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帝居于东北行宫,与穆祁王府遥遥相望,均是气派恢弘,如两座高山,竞艳比美,当夜裴帝睡下,许是长途奔波太累,睡的深沉,醒来便是翌日寅时,欲听取战报,发觉穆祁已与众将齐聚一堂,竟是彻夜无眠。
长方石桌上,一卷大景山河图展开,穆祁早已备妥应战方针,只等将库塔族诱入北疆腹地,便要引火炸山,将库塔掩没在山岩之下。北疆尽是贫土山岩,气候寒冷,本就鲜少人居,炸山一举得来众人附议。
唯有裴帝面上森冷,凝看案上布防精准的大景地舆图,默然无语,乃因至此方知,穆祁野心,已达封疆之外,大景国土,这人早是清清楚楚摸了个透。
三日之后,阵前捷报传来,库塔错认情势,追击北疆大景军残部,导致深入敌境,困在狭隘山壁之下,逃生不及,全军过半活埋在崖缝之中,窜逃者三百馀人捉作俘虏,缴获战马近百匹,良弓大刀无数。
裴帝龙心大悦,赏赐有功将领,犒赏全军,在场将士均言陛下亲临,振奋全军,直至夜半,裴帝回行宫休憩,脸色蓦然一沈,全因无人提起,诱敌的大景残部,同那些叛乱的番族一起,炸个粉身碎骨。
静谧的行宫当中,裴帝闻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忽尔有一股无助的感受直冲脑门,疼的他头痛欲裂,抱额撞上了床,靖霜见之,心底一惊,上前扶住裴帝,但听裴帝嘴里语音孱弱,只念叨着一句:「朕要见他……朕要见他……」
帝君车驾疾快直奔昭王府,靖霜使人先禀,方由昭王妃徐氏口中得知,穆祁身在军营主帐,于是车驾到了半途便转了方向,往军营疾驶。
暗夜驾车,马蹄达达,尤为明显,军营巡兵早是察觉,见是裴帝驾临便不敢挡,任车驾一路奔进营区,几乎是同时,小兵往穆祁帅帐通传,才在帐前与侍卫解释缘由,裴帝就在身后,踉跄下了车,在一干人惧诧下跪的场面下步入穆祁帅帐。
帐中甚大,仅有一薄纱自顶挂起,区隔书案与床铺,裴帝缓缓往前,目光看住薄纱后一抹身影,待到近处,忽感胸中一紧,呼吸甚窒。
床榻一片凌乱,穆祁立在床侧,军装半解,腰身一下下突起猛进,撞得床上之人两腿抽搐也似,不住颤抖,却是伴着欢愉的喘息,伏趴在床,臀部迎合一般往上翘起。
裴帝一时呆了,僵在当场,眼前虽有一层薄纱,却是清晰无比,顿见穆祁敏锐地转过脸来,似笑非笑,下身的动作仍然无止无休。
也在这时候,听见床上那人娇喘着渴求:「王爷……王爷……这次让小云出来吧……王爷……」
穆祁眼睫一低,扣在那人腰间的手突然重重压住他白晰的后肩,将人往床面压实了,冷冷道:「不许。」
「王爷……求您……求您!啊啊——」
这次的撞击加剧,肉体交欢声骤响,截断了所有央求的软语。
裴帝这才看见那人腹下玉茎,精孔嵌着一粒银珠,顶端一片精湿,却是不能抒发,那人难受地直伸手往股间摸,被穆祁用力一压,完全翻不得身,只馀喉间哼哼呜呜,夹着鼻音,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裴帝霎时不知作何反应,便见穆祁越动越凶,接着就泄出了精,释放之后几下粗喘,将性器抽出,若无其事重新扣紧了腰带,如下军令一般,道:「把腿夹紧了,滚出去。」
那人闻言也不拖延,掩着身上破碎的衣物下床,却猛然脚下一软,跌在地上,穆祁冷眼旁观,那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屈着身体就要出帐,却在掀开薄纱前吓了一跳。
裴帝亦是一愣。
彼此心中异口同声觉得,眼前这人,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呆愣之间,身后传来狠狠的嗓音:「还不滚!」
那人双肩抖了一下,显然极是惧怕穆祁,裴帝无意间瞧见那人下身的玉茎依旧硬着,前端的银珠滑出来一些,底下似乎是一根细长的棒子,把精管填满了,要人勃而难发。
瞧见裴帝目光在自己下身,那人更是羞涩,用破衣掩了,闷不吭声弯着腰出去。
裴帝无声看向穆祁眼底的无情,在这瞬间,强烈感觉到一股难以笔墨的寂寞。
五十、
寂寞?
后宫三千,享尽天下荣华的帝君若说自己寂寞,到底谁会信?裴帝自己都不信,于是他将这两字从脑海抹去的时候无声地笑开,笑的好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笑了半天,方照着镜子看见,原来那带着彩妆在台上疯癫的,是他自己。
「陛下有何吩咐。」
一声词不达意的相询,裴帝才发觉自己已望着穆祁出了神。
帐内的情欲馀波,荡漾着便从黄土的气味里消散,穆祁斜倚帅座,雄姿英发,不怒而威,身上军装依旧严谨,唯有披肩大氅,散在席下,不知是自己卸的,还是由谁解的。
如此无止尽的想下去,裴帝自知无异是钻牛角尖了,可当下无暇多虑,脱口一句:「他是谁?」想要收口,已然不及。
穆祁深邃的瞳眸已深深锁住裴帝,却是没有任何调笑的意思,漠然回答道:「军妓而已。」
「那我呢?」
语毕,裴帝心底又是吓自己的一震,便见穆祁赫然长身站起,动作之大翻倒了席边的茶几,茶水泼洒渗土,穆祁已定在裴帝身前,肃色道:「陛下就是陛下,无他。」
裴帝以为穆祁会如往昔一般,挂上轻嘲的笑意,就同他天生的桀傲气质,将人往死胡同里逼。
但眼见穆祁眸底的认真,裴帝反而感觉陌生难辨。却是穆祁缓缓伸出了手,婆娑裴帝颈边的发,压回了皱乱的衣领,忽听裴帝轻声道:「这便是王兄所谓的……无他?……」
没有任何辩解,穆祁的手指一下子僵在裴帝衣上,复又缓缓游移,挑去披肩的衣扣。
身后披肩落地,裴帝一时觉着身体有些冷,但仍任穆祁无声妄为,再松开帝君腰上的衣带,北方本就偏寒,然而裴帝仓皇而来,根本不曾添衣,还是那件庆功宴上的珍珠长袍,华丽贵气,在微弱的烛火下依旧显眼,胜似璀灿的斗星。
珍珠长袍前襟已解,剩下一件素白亵衣,衣下姿态隐约可见,穆祁的长指一分一分滑下,轻掠过精致的乳首,裴帝呼吸一凝,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穆祁却在此刻蓦然将裴帝打横抱起。
怀里的身躯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瘦,穆祁沉默地掂了掂,大步一跨,走到床边,便觉扶在肩上的手忽然一紧,然后胳膊圈住了他的颈子,裴帝一张脸埋在他的肩窝,不停的摇头,声音十分模糊,但穆祁还是听清了。
「不要这里……」
迷糊的声音如是说。
穆祁垂眸,看向怀里别扭的帝君,又看看方才一场性事弄乱的床铺,裴帝身份尊贵,他虽逾了臣子的规矩,却从未有一次让裴帝受委屈,于是目光便挪到了纱前的帅座。
然而帅座虽然舒适,却怎地也不到两人可以躺下的宽敞,穆祁把那随便晾在旁边的大氅拢了拢,当是个简便的毛枕,就要将裴帝放下来。
孰料这时候裴帝又圈住他的颈子不放手了,嘴里低嚷着:「不要放开朕……」
穆祁终是眉一皱,心里有些烦闷地沈声道:「陛下,你是怎么了!?」
小妾们争风吃醋的场面,穆祁是看的腻了,心情好时由着她们闹,否则一律赶出府去,哪里管得旁人闲言碎语,后来那些纳入昭王府的小妾许是看身为王妃的徐氏同样不讨昭王的喜,于是也就省了计较的功夫,一个个在昭王府里吃香喝辣的活着。
穆祁最恨那些女子嫉妒自己不该有的,他要给谁恩赐,给谁惩罚,纵是早早入土的老昭王从阴曹地府爬回来,也是管不得。
眼下裴帝任性地拒绝,在穆祁眼底正是一种嫉妒。于是一股隐隐被限制的焦躁感强烈地涌入身体里,催促着他放下怀里如烫手山芋的存在,不曾想放下简单,不得不放才是最难……
穆祁随性惯了,尤其是欲念当头,无所不为,裴帝本就晓得,只不过抱住他的身体曾是那样地深刻,久而久之,他忘了这双强劲的手臂也是同样这般抱着别人。
没有制约,没有承诺,仅是荒唐欲念下的抒发,便是青楼一夜风流,亦是各取所需,哪里如他二人在暗地钩心斗角,却又盲从着肉体的欢愉?
……裴棣,你是不是该看透了?
就在穆祁看见裴帝颊边滑落一行泪水,他脑子里几乎是轰的一声遽然炸开,刚放下怀中人的手臂在半空顿住,竟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回去,但裴帝一句低喃,又将穆祁所有萌生的情愫尽数抹煞了去。
裴帝眼神呆滞,喃喃道:「别过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残冬甚寒,裴帝每走一步路,都觉着双脚被霜雪冻住了,艰苦的很,好不容易掀帘出帐,闻蛩唧唧,竟听似骊歌,唱的是一段莫名滋芽的情感,被生生揠死在壳里。
可惜人的躯壳少了情感,还能呼吸,还能活着,裴帝磕磕撞撞上了车辇,整个人缩在一角,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一路摇摇晃晃,抵达行宫后靖霜来请,裴帝竟已昏死在里头。
裴帝这一病就是三天三夜不曾张开眼,随行军医诊了脉,说是积郁成疾,以致脉相疲弱,体力衰退,只当好好调养,最长三个月,迟至半年,方可见好。
穆祁视线都钉在裴帝紧苍白的面容上,身后军医说的话不知听进多少,只吩咐去备药了,把人都带走,那军医如履薄冰地领了命,往药铺飞奔,就怕穆祁反悔,先砍了他的脑袋再换人来给裴帝治病。
可惜那军医不晓得,穆祁的确是反悔了,却是与其他人无干。
穆祁只后悔当初没依着底心狂躁的欲念,将这人死死拴在宫里,拴在自己身边。
五一、
大景历六十四年,三月,初更时分,裴帝昏迷三日终于醒来,靖霜喜出望外,忙差人去禀报穆祁,那仆役得了令,前往昭王帅帐,正遇上库塔族遣人求和,大景军将齐聚,商议好一会儿,还是穆祁与那库塔族来使语不投机,撂了狠话就先行离帐,才瞧见栅栏外有个仆役看着眼熟。
那挡人的守卫后来当然是挨了一顿板子。
穆祁一步入裴帝的房,就看见裴帝在喝粥。
靖霜在旁正给裴帝布菜,见得穆祁,欠身行了礼,待穆祁无声走向桌前来,也就默默告退。
裴帝抬眼往穆祁看,问:「王兄可用过晚膳了?」
「……」
「还没用的话便坐下与朕一起吧。」
「微臣不饿。」
「是么。」裴帝看着自己碗里的残羹,蓦然轻笑道:「可朕挺饿的。」
又过了片刻,裴帝挟了几口菜,复抬眼看向穆祁,「真不饿?」
穆祁摇头。
「那你好歹坐下来吧。」裴帝笑的挺精神,就是说话显得底气不足,「看的朕脖子都酸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要一个时辰,裴帝大病初愈,吃的都很清淡,不怎么需要咬的,却含在嘴里反覆咀嚼,如此好像能吃出什么不同的滋味来。
穆祁就站在旁边看着,从头到尾闷不作声,等裴帝吃完了,依然面色寡淡地回他的军营。
两个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淡如白水,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所以不奇不怪,看的很透。
裴帝大病的消息一开始就被穆祁压下,这几日让军医贴身陪着,服药调养几天,裴帝再站在众人面前时,也没人有察觉什么异样。
只有穆祁暗暗观察,企图找出一丝不寻常的线头来——总觉那自己一手浇灌养成的种苗表面上看来无恙,可土里的根茎到底是活着还是烂了,没有刨开土,就算靠的再近也是看不见。
后来裴帝很快得知库塔族求和的消息,眼下,库塔族的使者被软禁在军营里,等着穆祁拟定计划。
可既然穆祁无意答应库塔议和,所谓的计划就是藉着威胁利诱那名库塔使者,决定是否将库塔的老巢给剿清了,若不行,便就放那使者回去,反间他在库塔的地位,据说那名库塔人还是海珠的表哥,在其地域里声望不错,偏就是与海珠一个性子,初生之犊不畏虎,才两三句话就揭了穆祁的逆鳞。
不过这些都是手底下那些想领军功的将领们提的,按照穆祁的意思,目前局势底定,乘胜追击下去也能把库塔族打个十年之内半死不活,可惜打退跟打死,实际上差了一大截,库塔族老本营在更北面的山野,完全与大景国不同环境,就算要开战,天时地利甚的都得好好思量。
众人各自琢磨着,一时噤声不语,裴帝自此次抵达东北封疆,虽说是御驾亲征,便连战场也没亲临一回,就在这后头给将士们鼓舞打气而已,结果一句圣旨,又惊得众人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朕答应议和。」
「……!」穆祁旋即寒着脸看向裴帝,直言道:「陛下,我们没有议和的必要!」
「朕答应议和。」裴帝复又说了遍,不过浅浅一笑,解释道:「朕以议和之机,要库塔族领头出面,吾等先行埋伏,擒贼擒王。」
此言一处,乍听之下甚是有理,可实则漏洞百出。
先且不论以裴帝亲临做诱,引得库塔领头出面此事多险,便是帝君亲临两方议和现场,那是绝无仅有的破例,按照番国上贡礼仪,从来是他国来朝,哪曾帝君亲自接见。
但在场者均为武夫,浪羁惯了,那些礼节多少没放在心上,守旧的老臣都在朝里待着呢,估计知道裴帝这厢决定也早就尘埃落定,只能放几轮马后炮而已。
所以所有将士们都把目光挪到了穆祁身上,毕竟现场能左右裴帝的,就只有昭王一人。
裴帝亦心知众人想法,便低声道:「都出去吧,朕与王兄相商。」
众人领命而去,而帅营周围本属军事重地,并无无闲暇人等在此逗留,一时之间整个帐内完全都静了下来。
「朕相信王兄已想到保朕周全的方法。」
从方才立马截言阻断到突然沉默以对,裴帝看得出穆祁早在心里盘算着两全的计策,一面可使裴帝出席而不受任何危机伤害,另一面又可准确拿裴帝当引子把库塔的带头人捉获。
裴帝往前一步,微微靠近了穆祁身前,低声道:「但朕要先说。」
看见裴帝目中带着一丝狡猾,穆祁忽然心中一动,意会过来——那埋在土里的根茎不是烂了,而是不知不觉伸的太深,让他一时看不真切。
帅帐还是同个帅帐,床铺还是同个床铺,但是此刻的床铺整洁地铺着被子,连一丝摺皱也无,直到裴帝缓缓躺了上去,侧着身,有意无意捏着被角,呵气一般地说着:「朕要他做为替身,代朕出面。」又道了句:「非他不可。」
自然是非「他」不可。
论身形、样貌,谁还能与裴帝如此相似,穆祁早就有意让那人成为替身,若是议和之际出了意外,也不必顾忌什么,只不过这方法从裴帝嘴里说出来,穆祁听着就是有些诡异,忍不住道:「微臣以为陛下是可怜他的。」
「可怜什么?」裴帝回嘴的速度几乎是穆祁话音甫落的瞬间,而且言词之间妒意十足,「他有王兄藏在这军营里疼着爱着,哪里称得上可怜。」
穆祁握住军情战报的手不由一紧,随即轻轻放下,往那半揭的薄纱缓缓走过去,便对上了裴帝一双如痴如醉,亮如钩月的目光。
五二、
待穆祁步至床前,裴帝业已微微支起身,斜倚着脱去狐毛披风,留一件葱黄色的夹袍,半掩着贴身的内衫。
穆祁凝视着裴帝不太高明的引诱,眉尖一挑,「陛下这是……」
「本尊就在眼前。」裴帝语调极轻,带着隐约的讽嘲之意,「还是王兄觉得赝品比较好?」又忽然轻蹙起眉,状若苦恼,「嗯……至少他比朕要乖些,是不是?」
闻言,穆祁喉咙一紧,觉着好像有什么被噎住了,是被道破心思?还是受不得冷嘲热讽?当下穆祁却只有满腹的欲念被勾起,分不清喜怒的一把火在身体深处开始燃烧,穆祁突然抬起右腿,一脚踩在床沿边上,压低身体往前凑近裴帝,虎口捧起裴帝尖削的下颚,一脸倨傲,却是声若呢喃:「微臣是怕陛下还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