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入学测试,不过是几个老师坐在桌子后面,孩子排队上去和老师闲聊几句,对于迟重越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过完这个月,他就要入学了,看到妈妈已经给自己买好了新书包,新笔盒,一应铅笔橡皮练习本,连家里的书桌都换了,他实在是挺兴奋。正好这时候迟其钧的父母想念大孙子,于是迟重越又在爷爷奶奶家带了大半个月,爷爷再怎么严厉要求儿子,对于孙子总是宠溺的不行,迟重越玩的都快疯了,一直没去外婆家。
再见到林夏风是在开学前的事了,白薇薇见儿子在爷爷家玩的心思都散了,说是要给他立规矩,省的到学校里去被老师说这孩子家里没教好。而立规矩的意思就是,迟重越又被送到了外婆家。
迟重越有点不高兴,在外婆家和在自己家简直没区别,零食限量,还要帮忙做家务,相比爷爷家,拘束的不只一点半点。不过要是能去柳外婆家玩的话,那又另当别论,柳外婆肯定会拿出很多零食招待自己,只要自家外婆不在,他就可以放开肚子吃,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林夏风被骂哭。
迟重越果不其然又去了柳外婆家写毛笔字,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几天不见,怎么柳外婆对林夏风的夸奖多了起来,而且他也没再见到林夏风被骂哭了,虽然柳外婆也不吝啬对自己的夸奖,可是……,他一边吃糖一边有点不服气。
这种好奇和别扭一直持续到开学,迟重越觉得心里更不舒服了。为什么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这么丑,长得还比他高;为什么手臂要叠放在桌子上,坐久了简直比拿毛笔还要累;他有点不适应,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外婆来接自己。
在一个班级里,孩子有个会来事儿的爹妈往往能让她或者他享受到许多其他人享受不到的优厚待遇。这个班级里有很多教师子女,大学教师的那一点清高往往让他们的家长不愿去和小学老师拉拢关系,或者说是因为大学老师对与学生的互动有限,所以他们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不过,迟重越他爹不一样,所以他享受到了许多好处。
在迟重越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又当上中队长以后,迟重越忽然觉得上学有意思起来,比如他可以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巡视班级,比如他可以在放学时候走在队伍最前面,比如说班里同学玩都愿意叫上他,这些和他人不一样的东西让他觉得新鲜刺激;也能让他外婆一边说着下不为例一边去给他买点平时不让吃的油炸鸡柳吃吃。
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夏令作息时间是每天四点半放学,周一的话老师开会还会提早一节课,N大附小就在N大老校区里,迟重越和外婆走回家,如果不在路上买零食的话,也就15分钟的时间。因为当时天气还热,老人家都喜欢在傍晚时候把屋子的大门开着,只关上带纱的铁质或不锈钢制的防盗门,散去家里的暑气,林家和白家也是如此。所以每每当迟重越和外婆聊着天走回家里的时候,林夏风听到声音都会从里间走出来,站在门口看迟重越,陈令志就会和林夏风打招呼,“夏夏你看哥哥回来啦,你快和哥哥说,作业做好我才和你玩噢。”每次迟重越听到就头大,心里想无所谓啦我不做作业也会有人和我玩的,但还是会很快钻进外公的书房开始写作业,反正笔头作业就一点点,他很快做完了;剩下的什么朗读啊之类的,白薇薇坚持要他回家去亲自督着做,有时候还要给他加餐,主要是怕外公外婆心疼给孩子放水,而且要是都在外公家做完了,回家就捧着电视赶都赶不走了。
做完了作业,迟重越就会出去玩,有时候是和林夏风玩,有时候是和住在其他几栋的班上的同学玩,而这时候,为了对得起林夏风叫的那几声哥哥,他也一般会带着林夏风去。
这天,迟重越已经约好和同学出去玩,他一鼓作气写完了作业,交给外婆检查签字,转身就去对门叫林夏风了。林夏风大概也是一直在等他,就坐在外间客厅里,和柳含章在下跳棋,柳含章见到迟重越,就对外孙说:“去玩吧去玩吧,你去玩我好做饭,别走远了。”
迟重越走得快,常常是三步并两步地跳楼梯,惹的陈令志常常在门口喊走慢点走慢点可他也当做没听到。有一次他嫌林夏风慢,走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林夏风整个人都摔下来了,还好已经是楼梯最下面几层了,而且他拉住了林夏风的手,林夏风只是膝盖着地,他草草帮忙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擦破皮,就松了口气;但又不敢让林夏风回去,因为怕被大人知道要挨骂,所以那天林夏风只好坐在边上看他们玩,迟重越因此觉得带个小孩出来玩真麻烦。但第二天,他看见林夏风手掌心里有涂过红药水的痕迹,才知道原来当时摔下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撑地被擦破了,因为柳外婆只是说林夏风自己摔了一跤,迟重越便猜测肯定是林夏风骗了柳外婆,这么一想,又觉得林夏风还挺仗义,有点不好意思,拿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左看右看,还装模作样的朝它吹气,说是吹吹就不疼了。也是因为如此,迟重越后来还是愿意继续带着他玩。
这天,几个人一起玩捉迷藏,好几次都是林夏风当找的那个人,而他总是很快就能找到大家。迟重越的同学就觉得有点没劲,明明天色暗下来要到饭点了又来了一次,刚好还是林夏风找。迟重越就看着他们在林夏风数数时一溜烟跑没了。
“笨蛋!”林夏风还没数完,迟重越也走了出来,“都跑掉了,就你还在这里数。”他有点不高兴,仿佛是见不得林夏风在别人那儿吃亏。
“那回家吧,”林夏风好像大家跑掉这件事不太在意,过去拉迟重越的手。
“走吧……。”迟重越心里还是不爽,本来他觉得看林夏风傻乎乎的找人找不到肯定很好玩,所以还是他示意大家一起出同样的手势的;结果后来他的朋友们都跑了,本来他也可以跑掉,然后再回来看林夏风会不会偷偷的哭,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和他的朋友没什么区别了。想到这里他又很生气,觉得是朋友们在欺负林夏风,而林夏风也笨,不知道保护自己
。
绕过一栋楼就到了家,白薇薇正站在楼道口等儿子,迟重越看见妈妈,很自然的就甩开林夏风黏上去撒娇。林夏风怔怔的看着,被甩下的那只手一时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一会儿才想起叫人:“白阿姨好。”
“哎,夏夏真乖。”白薇薇放开迟重越,也把他抱在怀里搓揉一阵。
第四章
转眼林夏风也要上小学了,柳含章自然是直接给他在N大附小报了名,好像是一个小孩子升学的仪式一般,林惟康送了他一套文具,又把他接去和林家平家里的孙子外孙女儿玩顺便小住,不过林夏风很快就说想外公外婆了,所以没几天就被送了回来。
这年迟重越升入二年级,不过小学低年段放学时间都一样,所以经常是两个外婆一起来,接上外孙以后,再一起回去。
迟重越很讨厌这样,因为林夏风从来不说要柳外婆给他买街边小摊上的零食,这时候陈令志就会说你看人家多么听话,爱喝牛奶爱吃水果之类的话,并且一定要引申到迟重越身上,恐吓他不吃水果不和牛奶就要长不高之类。听到这里迟重越就很不高兴,不过他也有绝招,那就是如果老师表扬了自己或者得了小红花,他一定会在当着林夏风的面告诉大家,这时柳含章也会跟着表扬迟重越,可迟重越还是不满足,怎么柳外婆不会对林夏风说你看重越多么棒这样的话呢,他可是一直等着的。
精神上的激励是次要的,比不上不能在路上买蛋糕香肠吃的馋劲儿。所以综合来说,迟重越还是不太喜欢和林夏风一起放学,当然,如果只有林夏风一个人,那又另一说。
这天,迟重越他们班因为最后一节课吵闹而被老师批评了,出来的有点晚,可是他都出来了林夏风还没有出来,两个老人都等得有点急。正当柳含章说她进去看看,让陈令志先走的时候,老师拉着林夏风的手出来了,迟重越一下子就看到林夏风脖子上有好几条血痕,本来要走的他一下子就站住了。
班里有学生受伤了,老师也很着急,一脸歉意地说是林夏风和同学打架了。柳含章看到外孙伤了,自然着急,就问老师怎么回事。班主任道:“真的是非常抱歉,班里有孩子对林夏风说了不该说的话,两个孩子就打起来了。我也联系了对方的家长,他们说一定会负责的?”
“怎么回事?别人说了什么?”柳含章饶是修养再好,也提高了声音。
那个老师看上去有点为难的样子,“柳老师是这样的,班上有同学骂林夏风是……野种,两人吵起架来,后来……就动了手。”老师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想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您放心,不是林夏风先动手的,林夏风很乖,学的也快,是个好孩子。那个孩子已经给林夏风道歉了,我也联系了对方家长,他们说会负责的。”
听到野种二字,柳含章整个人震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恢复平静,“好,谢谢你了朱老师。孩子的事情是应该让孩子自己解决,既然人家孩子已经到了歉,我们不追究什么,也请您转告他的家长,有时间负责,不如教教孩子该怎么为人处世。”柳含章到底是生气又伤心,末了还是忍不住说了讽刺的话。而班主任朱老师大概以为这件事会很难解决,现在听到柳含章这么说,还是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转身回了学校。
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含章和林夏风都很沉默,陈令志不忿,说柳含章太好说话了,这样的孩子,就应该让家长来道歉,说着说着反而自己动情了,迟重越听到外婆深深叹了口气,语调都有点变化。只有迟重越,眼睛一直盯着林夏风脖子上的伤口,忍了好久,还是把他拉住了,“夏夏弟弟,我帮你吹吹。”
柳含章被迟重越孩子气的动作逗笑,连连叫迟重越好孩子,迟重越得到了夸奖,更加来劲儿,一口亲在林夏风的脖子上,说,再亲亲,再亲亲就不疼了。”
林夏风被他搂在怀里,乖乖的由着他亲了好几下,其实伤口被碰到反而有点疼,但他没有说出来。
走到楼道口,陈令志没有进自己的家,而是跟着柳含章去了她家。迟重越见状也紧紧跟上。
进了屋,柳含章首先是给林夏风放下书包,去拿了老花镜戴上,仔细的查看林夏风脖子上的伤势。这时林家安也从书房出来,大家都围在林夏风身边。
迟重越也凑上去看,才发现背上也有几条,不知道是怎么被抓出来的,红红的印在林夏风雪白的后颈上,看着都疼。他心里想着,嘴上就问出来了:“疼吗。”
林夏风正乖乖站着接受检查,听见迟重越问,突然就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和别人打架的,是别人先来打我的,外婆我不是故意的,外婆我疼死了……”
“你笨!这种时候就应该动手,等别人来打你再还手,真是蠢死了!”迟重越在一边说,陈令志听见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外孙,让他闭嘴。
“别哭了夏夏,不哭不哭”柳含章一改往日严厉的“不许哭”作态,温柔地给外孙擦眼泪。迟重越心里一百个肯定他看见柳外婆眼里也是湿的。这时林家安端了毛巾热水和润肤霜过来说,“来,用热水擦一把,天冷了,哭过不擦掉脸上要裂开的。”
迟重越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满到要溢出来了,又酸又痛,他笨拙地用手去抹林夏风脸上的眼泪。
柳含章不放心,要给林夏风去打破伤风,陈令志见状也不好再多打扰,便带迟重越回家。迟重越扒着防盗门,看见林外公和柳外婆两个人牵着还在抽噎的林夏风出了家门,林夏风的脸裹在围巾里,只看见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迟重越又换到客厅窗户前去看,两大一小走在路灯下摇曳的树影里,原来是起风了。
第二天林夏风按时去上课,送他进校门的时候柳含章破天荒的说谁要是再骂他不好听的,就先动手,可别等到被打了再反击,竟和迟重越说的一样。她也是没办法,以前在幼儿园,小孩儿都比较单纯,如果没有大人教,是不会有杂种这样的词汇的。倒是进小学了,电视看得多学的东西也杂了。柳含章忧伤地想,这是第一次,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这个叫林夏风“野种“的孩子,叫做诸少阳,父母是做生意的,还真是忙的没人管教只好让儿子与电视为伴的那种。不过说出这样的话,还打了同学,爸妈都觉得很生气也很没面子,所以昨天回去被教训得挺惨,要是撩起袖子,都可以看见手臂上的淤青。
下课的时候,他走到林夏风的位置旁边,又一次向他道了歉,并且拿了一盒巧克力,大概是被父母逼着这样做的吧,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服气,做的也很敷衍。
林夏风的同桌童笑语打量着两个人,有点知道内幕的了然,她昨天可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还被老师叫去询问呢,现在看到诸少阳表情不悦的样子,生出一腔正义感,绕过去啪的一声把巧克力放在诸少阳的桌子上说:“谁要你的巧克力了。”
小孩子最爱起哄,童笑语这么做,无疑是给了其他悄悄围观的同学天大的谈资,都在那儿说林夏风童笑语老公老婆什么的。童笑语才不管这些,很神气地拍了拍手,回到自己位置上。林夏风那眼神打量童笑语,见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低头在桌肚里面掏东西,原来是也是在拿糖,只见她先是分给了后面前面的女生,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拿着一颗糖递给林夏风:“喏,给你,我妈妈让我带到学校大家一起吃。”
很快上课铃响,老师一进来大家就规矩了,林夏风刚才没有来得及吃,此时快速地把它藏进笔盒,又马上双手相叠坐好。
待到下一个下课时分,同学间又有了新的热闹,再没有人关注之前的风波了。
放学的时候,自然又是陈令志和柳含章一块儿来的,柳含章接到外孙,关切地会问起昨天那件事,林夏风说:“诸少阳他又给我道歉了,还给我一盒巧克力,我没有要。”
“干得好。”陈令志听完很高兴的表扬林夏风,“是不能拿,拿了这孩子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你要巧克力叫你外婆买呀,哎哟,她退休金要涨啦,你要买多少都有。”
柳含章大概也是对林夏风的做法很满意,笑着说外婆晚上带你去超市。
“外婆外婆,你是不是也发钱了,快点给我也买。”迟重越不甘落后。
“我哪里没给你买,你的吃相太可怕了,我买多少你吃多少还了得啊,牙齿坏了要是你妈妈批评我我找谁哭去。”陈令志嗔道。
“她才不敢的。”迟重越小声嘀咕。
晚上,柳含章果然带着林夏风去了超市,林夏风就在超市里找白天童笑语给他吃的那种糖,没有找到,就买了另外一种,也是很大一包。
“哎呦夏夏,你买这么多糖,牙齿要吃坏的呀。”柳含章一边付钱一边和林夏风说。
“我,……是带给同学一起吃。”林夏风眨着眼睛望他外婆。
“哎呀,那好,你跟要好的同学之间是要分着吃,你现在带的零食够不够啊,不够以后我再给书包里多加点。”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小孩子平时能吃到的零食都还是差不多的,不会因为太贵贱分明而引发一些有的没的,所以学校那时并不禁止学生带零食。柳含章听到林夏风说是拿去和同学分享,才想起小零食什么的确是小孩子之间联系感情的方式,要是林夏风吃了别人的零食,却没有拿出自己的分享,肯定是会被同学笑话或者疏远的;她一边反省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边也为外孙在没有人这么要求他的时候就能够懂得分享而骄傲。
第五章
“打架事件”不久就过去了,就像林夏风脖子上的抓痕,痂退了以后就只留下了一点深色,天气变冷,被高领毛衣遮住了。 林夏风的校园生活,也很快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