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但灌注了内力后声音却能传到很远。
死寂一般的会堂里,他一句“男宠”,让所有人吸了一口凉气。
尹洛依怔了片刻,眸子里突然涌出一股戾气,他翻手一挥挣开了流苏,另一手舞开剑招朝流苏直劈过来,和他平日里的以柔打刚不同,他此时的剑法招招凛冽,剑招中融入了内力,剑风激起热流。
他面色难看,显然是心绪不定。流苏身影微动,踏着一组无影的步伐,毫不费力地躲过了尹洛依的攻势。尹洛依的心乱气不定,剑招已是漏洞百出。
流苏只是躲避,却不出手。
交了十来招,他索然无味地叹了一声,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尹洛依背上。
“洛依哥!”我叫出声。
尹洛依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两眼看着我,眼神中有股悲戚之色
流苏一掌之下,竟没有伤他,只是用内力闭合了他的穴位。
流苏朝我走来,我仓促地后退,脚下却没有力气,足下一软往后跌去。
流苏疾速走上前,伸手拉住我,将我带到他怀中。
“暮儿。”他柔和地唤道,水样的眸子笑眯眯地看我。
我恨恨地开口,“你别叫我。”
流苏微微蹙额,道:“你生气了?为何要生气?”
我怒极,反而挤出一丝笑来,“生气?流苏宫主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区区男宠,怎敢对宫主生气?”
流苏轻轻一笑,道:“原来你不喜欢我称你为男宠,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我简直气得要吐血了。
这世上还有人喜欢被别人称为男宠的么?
不超过几日,整个江湖的人都会知道,我林暮就是是流月宫宫主大魔头流苏的男宠。
流苏看着我,轻笑道:“暮儿,你想我了么?”
我艰难地咧嘴,露出一个难看地笑:“想。每天都想。”
我的脸僵硬得几乎要抽筋了,我看见尹洛依错愕地看着我们,黝黑的眸子深邃一片。
流苏轻垂眼睑,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我道:“我每天都想你,想杀了你!”
我猛然拔出尹洛依给我的剑,朝流苏的腰间刺去,但流苏已经更快地禁锢住了我的手腕。
他幽蓝的瞳孔里冰冷凛冽。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他竟没有用蛮力对抗,被我一推便推开了。我身体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
流苏蹙额,冷眼看我道:“暮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冷笑道:“那时我瞎了眼,才……”
流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猛地一抬手,啪地一声,我脸上被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
登时,头晕目眩,我被他打得趴在地上。揩一揩嘴角,竟流出血来了。
流苏面无表情地站在几步外看着我。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居然扇了我一巴掌。
而且还是凌空扇了我一巴掌!
他的手都不用碰到我!
我气极,竟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流苏冷冷地看我,好一会道:“南陌,把他带着,我们走。”
南陌走上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扛到他肩上。
我猛烈挣扎起来,南陌却丝毫不以为意,一只手牢牢地禁锢住我,我拼命地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法从他肩上下来。
我气得发抖,喊道:“流苏,我是个药师,我劝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流苏清描淡写地看我一眼,轻笑道:“有本事,你就来杀我。”
我喊道:“你等着,除非你不吃饭,不睡觉,否则我总有办法杀你!”
流苏笑了笑,展开轻功掠出洛水山庄。
我回头看向尹洛依,尹洛依脸色煞白,眼中是满满的痛苦和隐忍。
南陌抗着我,足下施展开轻功,一步便跃出好几丈。
尹洛依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慢慢看不见了。
他却仍在看着我。
第34章:流月宫(一)
我不断挣扎着怒骂着,南陌大概也觉得我麻烦,于是伸手点了我的穴道,我只觉腹部一痛,神智就昏沉了。
他点了我的昏穴,让我昏睡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感激他,至少在昏迷中,我可以短暂地忘记这一场闹剧。
在昏睡中,我可以不是男宠林暮,也可以不是弃徒俞森。
我只是爹爹的儿子,被爹爹抱在手中,穿着雪白厚实的狐裘大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林花纷落之下,看那月华剑影。
一张小几,一壶温酒,一把长剑。
我爹爹,人称痴心酒侠俞瑾之,生平最爱的有三样东西。
佳酿,好剑,美人。
年少时狂放不羁,一把长剑一壶浊酒行遍大江南北,扬言要看遍天南地北的美人,做一生倜傥剑客,一生无牵无挂。
然而他遇见了我妈妈。
江南地方,天暖水软,美人云绕。
春水之上,画舫听雨时。
只是那烟波之外,一眼秋水。
我妈妈不是美人里最美的,但爹爹却说他只一眼,就认定了。
认定了她便是让他舍弃一生风流也要厮守的人。
从此,他最爱的东西中,最后一样变成了我妈妈。
然而自古英雄气短,红颜薄命。我妈妈在我出生那日离开了。
死于难产。
妈妈跟着爹爹浪荡江湖,产子时竟连一处房屋也没有。
爹爹说我出生于一个森林中,我妈妈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便咽气了。
可惜江南一大才女,儿子的名字竟要爹爹这个大字不识的武夫来取。
爹爹说,我是在森林里出生的,那便叫森儿吧。
俞瑾之不再流浪江湖,而是在那森林旁置了一所宅子,起名为追心宅。
我妈妈的名字,叫做闽心。
俞瑾之此生没有续弦,只与俞小公子两人相依为命住在追心宅中。
俞小公子,名叫俞森。
然而,林花不再飘落,追心宅已成废墟。
我醒过来,南陌戏谑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哟,彩云美人。”
南陌皱了皱眉,“刚才不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么?怎么又不正经了?”
我道:“原来彩云美人喜欢看我要死要活的模样,真是怪癖好。”
南陌道:“宫主让我看着你,只要你别寻死,你便是装疯作傻我也不管。”
我抬眼四望,一所别致的小宅,内部装潢精细雅致,赤木茶几上一套琼玉茶具,一张檀木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仙鹤铜炉冉冉生着熏香,锦绣帷帐华贵柔滑。
我脸上僵了僵。
他把我当成了后宫娘娘么?
我四处望了望,道:“我的剑呢?”
南陌皱眉道:“我说了,除了寻死别的我都不管,你这人听不懂话吗?”
我道:“我不是要寻死,那是我情人给我的定情信物。”
“情人?”南陌扬了扬眉,“你还敢有情人?告诉我是谁,我今天就让你没有情人。”
我道:“我偏不告诉你。快把我的剑拿来,要不然我就咬舌自尽。”
南陌盯了我一会,道:“你是宫主的男宠,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冷冷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你忘了我说的话吗?我心匪石,不可以转。我即便是他的男宠,我心里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抱歉得很,你们管不着。”
南陌的脸沉了沉。
我道:“怎么?想杀我?那正好,还免得我自己动手了。”
南陌沉沉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出去,把我的剑拿了回来。
剑柄上铜铃铛叮叮作响。
尹洛依……
最近好不容易变温和了不少,我一走,他又该成为那副猜不透的模样了。
我走了,他一定担心得要死。
萧翰墨那小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对喜欢的人其实笨拙得要命。
不知道他能不能让尹洛依开心一点。
想到尹洛依,我心里平复了一些。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我消失了,还有人会挂念我。
流苏让南陌看着我,南陌果然一步都不敢走开,一直在我房间里呆着。
我坐在床上抱着剑发呆,南陌就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我。
两厢无言地呆了个把时辰,南陌耗不住了。
他道:“你的毒可解了?”
我瞥他一眼,不理他。
想找我说话,我偏不和你说,看不闷死你。
南陌见我不理他,也不开口了,只是烦闷地在房间里踱步。
绕了三十多个圈子,他道:“你别乱跑,我去找别人来看你。”
我道:“哦。只不过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长剑穿心而死了。”
南陌变了脸色,“你敢!把剑给我。”
我道:“那我就咬舌自尽。”
南陌沉下脸,伸手想点我的穴,我赶紧拔出剑对着自己。
南陌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郁闷地不动了。
看他那副郁闷的样子,心情舒畅了不少。
我不爽的时候,最喜欢看到别人比我更不爽。
不知道坐了多久,南陌突然站起来,对着门口单膝跪下。
门被推开了。
“拜见宫主。”南陌道。
我扭头看去,流苏身穿一身蓝地出现在门口,一双星眸笑眯眯地看我。
笑,一天就知道笑。
他是天生被点了笑穴么?
我道:“哟,大宫主,这么闲来宠幸我了啊?”
流苏走过来,看着我笑道:“暮儿,身体好些了么?”
我道:“托宫主的福,本男宠现在精神饱满,随时可以尝试取你的性命。”
流苏轻轻一笑,幽森地眼睛看我,“暮儿,你不会杀我的。”
我冷笑道:“你别太小看人了。你虽然武艺高强,但你也是一个凡人,温掌门能给你下乌蚩虫毒,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流苏微微蹙额,眸子有些冷。
他摇摇头,“暮儿,你不会杀我。”
他把脸凑到我面前,淡淡的花香味笼罩了我。
“因为……”
他轻轻地开口,“你喜欢我。”
接着,他一低头吻住了我。
我傻了。
从头到脚像冰冻了一样,彻底僵住了。
我感觉到愤怒。
对他的愤怒,但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
因为他吻我的时候,我的心还会为之加速。
我一横心用力咬了下去。
流苏吃痛退开一步,我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
结结实实,啪的一声。
我把嘴上残留的他的血舔掉,笑道:“流苏宫主,这巴掌还你了,不用谢。”
流苏愕然地顿了一顿。
我感觉痛快极了。
要是我还有武功,我就使出十成十的内力,非要把他那张好看得无法无天的脸都扇歪了才好。
流苏垂下眼轻声笑了。
发稍轻轻地搭在肩上,随着他的笑轻轻地颤动。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立起身,道:“今夜亥时,到我房里来。”
我一怔,道:“做什么?”
他笑吟吟地看我,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侍寝。”
我呆住了。
他刚才说……侍寝?
我,为他,侍寝?
他还真把我当男宠了!
流苏道:“今晚伺候林公子沐浴,洗得干净些。”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简直要憋死我。
他不仅把我当成男宠,还嫌我不干净。
他说完,携着一身花香衣袂飘飘地走了。
我愣怔地看看南陌,南陌一脸淡然地看我。
我道:“彩云啊。”
南陌道:“我叫南陌。”
我道:“彩云啊,‘侍寝’在你们这,是吃饭的意思么?”
南陌淡淡道:“算是吧。只不过你是被吃的。”
我不要活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穿上衣服跳下床。
流苏似乎没有禁我的足,我要出门时南陌也没有拦住我,只是抬起屁股跟着我出了门。
流月岛出现在我眼前。
天秋日远,风枝暗鹊。
传说中的彼岸花,漫山遍野地盛开。
血红斜日下,蓝色的妖花铺天盖地。
清风席过,蓝色的花瓣如同羽蝶翩飞,在空谷中盘旋升空。
蓝色的花瓣雨。
美艳至极,妖艳至极。
流月宫处流月岛,彼岸花开开彼岸。
此处,就是彼岸。
我道:“彩云啊。”
南陌不耐烦了,“我叫南陌。”
我道:“彩云啊,膳食房怎么走?”
南陌皱眉,“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宫主下毒。”
南陌立即板起面孔。
我笑道:“说你就信,你傻么?下毒才不会告诉你。我饿了,要吃点东西。”
南陌看了我半晌,带着我沿着一条小径往山谷外走。
两侧是连绵不断的花海。
无边无际的彼岸花覆盖了整篇山谷。
幽香的气息笼罩着一切。
走了半天,花海还没有到边。
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这流苏到底安的什么心,把我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就是想跑也跑不出来。
真是太可恶了。
南陌突然停下脚步。
不远处,花海起伏,花瓣乱舞。
一人在花丛之间身形闪动。
乌发似缎,白肤如雪。
身形灵动,双眸似水。
只见他抬手之间,狂风大作,花瓣以他为中心疾速飞旋。
风回云断,乱点碎芳。
乱花丛中,伊人飘摇。
心中又乱了。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
突然没有了闲逛的心情。
我道:“彩云,我不想吃东西了。我们回去吧。”
南陌看了我一眼,也不多问,带着我往回走。
等到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又来了两个人。
座前四使中我没见过的两个男子。
一人红衣似火,一人玄衣如墨。
我记得那红衣男子叫妄朱。
他们朝南陌行了个礼,南陌道:“和珞,妄朱,你们帮他洗干净,然后送到宫主房里。”
南陌看我一眼,接着走了出去。
那两个人朝我走来,玄衣男子眉目间冷冷清清,一看便是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地道:“林公子,水已经烧好了,请跟我们来。”
看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我干笑道:“洗澡这种事,怎么好麻烦流月宫四使……”
妄朱道:“林公子别害羞了,我们都是男子,有什么没见过的?”
我继续干笑,“这不是怕……污了两位的贵眼么……”
那和珞却不与我多言,上来便拉着我的领子把我拎了起来。
我发现我这段时间被人拎来拎去的次数,比我这辈子都多。
士可杀,不可辱。
我怒了,一把拔出剑,大声道:“你们别逼我!再逼我就死给你们看!”
妄朱楞了一下,和珞却是没什么表情。
妄朱道:“林公子,这是宫主的命令。”
我道:“你们宫主还让你们看着我不让我死了,对不对?”
妄朱道:“对啊。”
我亮了亮剑,怒道:“那到底是洗澡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妄朱好像被我吓到了,整个人呆了一下。
和珞还是没什么表情。
我怀疑他这人本来就是个面瘫,否则不会对我的演技毫无反应。
妄朱有些为难,道:“那……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