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姚思温又一次劝退了前来说媒的冰人,虽说小女已到了婚配的岁数,可是他这当爹的,却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
待到客人离开以后,姚思温唯一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前来向父亲请安:“孩儿拜见爹爹。”
“嗯,刚刚为父给嫣嫣推掉一桩婚事。”姚老爷无奈地扶着额头,叹息道:“也不知道那些个登徒子们从哪儿打听到的,差三隔五地使媒人踏进门来说亲,他们被拒绝得不烦,我拒绝也烦了。”
姚倾城笑着劝道:“诶,爹爹莫生气,孩儿知道爹爹为了给孩儿找一处好人家,这些年来都费了不少心思,孩儿真的很感谢爹爹。”
说着,这做闺女的突然跪了下来。
姚思温连忙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把这宝贝千金扶起,说道:“别别别,你怎么能够向我下跪呢?你可是万金之躯啊!我千挑万选的,就是为了找一门配得上你的好婆家。正因为是太子殿下对我的信任,千里迢迢托人将你带到江南,由我们姚家抚育你长大成人的,我不能够辜负他对我给予的厚望。”
“爹爹,仅儿谢谢你们一家对我的扶养之恩,你们对我的大恩大德,仅儿没齿难忘。”
得到江南织造局呈上来的密报,皇帝便知道原来这十八年间,齐王府上下竟然如此大胆妄为,偷偷将一名刚出生的婴儿送往山高皇帝远的江南,由大族姚氏抚养长大。不过,这一条漏网之鱼,到现在还是没能逃过皇帝的网罗广布的线眼。要知道,如今的齐王府,除了所谓的世子兰俊,就没有第二个活着姓兰的了。若是当初在王府中被发现,那个叫兰仅的女婴是逃脱不了被弄死的命运的。皇帝微笑望着这份密奏,心里正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方法,把这条鱼捞回来。
不日,一道圣旨传到姚府内来。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太监,站在正跪在地上的姚府上下面前,朗读着圣旨的内容。皇帝据闻姚家六女倾城令名远扬,秀外慧中,品行乖巧,如今尚未婚配,特宣此女上京,进宫选秀,命即日随宫人启程。
跪安以后,姚老爷冒昧询问这位公公,圣上挑选秀女从来不挑汉人,为何独独家中小女却破例了呢。
“此乃陛下圣意,我们这种当奴才的,岂能随意胡乱揣测呢?”那太监跟姚思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姚老爷,你还是尽快让姚六小姐收拾收拾,准备跟奴才上京进宫吧。”
临别以前,姚倾城,也就是兰仅,搂着养母失声痛哭。最后,兰仅向养育自己十八年的姚氏夫妇再三叩首,谢过他们的大德大恩。姚思温看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些都是注定的。
在宫中选秀的姚倾城,一眼便被远远站在高处的皇帝选中了。那位身穿淡粉衣裳的女子,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都恍如那个人重回人间的模样。皇帝无视负责教导秀女们的女官和太监,立即下旨让这位秀女搬出储秀宫。没过几天,皇帝再次下旨,册封姚倾城为德妃。后宫之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位皇帝的新宠,其平步青云之快,前所未见。
“升得快又能怎样,能够留得住陛下的心,才是正经。”
“那是,花无百日红,谁不知道陛下贪图新鲜呢?看看之前那些仗着一时得宠,趾高气扬的女人们,如今在冷宫里疯疯癫癫的,没人可怜!”
“呵呵,就是就是。”
五十五岁的皇帝,正低头端详着首次伺寝的德妃。像极了,真的像极了,皇帝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颜色。姚倾城知道,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便是推翻自己生父的权位,篡夺帝位,害死父皇,圈禁自己族人的恶徒。然而,面对男人那如同豹子瞄准着猎物的眼神,兰仅打从心底地感觉到恐惧和害怕。
皇帝一把用力地捏住倾城的下巴,冷冷地笑道:“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你是上天派来倾覆朕的大夏国的。”
兰仅觉得被人捏得生疼,仿佛下巴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辜地看着欺凌着自己的皇帝。
连痛苦的表情都是如此的相像,皇帝的心中欣喜若狂,一口噙住那珊瑚色的唇,立即闻到一股胭脂水粉独有的香味。
“你害怕朕?”一吻过后,皇帝问着,终于肯松开手。
倾城此刻眼角泛红,偷偷地抬眼瞄了皇帝一下,又迅速低下了头,回想起女官们对自己的训诫,便摇了摇头,但之后又猛地点点头。
“哈哈哈,还是挺老实的。”皇帝眯了一下像苍鹰一样毒的眼睛,笑着说道。
皇帝将倾城压在身下,一阵乱捅猛干,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德妃流下了晶莹的泪珠。真是太好了,连落泪的模样都是一模一样的,皇帝越看越兴奋。不知是因为姚倾城不若自己的其他嫔妃,在床笫上总是向自己百般示好,曲意逢迎的模样,这处子在初夜时没有得到男人的呵护,反而被粗暴对待,忍耐不住的痛苦表情,还是因为此时姚倾城的模样,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在自己TJ下泪流满面,不无二致的缘故,激起了皇帝宠幸的兴致,根本没有饶过身下人的意思。
今夜,真是自己打从那人离开以后,心情最激动,又最快乐的一夜。
99
当太医向皇帝禀告,德妃娘娘怀有龙胎以后,皇帝立即宣布,将姚倾城册封为皇后。打从亲眼见到兰仅的容貌,原本在心中的盘算,如何整治这条可恶的漏网之鱼,便已经烟消云散。即便理智上知道姚倾城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女儿,但思念成灾的皇帝,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宠幸这位皇后。
得到皇帝专宠的倾城,一跃成为六宫之主,成为了皇帝的发妻。当知道皇后为自己诞下的是一位男孩以后,皇帝给他赐名为兰珍,封为太子。在捧着襁褓中的小兰珍的时候,五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体验到身为父亲的快乐。这张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上,从那小巧的五官中隐约能够辨认,一副融合了自己跟那个人面目的长相。如此珍贵的宝贝,皇帝肯定是欢喜至极了。
姚倾城猜也能猜到,当初皇帝想方设法把自己带进宫里,其实是想要加害自己的。不过,自己这张与父皇极其相像的脸救了自己。皇后是既感谢这张脸,又痛恨这张脸。若是没有这倾城之色,真不知道皇帝会用怎么样可怕的手段折磨自己。
尤其是皇后曾经到过冷宫中,亲眼目睹父皇曾经最宠爱的男妃,如今过着凄惨的日子,失去右臂,在冷宫里头苟延性命,生不如死。
“你是谁?”尘央望着皇后,对方的一张脸让自己震惊不已。
皇后注视着消瘦颓废的男人,衣服右边空荡荡的长袖非常显眼,一头长发虽然有打理过,却依然有些许凌乱颓唐之感。
“你就是尘央?”
男人点了点头,这时候尘央才把眼神从姚倾城的脸转移到头发上,同时戴着金步摇以及凤尾纹饰的金钗,便猜到对方的身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皇后?”
姚皇后承认了,接着问道:“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某个人吗?”
尘央无奈地笑了:“怎么可能没认出来,真没有想到,世间上竟然有跟他如此相像的人存在,而且还是一位女子。”
“其实,我是那个人的女儿。”兰仅低声说道。
皇后离开以后没多久,便派了几个能做事的宫人,专门负责伺候冷宫中的尘央的起居,还三天两头地让人送些参茸海味过去,让宫人炖给尘央,好好补一补虚弱的身体。再次探望尘央的时候,皇后为对方容光焕发感到高兴,五十岁的男人还能够恢复到这样的状态,倒回当年,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美艳呢?
尘央安静地听着,姚倾城说起自己的身世,生母和自己的异母兄长把自己送到姚家寄养,逃离了被圈禁的命运。不过造化弄人,到头来,兰仅还是没能逃出兰玫的魔爪。皇后拿出生母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信物,一根镶嵌碧玺萤石的金簪。在倾城的心目中,这根不起眼的簪子,却比头上的金步摇跟凤尾钗更为珍贵。尘央打从第一眼开始,便认得了这把簪子,也就知道了倾城的生母是何许人也。栾桂生,在桂花盛开的季节出生,这便是兰仅的母亲栾答应的名字。作为侍女的桂生,能办事来为人又忠厚,姚皇后和央贵妃都觉得此人稍加栽培,便可用来扳倒共同的敌人,某位得意忘形,张扬跋扈的贵人。
姚黄和尘央两个人,前后来到兰政身边没多久,便暗地里结成了攻守同盟。前者渴望得到兰政正妻的地位,后者自知身份低微,只能靠夺得兰政对自己的轻怜浅爱,才能在对方的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姚黄知道身为男人的尘央,不可能为兰政诞下一男半女,没有和自己争锋的资本。若是自己成为兰政长子的母亲,无论自己的丈夫以后会有多么的深爱这个男宠,对方也不可能再撼动自己在兰政心中的地位。而且,让丈夫迷恋一个男人,比迷恋其他会为之生儿育女的女人要安全得多。姚妃为太子诞下第一位世子以后,便知道从今以后,自己的位置变稳当了。虽然谋害魏紫的事情后来被兰政识穿了,但因为江南大族与皇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兰政也不忍目睹自己的长子,甫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到最后兰政还是决定把事情按下来,没有揭发。而且,在兰政登基以后,姚黄再次以兰俊为筹码,成功赢得了后冠,并且让它一直戴在自己的头上,甚至直到自己丧命的那一天。而姚黄和尘央,二人第一个扳倒的对象,就是第一个怀上兰政骨肉的女人,魏紫。在兰政的身边,只能存在一朵牡丹花,不是姚黄,即是魏紫。
“若是当初找你结盟的人不是我,而是魏紫,恐怕如今死了的人是我,而不是魏紫了。”这是姚黄亲口跟尘央说的话。
在害死魏紫以后,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姚黄,和柔情似水,可怜无辜的尘央,在以后的多次合作里,明的暗的废了不少争宠夺爱,野心直指皇后之位的嫔妃,扳倒一个又一个会威胁他们的敌人。有被魇了的,有被逼自杀的,有被下药弄疯了的,更有被冠以莫须有的通奸罪名的,例如宜凤平。总之,姚黄跟尘央使尽千方百计,就是要保住,后宫之中地位最高和最受宠幸的,只能是他们,没有第三个人。
于是,在姚皇后的特意安排之下,桂生有幸得到了陛下的临幸,随后被擢升为答应。但临幸过一次以后,皇帝便把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撇在脑后了。却没想到,栾答应被一次宠幸,竟然就怀上了龙胎。
倾城望着一直将金簪拿在手上细看的尘央,迫切地问道:“凭着这簪子,你有没有能够记起来,我的母亲姓甚名谁?”
尘央抬头望向皇后,思绪从往昔的记忆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到当下,然后露出一个为难又遗憾的表情,说道:“对不起,我真的没能记起,你的母亲是哪一位娘娘,真的很抱歉。”
100
皇帝大驾长乐宫,看见坐在席上的兰珍,太傅大人正站在前面,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讲着诗文经典。那调皮的太子呢,则是装出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嘴巴跟着先生人云亦云地念着经文,可根本没把老师的话听进耳里去,经书下面垫的可是一本跟讲学无关的全图本《三国演义》,趁着太傅没留意,又开始偷瞄书上的图画。好不容易的,今日的讲学终于结束了,年迈的太傅撑着一身老骨头向皇帝下跪拜别以后,太子学习的殿内,便留下了皇帝父子二人。
“父皇,”兰珍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快步走向皇帝跟前,糯糯地说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低头看着可爱的儿子,弯腰将兰珍抱了起来,笑骂道:“你这个小淘气鬼,太傅在上面讲学,你就在下面偷看小人书,该打!”说着,男人便在小屁股上拍了几下。
兰珍在父亲的怀里扭来扭曲,连连求饶,可怜兮兮地说以后不会这样。其实,他父皇也知道,小皮猴是知错不改的本性,是不可能改过来的。然而,在皇帝眼里,上课不专心这种问题,不过是小毛病而已。太子还小玩心重,爱玩就玩儿去,溺爱有加的皇帝并不想限制儿子。甚至有些时候,皇帝发现皇后在训斥太子,兰玫也忍不住地上前维护明明犯了错的儿子。皇后说陛下不应该过于宠溺太子,兰珍身为皇储,就应该在各个方面以仁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这也是为了太子,为了社稷江山考虑。
未央宫内,皇帝搂着自己最最宠爱的女人,温柔地说道:“嫣嫣,你再给朕生个皇子吧。”
倾城脸上略显难色,小声地回道:“陛下,臣妾是万分愿意为陛下诞下皇子公主的。可是,太医诊断过,之前臣妾产下珍儿以后,月子没坐好,身体落下了病根。恐怕……”
兰玫皱着眉头望向倾城,说道:“嫣嫣,朕已经六十了,可膝下却只有珍儿一个儿子。朕也不贪心,朕只想要多一个孩子,无论是公主也好,皇子也罢,朕都会满足的。所以,嫣嫣,你就成全朕的心愿吧。”
十八岁的楚王跟往常一样,不请自来。齐王府里管事的看见算得上是半个主子的楚王,便告知自己王爷不在府中,打算在山庄住几天。没过多久,兰玫便到了位于京城南郊,齐王的山庄去了。山庄里负责伺候的侍女们,跟城内王府的一样,都是来自宫内的人,懂规矩知进退。楚王还没问他们主子现在在哪儿,这些丫头们便立即回答,王爷正在竹林里跟几位大人饮酒。
撇下那几个伫立在一旁的侍女,兰玫径直往山庄内走去。穿过长廊,踏过石阶,走过底下流淌泉水的小桥,兰玫终于见到无数株竹树后面,一座以竹子材料建造的小屋。楚王拨开挡在面前影影绰绰的竹叶,走到了这座建筑的门口。
门内山庄的主人,以及才气在当朝有口皆碑的,九位文官以及大学士们,一律都穿着寻常的便服,以放松的姿势散坐在竹席上。三位容貌秀丽的侍女手里分别持着一个青瓷玉壶春瓶,安静地站在一处。这小屋子里,平整的地面却不寻常,一条细小的,七拐八弯的小渠,让山上的泉水从这屋内穿过,流出小筑,流往低处。一只盛着酒的剔红羽觞,正凭借着流动着的泉水,在缓缓地流动着。这酒杯游啊游,游啊游,最后停在一个拐弯处,尚书刘大人的面前。刘大人在同侪的哄笑之下,久久没能做出一首完整的诗,最后只好认输了,捞起那盏羽觞,将酒液倒进面前的青瓷酒盏里,一饮而尽。
众人看见刘大人豪迈的模样,纷纷拍掌。侍女马上走上前来,往羽觞里添酒,分量不多不少,恰好能够让酒盏浮在水面上。兰政发现伫立在外面的楚王,便扬手示意,又拍了拍自己所坐的席子上。兰玫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兰政身侧。这小筑之内,齐王一身月白长袍,好生飘逸,其他数位官员也都是悠闲打扮,群青蔚蓝,相当随意。相形之下,楚王觉得紫衣蟒袍的自己跟大家格格不入,突兀异常。
二人同坐一席,这是羽觞停在了兰玫的面前,按照游戏规则,需要赋诗一首。在楚王看来,舞文弄墨哪儿比游猎骑射有趣,结果也可想而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把杯干了。不过到了后来,这羽觞像是懂得认人似的,总是停在了兰玫的面前,楚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酒往肚子里灌。
羽觞不知道第几次停在兰玫面前的时候,齐王发话了:“诶诶,这杯子好久没来过本王面前啦,要不,这一回合,就让本王一显身手,未知几位大人意见如何?”
这毕竟是游戏,席上的众人此时没了平日里的身份尊别,谁都可以畅所欲言。谁知道这些文人官员们,全都看破了兰政的企图,笑话王爷爱弟心切。不过,规则是定好的规则,怎么可以中途随意更改的呢?所以没几个回合,楚王便败下阵来退出了游戏,一手撑着不断往下掉的通红的脸,眼睛也睁不开了。兰政一手搂住楚王的肩,让他伏在自己肩上休息。但没过多久,兰玫的姿势从伏着变成了蜷曲卧在席子上,头枕着兰政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