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给你蒸刀切馒头?”
“好好好,你去做你的吧,早饭我来做。”
林夏风退了出去,走到厨房里去准备早餐,迟重越也起来了,两个人就这么挤在厨房里,直到不一会儿林家安走进来,赶走了他们俩,自己忙碌起来。
吃完早饭,林惟康还没有来接,林家安看看时间也过了八点了,就和林夏风说,“去,把转角柜里的电话簿拿来,你外婆走了,得通知一下她的老同事老朋友什么的啊。”
林家安眼睛不好,林夏风就对着电话簿一个个电话给他拨好,接通以后由林家安说话,挨个儿告诉她们柳含章昨天去了,今天在殡仪馆做遗体追悼,希望有时间能来。林夏风实在看不下去林家安一遍遍的重复“老柳去世了,对,就昨天……”这样的话,心下不忍,转头望向迟重越,“哥,要不你来打?”
迟重越应了,林家安也不反对,就把电话给了迟重越,让他把最后几个人通知一下。待迟重越电话打完,林家安又说,“走吧,去和对面老陈老白说一下。”
陈令志听到敲门声应声出来,他俩其实昨天就隐约知道了对门肯定出了什么事,但因为白天林家没人,他们又觉得晚上不便打扰,所以才没过来看望,现在知道柳含章已经去了,同样显得很吃惊。
陈令志这才注意到外孙也在,便问迟重越在这干什么,迟重越说了自己来陪陪林夏风,陈令志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了几句要他好好照顾弟弟,这种场合要谨言慎行之类的。
林惟康来接父亲和侄子了,看见迟重越一早就在了,也见怪不怪,就说一起过去吧。几个人收拾了东西,跟着林惟康上了车。
陈令志回到房中,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讲了这件事,主要是想让女儿过来送他们老两口去殡仪馆的,白薇薇听了,也觉得这事来得太快,母女俩在电话里惋惜了一会,白薇薇便说她现在走不开,要中午才能来。
林夏风到的时候,柳含章的兄姐都已经在了,她是最小的,前面两哥哥两个姐姐,都还健在,林家安的妻子徐梅正在张罗,她是一个非常讲究传统的人,对于对于婚丧嫁娶的流程都很在行,又很善良,把这件事当成很重要的事情在做,现在就是她指挥着小辈在那里做事,香烛快烧完要立刻换,花圈要如何摆放等等,柳含章的大姐柳梦章也在一旁帮忙。
林夏风和林家安一进去,本来做在门口的几个人都站起来了,有的人林夏风都好多年没见了,舅舅哥哥分也分不清,就按着柳梦章的介绍,一个个叫了过去。迟重越听到人群里有人说,“他是五阿姨的外孙,真的是五阿姨一手养大的呢”这样的话。
林夏风先是在外堂给外婆上了香,又进去鞠躬,看到柳含章的口罩已经被摘下来了,林家安也看到了这点,默默说道,“我昨天想帮他合上,怎么也合不上,今天终于闭上了。”端详了一会,又哭出声来,“老柳啊,你等等我,我也马上来陪你了,我知道你回C城来以后心里苦,这么多年了,一直过得这么苦,你终于解脱了,你可要等等我啊。”声声悲切,字字啼血,林夏风听着,手紧紧的捏着迟重越的胳膊,好像再多听一句都要受不了了似的。
不一会,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朝遗体鞠躬,又要和家属握手什么的,基本上是林惟康的几个朋友,所以只是来履行一下仪式,再过了一会才是柳含章的几个朋友同事来了,拉着林家安的手安慰他要他保重自己,林家安不住地惋惜,说自己从来没想到老伴会走的这么快,一个低血压的人脑出血过世,他倒现在都不敢信。“我还想着,老柳这帕金森啊,这些年都控制的挺好,大概还能再活很多年的,谁知道走在脑出血这么突然的病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来看望的人解释。
中途有人把林家安拉出去了,扶他去楼上吹空调暖暖,按照习俗,灵堂里不能离人,于是迟重越就陪林夏风在里面坐着。
林夏风中途好几次站起来,左左右右的去看外婆的面容,冰棺制冷时会突然发出响动,林夏风每次都吓得一抖,说实话迟重越自己一开始也被吓到了,在这种环境下,一些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争先恐后的从脑海里涌现出来。
中午的时候,白薇薇陪着陈令志和白诒徵过来,一路上陈令志都在唏嘘柳含章的离世,也没讲迟重越在陪林夏风,所以白薇薇看到儿子在,整个人愣了一下。陈令志看到昔日的老邻居老同事如今天人永隔,情绪激荡哭了出来,三个人都朝柳含章的遗体三鞠躬,白诒徵又拉着刚走进来的林家安道自己保重,白薇薇趁机对迟重越使眼色,两人走了出去。
“给我小心点,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白薇薇对儿子是彻底没脾气了,这时候也只能让他小心点,要是林家安现在发现点什么,估计得活活气出病来。
迟重越没想到他妈妈会这么说,颇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神圣感,也不和白薇薇扯皮了,很干脆的应了下来。正巧这时候林夏风出来外面对着柳含章的遗像上香,因为香火不能断的,白薇薇努努嘴,说道,“去陪他吧。”
灵堂已经放满了花圈,有柳含章同事朋友的,学校的,也有林惟康的朋友的,靠着外堂的墙壁摆放着,而里面放的是柳含章兄姐和兄姐的子女送的,而林家安林惟康的花篮,放在外堂的遗像前,最正中央放的是写着林夏风名字的捧花。
外面阳光正好,是徐梅口中柳含章接了“天缘”才有的好天气,但风依旧吹得人脸生疼,周围的常绿植物倒是在风中摇摆着,发出瑟瑟响动。迟重越送他外公外婆和母亲出去,看到隔壁的灵堂花圈已经堆到了房间外面,一排排的反光纸做的花朵,反射着凌厉的光芒。迟重越回望柳含章的灵堂,“终生辛勤劳动,一世淳朴为人。”迟重越不知道,这里的灵堂,如果家属没有特殊要求,基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忽然感叹起人世无常,好像一个人的一生就被这么概括了一样,而且还概括很笼统,如果由迟重越去概括,那么柳含章首先是林夏风的外婆,这样一个词就足以包含所有了。
下午的程序和这差不多,但来悼念的人少了些,期间林惟康把林家安送回去休息了,也捎上了林夏风和迟重越。然后又去接刚到F市的女朋友陈悦,说起来林惟康和他女朋友的关系也很奇怪,对方也是自己做生意的,这么多年来不结婚,背地里不知道被人议论了多少,后来和林惟康在一起后,依旧坚持不结婚,不生育,林惟康也不反对,就这么相处着,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带来给父母见面的原因,陈悦给柳含章上了一炷香,又进去鞠了三个躬,林惟康心中默默的想,“妈,我也有伴了,你就别担心了。”
晚上的时候,林惟康才去接了两个小的,而因为按照本地习俗,林家安是不能守夜的,所以虽然他一再说着要去陪老伴最后一程,也没有实现。
晚上的时候,灵堂就很冷了,外间是林惟康的几个朋友,在聊天打牌;里间依旧是迟重越陪着林夏风,守着柳含章。
林夏风时不时地跑去外间给外婆添柱香,一个叔叔跟着进来了,念叨着说守灵不能缺人,他来帮忙顶一会,让林夏风去有空调的地方暖一暖。
这个人大概是晚饭时候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一会说柳含章如何如何好,一会又说以林惟康以后要靠林夏风照顾了,说的林夏风直往后躲。后来还是林惟康把他拉出去了,给两个小的到了热水,让他们捧着暖手,又叫迟重越累了就去楼上空调间里睡上一觉。
迟重越没去,而是等林惟康走了以后搂着林夏风让他在自己肩上靠着休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基本上都是林夏风在担心他外公的状态,迟重越一句一句的听了,轻轻说道,“林外公还有你陪着呢。”林夏风似乎是安心了一点,又说道,“上午你妈妈过来,看见我们俩在一起了。”
“她知道了,她同意了。”迟重越后半句话说的太满,不过对于哄哄林夏风还是也很有用的,特别是在他知道白薇薇以前曾经去找过林夏风“谈话”这件事后,他十分不想让林夏风再背上什么心理负担,白薇薇的缓兵之计他也不是看不出来,不过一向觉得自己母亲是在节节败退。
“真的吗,哎,你说,我们现在说这个,外婆会知道吗,会生气吗?”
“柳外婆不是说了吗,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才是对逝者的安慰,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她不会生气。”迟重越说这话的时候心想,自己都当着柳外婆的面许诺了,柳外婆你可一定要保佑我们。
林夏风似乎是能明白迟重越心中所想,说道:“让她保佑我们吧,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迟重越搂着林夏风,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快到凌晨的时候,柳梦章和徐梅又过来了,因为要入殓什么的,他们怕林惟康不懂,赶过来现场指挥。外面是纯然的黑,隔壁的灵堂似乎请了道士来作法事,传来乐器声和哭泣声,不一会,工人师傅也来了,徐梅把寿衣指点给他们看,他们检查了一番,就开始为自己换工作服,粗粝而厚重的衣服,总归是一个行业吃饭的家伙事,藏着无数讲究。林夏风太紧张了,看到他们换好衣服的样子,就想往后躲。
仪式很严肃,工人师傅在里间乒乒乓乓操作,给柳含章穿寿衣,林夏风这才知道再也看不见外婆了,几次都想跑进去再看一眼,被大人拉住了。穿完寿衣,又鞠躬道别,整个仪式算是结束了。林夏风到底没有在灵堂里守上一夜,林惟康进来劝了好几次,让他上楼去休息,终于三点多的时候林夏风自己也坚持不住了,被迟重越拉着去了楼上有空调的房间休息。
楼上是个挺大的套间,柳梦章和徐梅一人一张床睡着,迟重越和林夏风挤在一起,一会就睡着了。
清晨倏忽而至,林惟康叫醒了众人,进行接下来的仪式,一群人由主持人的带领着,在柳含章的遗像前追思、默哀。在林夏风和林惟康跟着工人进去焚尸间的时候,迟重越又一次想起了在家里等候的林家安,觉得这习俗也真是奇怪,为什么相伴了一辈子的人,却没有送别最后一程的权利?
林夏风看着外婆的骨头从高温炉里出来,是一具已经不完整的白骨,只有腿骨手骨还在,看得出身型,其他是一点也不剩了。大块的骨头被工人师傅用铲子弄小,先装进骨灰盒,细碎的又用小刷子扫了,一点点填满骨灰盒最后一点空隙,他那“终生辛勤劳动,一世淳朴为人”的外婆,就躺进了那么小一点点空间里。
取了骨灰,几辆车开着取了墓园,柳含章的孙辈只有林夏风,而林夏风是要捧遗像的,所以柳梦章的孙子顶上去敲锣打鼓,口呼小奶奶,行孙辈之礼,徐梅在那儿念叨着,“阿章阿章,有人叫你奶奶了,你安心去吧。”
柳含章走得急,连墓地都是昨天刚买好的,上面还没有刻字和贴照片,林惟康按照徐梅的指示,在墓园工人师傅的帮助下,终于让柳含章入土为安。
早晨的泥土还带着湿意和水汽,这里是一处山谷,风水上据说是把“太师椅”,所以很紧俏,没有卖出的已经很少了,从山上望去,可以看见山脚的亭子,工人师傅叮叮当当的用水泥和玻璃胶填上墓穴的缝隙,又用力压实,一块空白墓碑等着被镌刻上柳含章和林家安的名字,然后柳含章三个字会被用红色颜料填充,柳含章的陶瓷照片会在过几天加工好,被嵌入碑上。
一切都结束了。
下山的路上,柳含章的几个兄姐纷纷夸这墓穴的风水好,又说道柳含章的丧事虽然匆忙,但是办得体面庄重,夸奖林惟康会办事,又感谢徐梅的热情帮忙,到了山脚下,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一行人又坐上车,把柳含章的遗像送回家。
回去的时候林惟康不用捧骨灰盒了,就由他开车在最前面,林夏风牢牢捧着遗像,靠着迟重越眼睛半闭,林惟康不住地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两人,好像看出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摇了摇头专心开车。
到了林家,林家安已经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整理了桌子,就等着摆柳含章的遗像,等柳含章的遗像上桌,他一个接着一个的鞠躬,嘴里念叨着,“老柳啊,你终于回来了。”
其他人鞠完躬,仪式也就差不多结束了,便再次向林家安道节哀顺变,这才走了。林家安抓着林夏风的手问道:“夏夏,你给我说说你外婆的葬礼吧。”
林夏风便把听来的向外公说了,说外婆的葬礼很风光,收了很多花圈,安葬的墓穴也非常吉利,又说舅舅在墓穴里放了许多象征金山的崭新的五角硬币,总之是很周全的。
林家安感到欣慰,便说道,“那我以后,也要这么办,简洁,庄重。”
林夏风虽然觉得这么说不吉利,但没有和外公争辩,还是应了。人的思维总是会变的,就像林家安,柳含章刚出事那会,他一个劲儿地要按遗嘱一切从简,觉得这是对柳含章的尊重,但是到后来,那些仪式的分量越来越重,活着的人,总要借着点儿什么来寄托哀思。于是,这时候盛大的仪式,就成了最好的慰藉,让人觉得自己的心意能够通过这些仪式,被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所感知。林夏风其实挺想问问外公的,想知道他有没有后悔那时候过早的决定了放弃柳含章的抢救。
林家安听着外孙讲的这些,情绪也渐渐安定下来了,见是林惟康在收拾香烛,便让他放着别做,又叫林夏风去帮忙。
迟重越赶紧也去帮林夏风分担,他之前就觉得哪里有些怪异,这下终于看出来了。一般人家,总是有点隔代亲的,比如迟重越,他去爷爷家或者外婆家,都被当“客人”,反倒是迟其钧或者白薇薇要被叫着去做点家务。而林夏风,他在林惟康在的时候就没停下来过,林家安一会叫他去给舅舅倒水拿点心,一会又叫他去帮舅舅做事,林惟康在这个家里才是客人,而林惟康自己,在他父亲面前,举手投足之间也带着拘谨和客气,
林惟康之后还有别的事,忙完也要走,走之前问迟重越,要不要送他回去,迟重越转头看林夏风,看他也在看自己,刚想说那就不走了,却听林夏风说道,“哥,你先回去吧,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回学校了再找你。”
迟重越看现在这情形,也不方便再说要留下,就跟着林惟康走了。
第四十九章
阳光很好,冷空气来袭,一扫前几日的灰霾天气,近处的楼宇和远处的山峦都显示出他们细致的轮廓,经过市中心,玻璃幕墙上映出蓝天和白云,空气凛冽却纯净。
迟重越坐在林惟康的车上,两人都不说话。但林惟康趁转向的时候打量了迟重越好几次。
“嘿,小伙子,这两天多亏你了,我妈这事儿来得太快,顾得上老的顾不上小的。”林惟康说道。
“哦,没事儿,应该的,林叔叔你的朋友不也都来帮忙嘛,我这里也是一样的。”迟重越接话很流畅。
“你跟夏夏现在也是一个学校的?哎我说,夏夏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当然没有。”迟重越道,“呃,他没有说过,应该是……没有吧。”
“哦。”林惟康应了一声,专心开车。
林惟康把迟重越送回到学校寝室楼下,迟重越道了谢,转身进去。
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在床上,这才觉得松快点,寝室里有两个哥们儿已经保研了,一个都快十点了还没从床上下来,一个去了图书馆,另外一个坐在电脑前改简历,安安静静的,迟重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白天睡久了有点头晕脑胀,迟重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机,看到有林夏风的信息进来,顿时就清醒了。
“哥你在睡觉吗,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林夏风陪着林家安吃了一顿午饭以后,就被林家安赶去了学校,说期末考试了,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了,让他回去复习去。林夏风当然放心不下外公,而林家安摆出一副不耐烦不需要被照顾的样子,又让他觉得生气和委屈,就收拾了东西来学校了。