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外婆,三位长辈都很和蔼善良,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虽对张雁南的到来有些许意外,但在厨房里听江北提了他的身世后却俱都理解起来,再面对他时便有种温和的怜悯,招呼他招呼得格外周到。尤其江北那慈祥的外婆,不住地给张雁南布菜,老套的称呼:“乖儿,多吃点……”
后来江北想,也许就是自己家里那种关于家的气氛打动了张雁南,所以他才会在出来后对他说‘江北,我们定下来吧’……
张雁南的‘定下来’其郑重和正式远远超过了江北的预期,可以这么说,除了没有扯证之外一切步骤均和结婚无异。而也正因为他如此的慎重其事江北父母才保持了沉默,毕竟江北早已出柜,身为一个同志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入夜,家里的气氛静谧而温馨。卧室的灯只开了床头那一盏,江北斜倚在灯下看书。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终于停了,稍顷张雁南擦着湿发走进来,翻身上床。
书页上被洒了几颗水珠,江北扭过脸来埋怨:“你又不吹头发就睡觉。”
“吹什么呀,这种天气,擦一擦就差不多半干了。”
江北白他一眼,只得坐直了帮他擦头发,张雁南放开手享受着他的服务,扭头扫了一眼被扔在旁边的书。
“什么书?”拿过来一看封面,“外国的?”顿时没了兴趣。
张雁南象大多数同龄的中国男人一样,比较喜好《亮剑》、《鬼吹灯》之类男人味十足的题材,至于外国的,影视剧不妨碍,但绝不看外国小说,他嫌外国人名字太长,难记。
“嗳,好看哎,我给你讲?”
张雁南笑了声,不愿拂他的意:“好,讲的什么?”
江北就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
这是一篇悬疑小说。一对新婚夫妻,男的生日快要到了,当老婆的想给他一个惊喜举办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有多盛大呢,她想把他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部队的战友以及现在公司里的同事通通请来。当然了,既然是惊喜就不能提前让他知道,所以她想一个人悄悄进行,通过以前谈恋爱时他提到过的一些线索去联系那些朋友。
她老公大学毕业于一所名校,她致电教务处,希望查询一下她老公那一届的学生名单。可是教务处的人在查询过后却惊讶地告诉她该校没有这样一个学生,并委婉地表示因为他们学校名气太大,难免有些人会弄一些假文凭给脸上贴金……
女人异常难堪,挂了电话在经过一番‘他为什么要骗我’、‘算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能只是为了好找工作’等等这样的心理活动后,她决定就当不知道这事,转而联系退役军人管理部门。
结果一个电话打过去结果越发让人惊骇,这次倒是查到了确有其人,可这个人在好几年以前就牺牲在海外了!
张雁南动了动:“那她老公的身份——”
“是假的。那些过往历史什么校篮球队中锋啊,海湾战争时驻扎国外啊,都是别人的。”
张雁南沉默,大概也觉得这情况挺惊悚的,半晌才追问道:“那后来是怎么查出来的呢,她老公到底是什么人?”
“应该是个连环杀手,我还没看完。”江北说着放开手拍拍他的肩,“行了,差不多干了。”边说边伸手过去拿书。
张雁南回过身来就将他扑倒,一边扯他裤子一边低笑:“别看了。你看书你有乐子我可没事做,还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点什么大家都乐呵。”
江北红着脸蹬他一脚:“流氓……”
也不知张雁南到底做了些什么,卧室里渐渐响起啪啪的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及甜腻的低吟煽情地混成一片……
张雁南向来龙精虎猛,真心需索起来即使江北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也有些吃不消,一场做下来手足酸软,直接翻了个身,昏昏欲睡起来。
张雁南见他不想洗澡也没勉强,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关灯睡觉。但一侧身看到地板上那本小说——
也许是这故事的确很具吸引力,他视线在那书上停伫了片刻,终于弯腰拾起,就在灯下徐徐缓翻阅起来。
第3章
七月初一鬼门开。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又到了家家户户烧福纸的时节了。
江家以前这种事一向由江妈妈负责,但这两年她年纪增长,多出些腰酸背痛眼睛昏花的小毛病,那反正祭祀祖先这种事迟早也是要交付给下一代的,今年便叫了江北打主力。
江家过世的长辈多,每年写福纸都是个不小的工程,尤其年前外婆去世又添了一位,因此光买材料都买了好大一包,正付钱当儿江妈妈提醒说:“江北,你不给雁南他们家的人烧啊?”
去年这个时候还可以推说是两人没定下来,但今年无论怎么说江北也算是张家的人了。人家张雁南在外婆去世时那么尽心尽力,江北这个时候如果一点表示都没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哦。”经江妈妈提醒江北才总算有了点身为‘新媳妇’的自觉,给张雁南打了个电话问道:“喂,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问得好不突兀,张雁南顿了一下才反问道:“干什么?”
江北便把烧福纸的事说了,又讨好卖乖地问:“除了你爸妈,你那边还有什么亲戚要烧的吗?”
“没了。”张雁南很快把父母的名字报了过来,又闲闲扯了几句才挂掉电话。晚上两人在江北父母家中吃饭,张雁南到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堆了一大摞写好的福纸,白色小山包似的。
“写了一下午,手都写酸了。”江北凑过去摊开手给他看,半是诉苦半是邀功。张雁南不禁笑起来,伸手给他手臂捏了几下:“辛苦了,回去好好犒劳你。”
江北满意地:“嗯~”
江妈妈看不过眼,数落说:“让你做点事就叫苦,雁南你不要惯着他。”
张雁南笑,江北厚着脸皮道:“我妈说说而已,你不惯着我她才要怄气呢。”
江妈妈好气又好笑,拄了下他额头道:“你啊,进来给我端菜,马上吃饭了。”
江北哦一声,进去帮忙。张雁南在客厅里无聊,顺手从旁边拿过一封福纸端详。
那福纸是白色封皮儿包着黄纸,封皮上印有竖行古代行文,只在关键地方空出书写位置。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逢中元之期,虔备冥钱二十包奉上,故显考张公老大人安民正性名下收用,孝男张雁南叩……正是他父亲的那一份。
江北端菜出来见他正看得出神,便凑过去显摆说:“我毛笔字写得不错吧?”
张雁南回过神转脸向他笑了一下,指着‘孝男’那一行说:“怎么旁边不加上你的名字?”
江北咬着唇白他一眼:“我怕把你爹气得从坟里跳起来。”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黑尽,江北和张雁南提了福纸香烛,去楼下野地里找了个略平坦的点。
“怎么烧啊?直接烧?”
一听这话江北就知道张雁南没烧过,便教他说:“烧这个,要接着地气。得先把福纸象搭房子一样搭在一起……”
张雁南看他象小孩子搭积木似的不禁觉得有趣,也在旁边有样学样地堆了一堆。
“要搭好,留点空隙,可别一烧就塌了。”搭好了一旦点火就不能再动,哪怕有些没有烧透也不能用树枝去拨,因为据说一动就沾了阳气,底下的人就收不到了。
打火机一点那火舌迅速将纸堆卷没,一股强烈的热气伴着烈焰扑面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往后退了几步。
出于安全考虑,要看着火烧没了熄透了才能放心,两人便一直盯着那火瞧,瞧了一会儿张雁南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搞得这么正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收到。”
江北倒是很豁达:“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嘛,主要是安我们活人的心。”
“说得也是……”
江北看了他一眼,忽然间也感触起来。
“张雁南怎么办啊,以后我们死了可没后人给我们烧。”
“还想什么后人,不是早就应该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了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下面没钱用呢。”
张雁南点了支烟深深抽了一口才说:“这么担心,那死之前我们先多烧点存在地府银行?”
“哎,这个可以有。”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觉得刚才的对话蠢透了,不禁都笑起来。江北仗着天色已黑地势又偏,便明目张胆地把张雁南一抱,两人依偎在一起。
对江北来说,烧过纸今年七月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但对张雁南来说,那句‘安活人的心’却似说到了他心坎里,平日里忙归忙,心里却总有意无意地记挂着一件事。
这日在工地上视察,回城途中又在路边看到几处未燃尽的香烛纸钱,张雁南便陡然记起那事来,若有所思地问道:“今天阴历十几?”
同行的下属拿手机查了一番:“……十五。”
十五,七月半的最后一天。
张雁南没再说什么,仿佛刚刚那个问题他只是随口一问。稍后回公司安排了几项要紧的工作,没什么事了,下班。
他没有急于回家,开着车又出了城,中途停下来在一家小店买了一份香烛福纸。
中元节的生意到得此时已是接近尾声,老板自然想抓紧商机多赚点钱,便殷勤地问道:“要帮你写好么?代笔费只要五块。”
“……不用。”付钱离去。
他前脚一走那老板后脚就嘴一撇开始吐槽:“还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开那么好的车舍不得五块钱代笔费?”
其实张雁南又哪里是舍不得那五块钱……
一小时后,空旷的江边河滩上,张雁南手持打火机,点燃了那堆福纸。
天干物燥,火苗瞬间便成猎猎之势,他退了几步靠在车上,目不转睛地盯住那火堆。
张雁南面部线条刚毅,平时笑着时不觉得,但此际一旦没了表情便显得有种莫名的冷酷和神秘,熊熊火焰映在他深色墨镜上,而墨镜之下隐藏的又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思绪?
天空阴云密布,延续了几天的低气压似在蕴酿一场暴风雨。张雁南靠在车上点起一支烟,青烟袅袅间,那堆火亦从大到小,又渐趋熄灭。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萌的小行家~~”特定的来电铃声瞬间把他从某些回忆里拉了出来,仅仅只是看着屏幕上的名字面部肌肉就变得柔和。
“喂,江北。”
“张雁南,好象要下雨了哎,我没带伞怎么办?”江北一直习惯直呼他的名字,象幼儿园小朋友叫同学似的,听着他的声音张雁南不禁温柔地一笑,从善如流地道:“那我来接你,你在报社?”
“嗯。”
“好,我马上过来。”说话间张雁南瞥了一眼火堆,那处差不多已烧成一堆灰了,只剩下点残余的火星在闪烁。
于是他放心地驾车离去,而就在他驶上大道的时候,河滩上一股江风徐徐一吹,那灰烬底下有张烧得只剩巴掌大小的封皮儿飘了出来:
……故彦兄张雁……
第4章
身为一只0号,一只处于感情空窗期的0号,一定随时随地都要保持住自己风骚勾人的形象,因为说不定下一秒那个命中注定的1号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以上,是尼可同志的名言。
尼可身体力行地履行着他的理论。九月的山城还热得要死,但为了美,他坚持要在这种高温天气去烫头发。
江北可没他那么疯,所以只让小妹洗了个头细细按摩了一下,洗完出去的时候看见尼可已顶着一头锡纸坐在落地窗前,正翘着小手指翻阅时尚杂志。
江北过去坐到他旁边:“要等多久?”
“早呢。怎么,急着回家?”
“不是……”
“不是那就安心陪我聊天,等做完头发我们去外面吃饭。你说你都多久没跟我吃过饭了?”
江北想了想,也不能不承认自己是有很久没跟尼可碰头了,无怪乎他老说自己重色轻友。也罢,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就舍命陪君子好了。
大热天的发廊生意清淡,偌大的大厅里也就清净得很。江北和尼可吹着空调聊着天,正漫无边际地扯着闲话尼可忽然噫了一声,指着楼下对街说:“那是不是你们家张雁南的车?”
“哪儿?”江北倾身过来看,不无意外地发现还真是。
“他跑大学城来干什么……”话未落音便见车门开处两边都有人步下车来,驾驶座这边下来的自然是张雁南,而从副座下来的却是个学生打扮的年轻男孩,虽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仅看身材也觉得身高腿长,想来丑不到哪儿去。
这组合似乎有点不妙。
尼可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江北没敢说什么,而底下张雁南已绕到那一头从后座取出若干个购物袋交予男孩,而后两人便一直站在车旁说话,也不知张雁南说了些什么,那男孩缓缓点头有点难过的样子,张雁南拍着他肩膀似在安慰,过得一会儿竟又掏出钱包给他塞了一叠大钞。
这一幕让尼可突了眼睛都不敢转脸去看江北的脸色了,脑筋急速一转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这个,电视剧不都这么演么……看着象那么回事的……一般都是误会……”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北唰一下站起来,唬了尼可一跳。
“江北!”
江北看他一眼,他知道尼可是叫他别下去,看到了权当没看到或是隐忍着等回家后再旁敲侧击辗转试探,可他江北又岂是那种眼里能揉沙子的人?
“没事的。”生硬地丢下这句话他就下楼去了,尼可握着手紧张得要死,只得一转头密切关注着楼下的事态发展,只见楼下张雁南还在同那男孩说话,几番叮咛放不下的样子,尼可又急又气一迭声地‘我操我操’,倒比逮到自家男人出轨还要生气。
江北心里其实远没有外在表现的那么镇定,GAY圈有多乱他也是知道的,他和张雁南一直以来都太好以至于有时他都没有安全感,今天亲眼见到这一幕一方面冷静地想‘这就对了,我就说要出点什么问题嘛’,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拒绝接受张雁南在外面有人这种猜测。短短一段路他都快要纠结死了:那男孩是谁?张雁南为什么要给他买那么多东西还给他钱?如果他俩真的有关系,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玩玩而已还是认真?
穿过马路那两人已近在咫尺,这里是大学的后门,看样子那男孩在这里念书。可为什么要送到后门呢,是要避人耳目吗?
江北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了。
“张雁南。”
他控制着自己用最平常的音调叫了他一声,声音不大也不小,但被叫到的人瞬间受惊的反应还是让他的心猛然一沉。
“……江北,”张雁南顿了一下才笑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尼可在对面洗头。你呢?”江北面无表情地说着,又把视线投注在那男孩身上:“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