了,施沐晨倒也没纠缠,就是问他在哪儿呢。熊鑫实话实说——跟朋友逛街。施沐晨出其不意问了一句:什么朋友?以往这类问题他从不问起。熊鑫握着电话看着颜瞻,不愿让颜瞻察觉到什么,所以说得含含混混。挂电话时,他听出了施沐晨话音里的不悦。
咖啡端上来,熊鑫吹了吹就听到颜瞻问:“谁啊?你好像很发愁的样子。”
“没谁。一个朋友。”熊鑫答得轻描淡写。
“是要约你晚饭么?要不然你叫他来一起?”
“不是。”熊鑫想也没想就说,“没那回事儿,倒是你晚上想吃什么?”
“去俺爹地的店子,俺请你~”
熊鑫笑:“好啊。”
“嗯呢嗯呢,这回该我请喽~川菜什么的最好吃了~”
施沐晨败兴地自己去了应酬,约不上熊鑫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今天的态度,好像更加冰冷难以靠近。跟朋友逛街。什么朋友?据他所知,熊鑫基本两点一线,休闲活动一律不感兴趣。到这时施沐晨才想到,他没BF不代表他就没中意的对象。不会闹半天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了吧?不行,过几天正好要修剪头发,得顺道跟阿元套套情报。
这类场合基本大同小异。各方宾客持邀请函而来。进入十一月“社交季”也基本走到了尾声。高阶低阶均是。施沐晨是社交场合的老手也是红人,一方面自己年轻有为,一方面作为传媒大亨的儿子,走哪儿都受欢迎。这类场合施沐晨熟悉的很,无论高阶低阶,也都差不多,无非是正装与非正装,有的吃与没的吃,发礼品与不发礼品,花钱与不花钱之类云云。前者施沐晨基本带人出席,氛围好来客稳重,有排场有情调。后者施沐晨多是前往打猎,会玩爱玩想玩又年轻的新鲜花朵任君采撷。但自打今年九月认识了熊鑫,他就从社交季消失了,顾不上。好容易想起来还有这类事儿可以供他钓熊,熊又不知道哪儿喝蜂蜜去了。想到这儿施沐晨决定死磕——我就不信我还办不了你了。总有一天你得躺我床上。等我把蜂蜜全包了的!
有人来搭讪,施沐晨转了心思,来言去语颇为合拍,动了邪念他却又急忙刹车——可别。这要是分了心,以熊鑫的敏感聪慧一经察觉,那就真前功尽弃了。倒霉催的,硬逼自己当苦行僧。好玩啊?
秦浪有些焦头烂额。
长假回来没过一周他就病倒了,嗓子肿得像馒头,高烧不吃药就掉不下来,眼睛里总是湿湿的眼泪比开水还烫。去了趟医院,医生以“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发配了他N天病假,并威胁说如果不遵医嘱,很可能发展成肺炎。某尊佛成天给他捆在被子里,起先连一日三餐都不给放风——床上吃。偏巧这一阶段公司还特别忙,秦浪就在那尊佛的怒视下厚着脸皮抱本子工作。也不是没被没收过,但你知道“调皮”的孩子总有办法拿回他们的“游戏机”。赶上那尊佛不得不出门,秦浪就围着厚围巾裹着棉外套偷偷跑公司,直累到头晕眼花才溜回家。而如此“敬业”的他,这月领工资愣给气到半死——旷工两个半天。把工资明细扔在人事部桌上,徐姐仰头看着他问:怎么了?工资算错啦?那你找财务部啊。秦浪把病假申请副本递过去,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说:我请病假了好吗?那两天我都是临时过来处理点事。徐姐非但不道歉还一脸趾高气昂地回嘴曰:请了病假还不跟家休息来什么公司,考勤都是电子记录考核,你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拜托你也考虑考虑别人的工作好不好。要不是秦浪涵养好,非破口大骂不可。
这件事气人归气人,但我们有句俗语——因祸得福。这“考勤事件”不知怎么传到了施沐晨耳里,秦浪因而享受到了高级总监的特权:不计考勤。
但你知道人这种动物,嫉妒心极强、无事生非,尤其秦浪还事犯女人成堆的人事部。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一时间从总裁办到设计部都在私下议论秦浪的“不简单”。这“不简单”与枕边风挂钩。秦浪冤枉极了,这事儿他半个字没跟彭勃说过,以至于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总裁办的小郭跟他问起时,他一个劲儿头晕,以为自己又病了。而当他得知自己枕边风的对象竟被编排为施沐晨,秦浪的脑袋直接顶在了楼下茶餐厅的桌上——这也太扯了!还敢不敢再编的离谱儿点儿?这也是向来不问八卦的秦浪第一次得知他们的大老板施沐晨竟跟他一样同属边缘群体。
紧接着“考勤事件”的走向就更错乱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恨不能每天都有新版本。小郭也着急,越急越添乱,一个绷不住“抖落”出施沐晨的私人行程,本以为能浇灭人群的八卦势头——施总“另有安排”的,秦浪如火如荼、鞠躬尽瘁在公司加班的时候,施总的行程均是听音乐会、就餐、看歌剧等等等——可这下才真“火上浇油”,故事版本更丰富了,人们齐刷刷对“弃妇版”抱有非同寻常的热情。
演变到最后,就连一向不怎么来公司、来了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彭大掌柜都已详知。这下才真进入了戏剧最高潮。徐姐被令加班到半夜,工作性质极其简单——影印。影印的东西是许久都没被人事部问津过的公司职员联络簿,就是每人隔断上都有贴的全公司职员联系方式。秦浪的头衔变作了品牌管理总监。且,人事总监被迫跟“秦总监”一起抽出宝贵的时间,开始了品牌管理部的“招聘”,前来面试的人穿梭往来,公司每个员工都看在眼里。这事儿到这儿还没完,施沐晨亲批了秦浪新的工资基准,彭勃把一直缩在“仓库”里的品牌管理部调换到了窗明几净有爽朗视角原人事部总监的大办公室。行了,这下秦浪真跟人事部势不两立了,倒霉催的人事总监愣进了“仓库”。对此彭勃颇有微词:你办公室实在不低碳环保,公司现在规模越来越大,我们应该节约使用空间,现在品牌管理那边儿正在扩招,他们需要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秦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一切在大家看来,怎么也是“施总”不出面,使唤“彭大掌柜”给某些人一点儿教训。尤其后来在品牌管理部的招聘上,人事总监又劈头盖脸挨了骂:月薪税后八千?这人贵点儿么?人事总监茫茫然点头:贵。施沐晨一摔简历:贵你干嘛签字!我请你来干嘛的!那喊声外面总裁办的全听见了。人事总监脸上挂不住,反唇相讥:秦浪也签了。秦浪没说话施沐晨先说了:废话!他又不管发工资!他只需要考虑谁对他来说更能开展工作!说实话这是秦浪第一次见到平素总是笑眯眯的施沐晨发火。人事总监好生凄惨,泼脏水没泼好,反惹自己一身脏。
拜这次风波所赐,秦浪估算了一下,好坏参半。好是好在他终于能毫无顾虑该干嘛干嘛了。用个设计师再也不用低三下四跑设计部求,求来求去还很可能最后被人以“没时间”挡回来;做个方案也再不用被市场部冷嘲热讽退回,被媒介部不当回事儿扔在抽屉最底层;找仓库的、发邪火儿的、不尊重人的统统退避三舍,就连每次都故意为难他的董雅璐见了他也开始赔笑。好处有很多,坏处仅有一个却是重量级:他算是彻底被人“刮目相看”了。也就是说,他是不是施沐晨的什么,也被看做是,洗不脱。这真令人懊恼,他不知道自己又得拿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被人打心眼儿里认可,前途堪忧。
彭勃倒是半点儿不在意:有什么的,你不是正好不愿意别人知道咱俩有什么吗?你就承蒙狮子狗厚爱吧。你老板相当肯定你。
秦浪想哭。
待到这乱糟糟的事态过去,秦浪也身体力行体会了活生生的“无奸不商”。薪水拿到五位数,告别电子打卡机、人前人后被人堆笑、你又没真跟施大老板睡觉,这些绝不会凭空而来——施沐晨不是活雷锋,他能使唤死你。分公司的案子是秦浪做的,这摊事儿自然就归了秦浪负责。事物之琐碎令秦浪嘴里没有一时不犯苦。
这是他在大连的第三周了,每天早上醒来却还有点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酒店、陌生的饮食习惯、陌生的工作拍档、全新的烦死人的琐碎之事……唯一没让秦浪抓狂的当属分公司的负责人连同他的手下都是精明能干的主儿,领悟能力强,于是他们虽然加起来也没几个人,但进展特别顺利。尤其大连又是一座干净开朗富有朝气的城市,一天的繁忙过去,跟他们几个吃顿饭、泡泡吧,毫无设防地闲扯、开怀地大笑,让秦浪睡觉总是特别香。
这一天也是,十一点多了几个人还泡在酒吧里,玩着桌面游戏,聊着彼此有趣的过往经历。
手机响起,秦浪摸裤兜,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彭勃。
秦浪起身,拿着电话走到外面才接。
“还忙呐?”
“没有,在跟同事喝酒。”
“还挺处得来啊。”
“大家人都不错。”
“你那边儿冷不冷?”
“还好。能习惯。就是有点寂寞。我老是站在这个港口,等船来把我接走。”
“呵。”
“水手你在哪儿?”
“在海上。”
“没有迷失方向吧?”
“也许迷失了。”
“我想念你结实的怀抱了。”
那边顿了顿才开口:“你干嘛不明跟施沐晨说我带着你呢?你要不说他还得变本加厉使唤你,他可不是善人。”
秦浪沉默了。
“你要开不了口我跟他说,我跟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别说。我不想把工作搞得跟私人生活分不开。”
“你还有私生活吗?一天二十四小时,你都在工作。”
“瞎说,我又没有不眠症。”
后来秦浪岔开了话题,跟彭勃聊了挺久才回到酒吧。他感觉到他不悦了,他也不想这样。可对此秦浪毫无办法,唯一的可行性是:尽快结束在大连的工作。他真的很想彭勃,想抱他,想亲吻他,想在他身下翻云覆雨。但在此之前,结束工作是首要的,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工作是第一位的事。
“行不行啊。又领来一女的。”彭勃靠在出租车后座上,叼着烟,张望着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