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让他安沐雨了太多的苦。
季锦城不容他抗拒地将胸口那枚戒指塞到了安沐雨的手心里，濡湿的手心沾着那金属质地的戒指，黏腻的感觉，安沐雨自嘲地想到曾经的自己居然会觉得那是幸福的感觉。
“这是当初那枚戒指，物归原主。你收着吧。”季锦城站在安沐雨几步远的地方，不甚明亮的光模糊了沐雨的神色，季锦城竟然肯定地觉得自己在那人的眼里看到了泪。
“拿回去吧，季锦城，拿回去吧。它本就不属于我。”安沐雨摊开手心，那枚小小的圆环在微弱的光亮里也泛出美丽的光芒来，那曾经是他向往的。可是如今，季锦城已经让他明白了，那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去掉我的无名指吗？”安沐雨摆弄着手心里的戒指，小小的戒指滚动着，贴到无名字指上，烫出和周围肌肤不一样的温度来，唐烫得他恨不得当初那根无名指真的被切掉了，烫得安沐雨连心都揪起来。
季锦城听着安沐雨的反问，虽然他不知道答案，却隐隐觉得那答案他承受不起。
第45章
“因为那时候的我，觉得也许永远也用不到这根指头了。”黑暗里安沐雨轻轻摸着那根手指，“你知道吗，无名指是人的所有指头里最不灵活的那一根，无名指，除非情感极热烈的时候，是不用的。所有人总是把象征爱情与婚姻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也许那是因为人们都认为那是变数最小的一根手指。可是，未必吧，你看我，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沐雨，我……”季锦城上前一步想要更接近沐雨一点，沐雨却退后了。哪怕是在他挣扎着是否要接受季锦城、背叛姐姐独自获得幸福的时候他也不曾退后。而现在他退后了。他想要是当初无名指断了倒还好了，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季锦城每靠近一分他就疼十分。十指连心，痛到极致他真恨不得自己当初两双手都断了算了。
“其实不怪你，要换成我是你，恐怕我会比你更狠！因为不会有人比我更知道渴望的家被人毁灭掉的悲痛。所以，我理解你的恨和不甘，你的报复和你如今的愧疚，真的。”沐雨像是怕季锦城不信一样，还故作镇定地呵呵笑了两声，却不知道那两声干涩的笑声在季锦城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酸涩与打击。“你恨我毁了你幸福的可能，你不甘于为什么我害死了姐姐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你报复了我。可是，如今你见我这样又后悔了，因为我毕竟是姐姐的弟弟，而且，你总觉得我”，沐雨在黑暗里摇了摇手，忍着根本不存在却实实在在让他不堪承受的的无名指上的疼痛，“你总觉得我的伤是你害的，所以你歉疚。其实不必，真的，我做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报应，从姐姐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资格幸福了，可是我却在遇到你之后妄图重新得到幸福，如果我不那么贪心，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事，所以不怪你，真的，怪只怪我自己过分贪心。”沐雨笑了笑，低下了头，泪水却滴落在了地上。
季锦城静静站在那里，这些日子头一次听沐雨说这么多的话。可他终于知道，他到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可原本，这些都可以不发生的，是他自己的执着让自己如今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可他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如今自己也说不清了。如果是为了报复安沐雨毁灭了他和沐雪的幸福，那么如今沐雨这样伤心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每一次沐雨受到伤害，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季锦城的心里是那么渴望见到当初那个微笑着的少年，就像沐雪那张照片上的一样，嘴角高高扬起，眉飞色舞间让别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是，季锦城心想，也许自己已经亲手杀死了沐雨最后一点关于幸福的期盼。
“我知道，我欠了姐姐的幸福，今生是还不了她了；可是我欠你的，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的爱情，还有我这根幸存，或者说不幸存留下来的手指，我的爱，我的恨都已经还给你了。季锦城，你恨我毁了你的家，可你可曾想过，你也毁了我的家——我们两个人的家。”安沐雨轻笑出声，“不过，也许你并不曾当那是家罢了。所以，我和你，我们两不相欠了。”沐雨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般地，却让季锦城感受到自己就像沐雨吐出的这口气，也许搁在他的心里那么久，可是如今他到底是将它吐出来了，消散在这寂静的楼道里，再也寻不着。
沐雨动身要往前走，季锦城慌忙地上前，紧紧拽着他的肩膀，触碰到的那一刻，季锦城明显地感到安沐雨的身子一僵，季锦城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沐雨，你别这样，以前骗你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做的一切已经深深伤害了你，可是……沐雨，如果我说，你想和你重新开始，你愿意吗？”季锦城拉着安沐雨的肩膀，指尖深深陷进了他的肩头，此刻他的身体也是僵硬着的，他怕一个动静就会牵起安沐雨心里那些不好的往事，甚至连呼吸也刻意绵长起来，压抑的空气像是一团棉花狠狠压在他的心头。
“季锦城，如今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了”，安沐雨转身，季锦城看不见他的眼睛，“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我已经不能相信你了。”安沐雨缓慢却决绝地将自己的肩膀从季锦城的桎梏下抽出来，整个人都在往后退，季锦城觉得，也许安沐雨就要以这样缓慢却决绝的姿态退出他的生命，退出他的视线。如果这一刻自己放手了，也许就将永远和他失之交臂擦肩而过了。
季锦城跟上前一步，伸手揽过安沐雨的肩膀，“沐雨，你真的不愿意给我个机会？哪怕我们只是从普通朋友开始做起？！”
安沐雨被季锦城牢牢困在墙壁上，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味，可惜，面前的这个人却是自己不熟悉的。沐雨挣扎了一下，却在感到季锦城加大的力气后突然觉得没意思，放弃了抵抗，“季锦城，你觉得有意思吗？我曾经给过你最亲近的关系，可是你不要。我曾经希望你幸福，虽然现在事实证明那不是我可以给你的，可是我曾经真的希望我是你那个对的人，可惜，你看见了，”沐雨微微摊开了手，“我不是。”像是叹惋般地，沐雨垂下了手，“而且，现在你的普通朋友我都当不起了。所以，放手吧。”沐雨淡淡地站在那里，好似可以任季锦城为所欲为，可是季锦城却知道，眼前这个曾经倾尽一切爱自己的人，如今连最基本的反应也懒得施予自己了。他以看似最斯文的方式最决绝地拒绝了自己。
在他安沐雨的心里，季锦城真的是一个路人了，也许连路人都不如。
季锦城慢慢垂下自己的双臂，一双手攥起了拳头，“可是你欠我一个家，我们约定过的，你会还我一个家的。”季锦城的喉咙已经被塞满了酸涩，连嘴角都忍不住垂下来，他忍着，忍着，却连心肝脾肺肾都酸得缩起来。
“是你不要的。”安沐雨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转过了头，咬牙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是他不要的，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人眼里恐怕只是一场笑话，自己所营造的那个家又何尝不是笑话呢？当真相揭开以后，也是他主动放弃那个约定的。
沐雨大步走上楼，重新黑下来的楼道里，只听得见沐雨的脚步声和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的生硬，啪嗒作响。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那么多，那么凉。
季锦城仰头将泪水倒流回去，看着黑暗的天花板，自嘲地笑了声，“如果不止愧疚呢？”可回应的却只有轻轻的关门声。
第46章
转眼就快到年关，安沐雨孤身一个人，日子，别人也就浑浑噩噩地过了。别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过年，那么热闹，安沐雨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自己还被季锦城蒙在鼓里，那现在的自己在干什么呢？忙着准备年货？忙着计划春节的出游？呵呵……还没来得及自嘲，就被身边的少年打断了。
“老师老师，过年我一个人，可不可以和老师你一起过春节啊？”少年仰头，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直直映进安沐雨的瞳里。
“可是……”安沐雨想起上次提到家的时候少年低落的反应，沉默了会儿，“那好吧，不过老师现在在租房子住，有别人在，你不要嫌弃就好了。”
少年，猛地扑上去，一把搂住安沐雨的肩膀，哥俩儿好地拍了拍沐雨，“怎么会嫌弃？只要老师和我一起过春节就好了啊！”
沐雨看着向文墨绽开的笑脸，无奈地笑了，这些日子虽然拢共算起来也不过一个月左右，身边的少年却像是吃了激素似的蹭蹭往上涨，以前还比自己矮点，现在最起码有一米八六了。除了长高，每次去学校都会碰见少年，然后这个大男孩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自己。
向文墨看沐雨不说话，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他面前狠狠晃了下，“喂，老师，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你啊！”沐雨不备一时脱口而出，就看见少年僵住了那只还在揽着自己的臂膀，沐雨一时间有些尴尬，赶紧改口，“想除夕弄什么好吃的给你啊。”
少年闻言嘿嘿地笑了，脸色却不正常地红了，然后喃喃道：“只要是老师做的，我都喜欢！”沐雨笑着挣开了他的手臂，想起向文墨第一次去家里吃饭的情形。
向文墨第一次去沐雨那吃饭的时候，是他自己找去的。按响门铃、笑脸相对，然后死皮赖脸地要陪沐雨做菜招待自己，沐雨一边应付他，一边尴尬地打量着季锦城已经完全黑掉的脸，真是辛苦不已。不知道少年是根本没注意到季锦城难看的脸色还是压根就不管季锦城，自此之后三五天就来蹭饭，对着季锦城就笑笑，说声“房东朋友好！”就转身去黏着沐雨。季锦城的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真想大吼：“这是我的房，你给我滚出去。”可是每每花话到嘴边却又想起自己对沐雨说这是朋友的房子，勉强着又吞了下去。
沐雨那天听见季锦城和那个医生打电话说除夕夜的事情来着，想着也许除夕夜季锦城会外出，所以向文墨去的话问题是不大的。虽然季锦城这样子入住那里多少让沐雨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他朋友的房子，沐雨也不好说什么，如果真要搬走的话也是自己搬走。沐雨想到这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神采飞扬的样子，也不忍心告诉他，能否吃个称心的年夜饭还得看季锦城给不给面子了。
除夕那天早晨，沐雨还窝在被窝里睡觉的时候就听见门铃响了。想到也许是向文墨，沐雨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开门的时候看见客厅里的季锦城在忙着做早饭，沐雨匆匆点了个头。开了门，果然是向文墨。少年一身大红的羽绒服，配着纯黑的裤子，英俊帅气。
“老师老师，我来了哦！”可惜一开口又是那副话唠样子，向文墨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买了老师爱吃的水果，你看，我多贴心！”说着就迈进门来，看见季锦城笑了笑，“房东朋友你好！”也不等季锦城答应就转身看着安沐雨，沐雨指了指沙发，“你去那儿坐，我先去洗漱。”
少年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怕沐雨不放心一样，连手里的袋子都没放下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沐雨转身去洗漱，向文墨放下了袋子就跟在后面进了洗手间。
“老师，你有干净的毛巾吗？擦下手，刚才弄脏了。”沐雨递过去弄湿的毛巾，少年咧开嘴笑了。
季锦城在客厅里听着少年在洗手间喋喋不休的话语，嗓子里干得像要烧起来似的，几次想要站起身也去洗手间却又怕沐雨不高兴而作罢。转身去阳台打了个电话给季汉臣。
“过来！”季锦城眼睛看着外面，简单的话语透露出他此刻的烦躁。
“啊？”季汉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过去？过去哪啊？”
“锦绣小区的房子，过来！”说着就重重挂了电话也不管季汉臣方不方便。季汉臣拿着电话笑了笑，心想，肯定又是和那位沐雨有关了。
向文墨开门的时候，站在外面的季汉臣看到他明显地愣了。又退了几步，楼层对啊，可眼前的人却从未见过，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没在这里见过。
“大叔，你怎么来这啦？”
季汉臣笑了笑，“怎么，许你在这儿不许我在这儿啊？”季锦城迎出来的时候看见季汉臣和向文墨说说笑笑，一张脸瞬间就又黑了几分。
“怎么，你认识他？”话是对季汉臣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向文墨。向文墨也不回避，直直看回去，那眼光看得季锦城恨不得甩他几个耳光。可念着自己比他大上那么几岁，他又是安沐雨的学生这才忍住了。
“嗯，我们小区底下超市的兼职生。我常去那，一来二去地就认识了。”季汉臣把手里的红酒和吃食放到季锦城的手上，就和向文墨说着往里走。季锦城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向客厅，高深莫测地轻轻扬起了嘴角。
等季锦城拿着吃食进厨房的时候安沐雨已经做好了大部分的食物，季锦城站在旁边看着安沐雨系着围裙在那里忙东忙西。安沐雨挥动着炒勺，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锅里。
“那个，汉臣来了，他今晚也在吃饭。”季锦城看安沐雨炒好了一盘菜，连忙抽出一个盘子递给他。
“我听见门铃声了，人多也热闹，你拿些水果零食去招待他吧。”安沐雨顺手接过盘子，也没抬头看季锦城，季锦城听见沐雨这句话，心里竟然有丝甜味：好像他和安沐雨是一个外人介入不得的圈子，安沐雨叫他去招待季汉臣，他想，也许他也能笑着帮沐雨去招待另一个客人。季锦城喜滋滋地走到客厅，顺手扔给季汉臣一个苹果，眼睛瞥着向文墨，“沐雨让我招待你们，你们多吃点，不然等下他该怪我没尽到主人的礼仪了。”
向文墨听见他这么说，本来已经拿在了手里的糖果又放下了。主人？哼！
季汉臣撇过头看了瞬间息声的向文墨，转过头对着季锦城微微笑了笑，“你啊，好好好，我吃还不行？！”心里却隐隐知道了些什么。
向文墨看了一眼季汉臣，“大叔，你也是老师的客人吗？”季汉臣想老师应该指的是沐雨，笑着摇了摇头，“我啊，是他的朋友。”说着指了指季锦城。季锦城打开了电视，看着里面无聊透顶的广告，心里却乐滋滋地想着刚才沐雨的那句话。
“哦，怎么他还有你这样的朋友啊？”
季汉臣好笑地看了一眼季锦城，“我也没办法，谁叫我们刚出生就在一起了呢，命运哪，是没办法改变的，我也只能认命了。”季汉臣说着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
向文墨瞥了一眼季锦城，嗤笑一声，赞同道：“那倒是。”
季锦城瞄了一眼季汉臣，伸手指了指书房，起身就走。季汉臣拍了拍向文墨的肩膀，说笑道：“看，这下肯定又要指使我了。”季锦城站在书房门口，看季汉臣磨磨唧唧地，吼了声：“你进不进来？！”
安沐雨在厨房里听见这句话，伸出头来，“怎么啦？”他还以为是向文墨和季锦城又怎么了呢。
季锦城连忙放轻声音：“没事儿没事儿，你接着弄哈。”
季汉臣忍不住扑哧一笑，“还真是重色轻友！”季锦城一把将他拉近书房，临关门前还对安沐雨露出了个谄媚的笑。安沐雨当做没看见又退回了厨房，季锦城讪讪地关上了门，顺带着送了几个白眼给客厅里正不屑地看着自己的向文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